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有議論，要見大客戶做大項目了，開會之余總挑些容貌出眾的男女新人陪坐，自己也知道是被當成了下飯菜，可這同時也是一種實打?qū)嵉臋C會，有些女孩甚至為此不惜整容。人在社會上，就要找資源，一無所有，徒具肉身，這肉身就得有足夠的說服力才行。
即便冰雪女王丁靜宜，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能上位除了出死力做事，運氣好做成了大單，她那纖瘦身形和大眼睛和長睫毛，也是讓上司們簽字放行的關(guān)鍵。一樣要錄用一個人，一樣要升一個人，干嗎不挑個姿色過人的，望大了說，為公司形象著想，望小了說，人么畢竟都是人，食色性也，家里得有個做飯的，辦公室就得有個好看的，這當年的短信段子人人都看了都有曖昧的會心一笑。
曾楚安一樣做過陪吃陪玩的花瓶，因為是男生，幫著開門拉椅子提行李箱，義不容辭。屁股大腿，也沒有因為是男生就逃過劫難，玩得高興了摸摸年輕小伙子有無肌肉，健身成果如何，也是出于領(lǐng)導們的關(guān)心和愛護。曾楚安還聽一位外地女客戶傾訴酒后的心聲長達一個多小時，攙扶她回酒店房間時，對方嬌喘吁吁，身體語言呈喝醉狀，腳下卻極其冷靜地用力一鉤把門帶上了，猶如優(yōu)秀前鋒，臨門一腳穩(wěn)準狠。曾楚安原本有點意亂情迷也被這一腳給嚇醒了，這女人前夫是系統(tǒng)內(nèi)大領(lǐng)導，一身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得罪不起更攀附不起，掉進這風流陷阱，大好前途就被欲火燒出個大窟窿，只怕一生也填補上。
他對著鮮艷紅唇下不去嘴，說了聲太晚了您好好休息，兔子一般躥出了房門。
這個項目后來也談下來了，畢竟對方單位也愿意找大公司接手，不過接口的換了個愛吃蒜茸生蠔的糙漢子，自己頓頓吃，大口吃，還拉著曾楚安一起吃：
生蠔是好東西啊，壯陽！吃！
那段散發(fā)著大蒜氣味的日子，推動著曾楚安寫出了第一篇爽文，叫《誰與爭鋒》，里面有個大反派練了邪派武功，性別忽男忽女，女的美艷風流，喜歡收集美少年，男的粗豪熱血，必須狂吃大蒜才能確保自己的內(nèi)功不失。
寫得時候，他咧嘴對著屏幕樂了，溫晴正好看到，問他笑什么，他給溫晴講了一遍，溫晴沒笑，蛾眉倒豎：
你還是別干了，跟我一起，我給我助理一個月還開八千塊工資，這個月就要漲到一萬，她還是學生呢。是，你掙得不止這點錢，可我不愿意看著你受氣，掙錢受氣也沒什么，可是受這種窩囊氣，會把人憋死的。
曾楚安說你等下，我給你看這段。溫晴一看，下一段女主出了場，美若天仙，法術(shù)高強，某個大派的未來掌門人，名字叫安晴晴，不由得她臉上笑得不開出一朵花了，撒嬌鉆進曾楚安胳膊里：肉麻死了，寫這些還有人給你稿費，可真是的。
摟著溫晴，看著她那張不畫就是清秀嬌嫩，畫了就美出一片新天地的臉，曾楚安說這女主有個獨門絕技，易容術(shù)，古代PS比你們還厲害哪。
溫晴捏他鼻子：缺德，你總變著法發(fā)泄不滿唄。化妝怎么了，你看我現(xiàn)在靠這個就過得挺好哪，重點是我還不受氣，看看誰敢跟自己造型師較勁，敢給我聞大蒜味兒？我立馬走人，又不是對付吸血鬼，哪兒來那么些大蒜。
《誰與爭鋒》這本書讀者沒多少，但編輯們卻注意到了，畢竟在茫茫網(wǎng)文中，稍有文從字順，有點文采，能把故事編得讓人看下去的作品，就像大海里的孤舟，雖然小卻也打眼，被發(fā)現(xiàn)也就是時間早晚的事，另一條路是編輯們更喜歡的流量之路，有些網(wǎng)文寫手想出各種辦法注冊不少ID為自己反復刷點擊率，，這些辦法隨著后臺技術(shù)提高也慢慢不行了，不過水軍公司也迅速走向正規(guī)化了，畢竟，推紅了一篇小說，游戲，影視公司會抱著錢來買，上百萬乃至千萬的生意，誰不動心。
曾楚安的微信上加了一堆編輯，但是他沒空去聯(lián)系，每天上班那點事已經(jīng)焦頭爛額。而且部門里不言不語的老實人嚴裕田忽然辭職創(chuàng)業(yè)，帶走了好幾個能干活，手里有客戶的，氣得大領(lǐng)導群發(fā)信件，不點名地批評了丁靜宜管理有疏漏。
丁靜宜面沉似水，什么管理疏漏，那不就是不夠狠，不是對自己不夠狠就是對別人不夠狠。丁靜宜是公認的對自己夠狠的女人，那么對下屬們真是不必太客氣。部門會第一件事就給所有人都增加了工作量，第二件是整風，說好聽的是收集同事們最近的動態(tài)信息，不好聽的就是窺探隱私，鼓勵大家互相打小報告。
這兩件事即便是放在國家政治上，也是內(nèi)亂的利器。這不到三十個人的部門，也搞得烏煙瘴氣，人人都有說不出的苦。業(yè)務(wù)部門一旦搞起政治來，首先受影響的就是業(yè)務(wù)本身，業(yè)務(wù)那邊是客戶，是錢，說破了天，誰也不會跟錢過不去。人心惶惶時，原本能抓住的錢也抓不住了，眼看著季度目標遙遙無期，可丁靜宜鐵了心，隊伍是刀，該磨就得磨，幾個關(guān)鍵客戶她親自去拜訪，我不交不及格的作業(yè)，上司們也別再給我打差評，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說丁靜宜不會練兵？管理疏漏？那咱們就來試試看。
這種氣氛下的辦公室不要說工作，連呼吸都覺得缺氧。連續(xù)兩個新人遞交辭職信，丁靜宜壓下，單獨談話，也不知下了什么猛藥，出來后的新人都以一當十，殺傷力異常強大，老員工們地位受到挑戰(zhàn)，不得不奮起迎敵。一時間連詹妮哈哈哈的美式大笑都絕跡了。
要有競爭，有競爭才有活力，有活力才有突破，不愿意競爭的，不接受老娘領(lǐng)導的，不肯搞個你死我活的，那只好你自己默默去死嘍，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丁靜宜坐在自己的玻璃辦公室里，像土地廟里唯一的神，下屬們得帶上各種供品去見她，不然也就不用見了，何必自己難堪。
曾楚安就是這時寫出了最有分量的一章，他寫男主單人飛劍，去會見宗派聯(lián)盟的盟主，當眾怒斥他不懂得尊重人，視眾生如螻蟻，心中只有利益，見利忘義，根本背棄了自己為了正義和信念奮斗的誓言。盟主跟他動了手，但男主不畏強敵，奮勇迎戰(zhàn)，被打得重傷嘔血，還是痛斥盟主背棄道義，不珍惜無辜生命，將來升仙大劫一定扛不過雷劈。
滔滔六千字，倒有三千字是男主在訓斥，責備和質(zhì)問。評論也風趣：“少說幾句吧，再多說點，盟主要被你的口水淹死了”
叫好的多“說得太對了，盟主這個偽君子，早就該罵他了”“男主說得太痛快了”“看了這么久總算有點意思了”“我一口氣把前面的章節(jié)都看完了，作者大大文筆真好”“我也早就想罵我們班主任了，好多話就是不敢說啊”“雄文，諸葛亮罵王朗，我得細細品，寫得真有內(nèi)涵”……
讀者的反響有放大效應(yīng)，原本曾楚安的這文半死不活，瀏覽量訂閱數(shù)都維持在排名四千多，就這一章，讓他猛地前進到了八百名，排名還在上升。
網(wǎng)站編輯的反應(yīng)是非?？斓?，曾楚安不愿意簽?zāi)莻€一看就是剝皮吸血的創(chuàng)作合同，編輯也知道這樣的作者不好糊弄，立即另拿出一份合同給曾楚安看，這回條件略為寬松，只是產(chǎn)生版權(quán)轉(zhuǎn)讓費用五五分成的條件不變。
曾楚安心說五五分成這種霸王條款虧你們說得出口，然而人家不但說得出口，還說得好像作者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曾楚安磨蹭著不簽，編輯就強調(diào)說不簽約的話沒有推薦位置。雖然如此，這部書的流量在肉眼可見的速度遞增，也不容編輯不緊張。
影視公司打來電話那天，曾楚安剛好痛失一個大客戶，本來這個項目穩(wěn)定運行都快一年多了，詹妮竟然中途插手，聯(lián)絡(luò)上對方的一個女總監(jiān)，都是名校MBA回國的，稍一深聊還有幾個共同的熟人，這點香火情幫上了忙，反正公司對公司的合作，下一步還有對國外業(yè)務(wù)的審核，詹妮這份學歷正合適。丁靜宜不用說，大力促成，無聲無息間，曾楚安已經(jīng)出局了。
他一肚子氣在座位上，吞了幾口冷咖啡，也沒澆滅心頭的怒火。對著陌生來電，在平素習慣了客氣的語調(diào)里，刻意參雜了幾分不客氣：
您好，您哪位，什么事？
影視公司來的是個女項目經(jīng)理，喬婉兮，播音主持專業(yè)出身，聲音猶如天鵝絨加紅酒，尋常人被灌上幾句蜜語立馬找不到北，卻也因為聲音太甜被這一行嫌棄不夠端莊，四處碰壁難找工作，只好在影視公司安身。但喬婉兮根本不怕，她專門給游戲里面的女角配音，甜軟嬌嗲萌，宅男們的最愛，收入不錯，反過來能供養(yǎng)正行，她夢想要做制片人，那就少不了要先在瑣事堆里打滾，見些形形色色的人。聽到作者口氣略帶不耐煩，她也司空見慣，話是越說越好聽了。
曾楚安知道遇人便恭維，許愿，這樣的多半靠不住，卻也架不住那邊一個勁兒地要跟他談文學談人生，喬婉兮容貌是中人之姿，但聲音絕對是天仙下凡，掐表一看三分鐘了，那邊作者果然軟化下來，越來越溫和了。
喬婉兮心說：行，還挺傲的，能扛這么久不容易嗎。
想想之前那些個網(wǎng)文作者，一聽見說話聲恨不得都在電話這邊跪下了，有一個學法律出身，想在條件上磨幾個來回，喬婉兮問了問他愛玩什么游戲，咯咯嬌笑幾聲，套用女主臺詞說：這位大俠請留步，小女子有重要的事情請教。當場就把他放倒，癡心發(fā)作連送了好幾個月的花，至今賊心不死還時常在微信上說些瘋話。合同都簽完了，喬婉兮怎么可能還花時間敷衍他。
喬婉兮的聲音再好聽，也沒有錢的聲音大，曾楚安聊了一會兒就問價，喬婉兮給他開了個稅后四十萬的價碼，感嘆古裝戲沒市場，熱潮已過，生態(tài)艱難，曾楚安知道這都是套話，如果去跟客戶討價還價，他自己也是哭窮的好手，天下沒有一個容易的人，也沒有一個不難做的行業(yè)，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能給你不歇氣地訴苦三天三夜，這點事還能難到大企業(yè)里的精英小白領(lǐng)么。
五十萬，你就把合同發(fā)給我看。曾楚安第一次出售作品，也不知道行情幾多，深知自己也不是什么靠著月票就能收入千萬的大神，業(yè)余時間的消遣之作，能賺出來一年半的收入，那也算是頂不錯了。
啊這樣啊，老師您等我請示一下領(lǐng)導，剛也跟您說了市場不大好，我們資金回來的慢，挺難的，不過我給您盡量爭取啊。像您這樣有品質(zhì)有水準的小說也不多，作者辛辛苦苦創(chuàng)作，我們一定尊重您的努力付出。
喬婉兮這幾句話說得為難中帶著誠懇，同時順手捧了捧文學青年，曾楚安果然倍感舒服，覺得這項目經(jīng)理聲音雖然像個狐貍精，人倒是蠻不錯，懂事。
放下電話喬婉兮上了個洗手間，出來給自己做了杯奶茶，等著奶茶變涼的功夫又翻了一部網(wǎng)文，罵了幾聲垃圾，看看時間，差不多倆小時過去了，這才又打了曾楚安的電話，嬌聲道：
老師，哎您方便說話么？我是小喬啊。
曾楚安剛送走一個來訪客戶，在那里寫報告，一聽說小喬的電話趕緊起身，說方便方便，一邊找了間無人的小會議室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