他們因為什么爭吵起來的,我不曉得。
等我到了家門前時,已經(jīng)看到李立坐在門檻上,一根接一根的吸著煙。
我問他,“他們怎么了?”
他卻牛頭不對馬嘴的對我說,“習慣了,就那鬼樣子?!比缓?,繼續(xù)吸著他的煙。
我一直不明白李立的意思,以至于最后我才曉得,李香已經(jīng)單慣了,不適合居家定日,本質(zhì)內(nèi)心就不甘愿那種索然無味的日子。
等我將腦袋湊到那新土房的門前時,聽到里面?zhèn)鱽砜奁暋?p> 哭聲,自然是李香。
她抹著眼淚,坐在那木凳上,訴苦著自己的不幸。
“我這輩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爺要這樣對我,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錢,本以為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結(jié)果又變成了這種連肚子都填不飽的生活。”
張老頭站在一旁,一直望著模糊的窗子,沒回應(yīng)她半句。
越是不回應(yīng),越是說的過分。
“我不說自己有多漂亮,年輕時的追求者,要多少有多少,現(xiàn)在進入中年了,你也回來了,我收下心想要和你過日子,結(jié)果...”
又是一陣長遠的抽泣聲。
張老頭依然站著,李香忍不住站起身,手指張老頭后腦。
“張建,你以前對天發(fā)誓過,要讓我過上好日子,要讓我幸福一輩子,現(xiàn)在卻讓我在家?guī)湍銕?,你氣死我了?!崩钕阌忠黄ü勺讼氯ァ?p> 一直沒回話的張老頭,終于轉(zhuǎn)過身,去蹲到李香的身旁,用手安撫在李香的膝關(guān)節(jié)上。
他壓頂聲音說,“年輕時不懂事,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你就收下心,好好的與我度過后半生,不行嗎?”
張老頭不說還好,一說之后,李香火氣更大了,站起來一甩手,指著張老頭罵了一句。
“張建,你這個窩囊廢,其他男人在外大把大把的掙錢,你卻去小鎮(zhèn)上做臨時工,一天掙那三四十塊,又要養(yǎng)娃又要養(yǎng)我,我受夠了!”
她罵著,不顧張老頭的阻攔,奪門而出。
恰好遇到站在門外的我,她含著眼淚恨了一眼我,隨后向著黑夜中跑去。
坐在門外的李立,丟掉手中的香煙,緊隨著追向他的母親,留下我和張老頭傻愣在原地。
我傻站著,不曉得該說啥,張老頭也沒料到我會出現(xiàn)在門邊,看到我后,他先是傻傻一笑,笑得那樣憨厚,笑著撈著自己的后腦。
隨后,重重吐出一口氣,走了出來,坐在我的面前,吸起了香煙。
我問他,“老頭,李香阿姨怎么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那股煙霧,好似母親去世后,那一次與我坐在階梯上的場景相識。
“臭小子,你還不懂女人。”
我啞口,不曉得該說什么,那個時候的我,談什么去安慰。
唯有張老頭,一個勁的吸著煙,望著被黑暗覆蓋后的山頭,不言不語,沉靜于寂靜之下。
我一直看著他的側(cè)臉,直到今天,我都在想,人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
張老頭不是不能掙錢,一個大男人,頂天立地,他完全可以在外闖蕩,就算掙不到大錢,也不會挨餓,也不會承受著苦日子的折磨。
可他憑啥要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憑的,就是我這個不成器的臭小子!
李香想要的生活,他給不了,他什么都可以放下,但他永遠不可能放下一個父親的職責。
在沒有孩子之前,我永遠理解不了張老頭的所作所為,當我有了孩子后,赫然明白的那一剎那,我才轟然淚下。
我看著張老頭將整只煙,一滴不剩的吸到了煙屁股,甚至能燒到手指后,他才丟掉了煙,那一刻,我想他很孤獨吧,母親去世后,他很少在笑過。
唯一笑的日子,恐怕就是與李香在相遇的那短暫時間。
李香的遭遇,帶給了他新的壓力,他沒選擇放棄,依然承擔下來,供我的同時,還要善待那母子兩。
如果那一刻,換做是我,我恐怕早就不知所措,唯有哭泣了。
他丟掉了香煙,站起身后,拍了我后腦一下,“臭小子,今天在學校學到了什么?”
不問還好,一問之后,我那心臟,感覺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一只手悄悄伸到褲包里,死死捏住那八塊錢,不回答也不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
見我不說話,他又咧嘴一笑,揉著我的頭發(fā)說,“餓了吧,老子今天又給你做飯?!?p> ...
李香回來時,已經(jīng)沒哭了,只是不與張老頭交流。
四個人如舊,坐在桌上一言不發(fā)吃了晚飯,李立也隱瞞著我兩去找工作的事。
直到晚上睡下后,李立才問我,去做什么,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他解釋道,“那是胡瘦子的店,那個人奸詐的很,我勸你還是換一家?!?p> 直到李立睡著了,我腦海里還在回憶著張老頭的面容。
我心頭告誡自己,無論如何,就算搬礦石,我也要堅持下去,我也要為張老頭分擔一點。
瞞天過海也好,挨打也認,只要能分擔,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
李香的存在,讓我逐漸學會了忍受,讓我從九歲開始,便曉得了張老頭的無可奈何,與掙不脫的枷鎖。
從那天之后,我不僅每天準時去胡瘦子的店里搬蜂窩煤,甚至逐漸曉得利用工具。
我用一根繩子,系在那籮筐里,籮筐不大不小,剛好能裝二三十個煤,我便拉著繩子,將繩子系在肩膀上,從生產(chǎn)廠拖回飯店,又從飯店拖回生產(chǎn)廠。
小鎮(zhèn)上的人,漸漸對我熟悉了。
每次我拖著籮筐,都會向那些店鋪的老板伙計問好一聲。
每次他們看到我拖著籮筐,都會沖著我笑著說,“陽陽,又在拉煤呢?”
就這樣,持續(xù)了半個月,我一直以為能瞞天過海,甚至有一次,在小鎮(zhèn)的街道上,遇到扛著麻袋的張老頭。
那家伙,把我嚇得,我直接將腦袋埋入籮筐里,從頭發(fā)開始,沒有一處不是黑得無可挑剔,就連牙齒都是黑色,煤有毒,我到現(xiàn)在都佩服我自己的勇氣。
可該來的,始終會來。
你擋不住的,永遠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