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俠 4
蕭書偉看著溫晴一進會場,就在周遭引起一陣輕微騷動,遠處的賓客也忍不住探起身子看她。只有曾楚安知道溫晴有多緊張,她抓著他的胳膊,快把那件天價西裝給揪破了。曾楚安心有不忍,伸手攬住溫晴的腰,那腰太細,像要多用點力就斷了。必須承認有那么一瞬間,蕭書偉是很想二話不說,跑下去拉著溫晴的手,上演一出爛俗的逃婚,但是他沒有,他不敢,他早已想過跟家庭決裂跟溫晴在一起的各種結(jié)果,沒有一種是好的。
明知沒有好結(jié)果,還非要去做,那不是愛情,是瘋狂。蕭書偉覺得自己不是不夠愛,正因為愛她,也愛自己,才能有個對彼此都好的分手。瘋狂的事做是固然可以做,但是做了以后怎么辦,做了以后你還要怎樣生活,不可能一直活在瘋狂當(dāng)中,到老,到死,最后你還是得面對各自的家庭,父母,朋友,面對真實的人生。
想到這里他不出聲地嘆了口氣,身邊新娘已經(jīng)面若冰霜,狐貍精敢來示威,自己還沒一巴掌把她打出去,可真是軟弱可欺。眼看溫晴一朵黑郁金香似的坐在那里招搖,自己竟奈何不得她了,豈有此理。
這婚禮排場甚大,眼線也多,不多時就來了個身穿正裝帶著耳機的保安,一臉笑容彬彬有禮地請溫晴和曾楚安到外面去,話說得非常得體,說請他們?nèi)ケ嘲搴灻嫌?,補領(lǐng)一份賓客禮品。溫晴才不受這個軟刀子,直接大聲說:
我只是想來問問,誰告訴我說,有人做趙敏,他就做張無忌。
她眼睛不看臺上,蕭書偉聽了脖子一直紅到耳根。情意濃時山盟海誓,你若是絕情谷底被強迫嫁人的小龍女,我就要做楊過去搶親,你若是三心二意的張無忌,我就要做趙敏,大婚的當(dāng)天就去把你帶走。
種種誓言,現(xiàn)在想起來只心驚肉跳。溫晴這樣的女孩,她敢兌現(xiàn)諾言,可是背叛的是自己,膽怯的也是自己,她真的是趙敏,而他不是張無忌。
新娘在后面補妝,沒聽到這句,蕭書偉眼角有淚,躲在陰影里擦了擦,滿堂賓客,大吉之日,這不是武俠世界,也不是虛擬游戲,他得把這出大戲演完,以后還得一直演下去,妻賢子孝,事業(yè)有成,活得跟自己的爸爸和叔伯們一模一樣。
這不是他想要的,只是他即將得到的。他想要的,跟溫晴想要的一樣,可能是因為太想要了,所以他選擇了躲開,不去碰,溫情則用力過猛,撲了空。
長河里一個小浪花而已,曾楚安還是跟保安半扶半拉著溫晴出了禮堂,路過服務(wù)員的餐車,溫晴隨手抓了瓶酒,掙開兩個男人,跟保安說禮品有了,就這個。
說罷提著酒瓶就往外面走,小手包掉在地上都不管,曾楚安撿了她的手包快步跟上去,這手包在他來看簡直跟機器貓的萬能口袋似的,事實也是,溫晴在里面放了二三十種化妝品和工具,拎起來沉甸甸的。
溫晴提著酒瓶子進了地下一層的超市,直接找到開瓶器的架子,拿開瓶器把酒瓶打開了,晃出來把瓶塞一拔,咕嘟嘟喝了幾大口。曾楚安后腳跟進來一看她又生事,把她攔腰挾住拖走了。問題是不知道該拖到哪里去,愁得他幾乎白了頭發(fā)。
人若想醉,醉得比誰都快,若想借酒裝瘋,也一定比誰都瘋。溫晴狂喝了不少酒,臉上油光浮起,像一幅浮夸的鮮艷面具,曾楚安能看到的卻是下面藏不住的傷心:
你說我哪里不好?哈?我不比她漂亮嗎?我不是他最喜歡的人嗎?為什么他就去跟別人結(jié)婚了?是我不好嗎?我想跟他走啊,去國外,我們?nèi)グ屠瑁覀內(nèi)グ腿_那,我要去上課,我會說法語你知道嗎?我愛你怎么說我都會啊……
曾楚安拖著溫晴,想來想去硬是走回到二層的品牌服裝店去了,幸好那個售貨員還在,見狀也嚇了一跳,忙幫著曾楚安把溫晴安置在后面一條試鞋的長凳上躺著。曾楚安問這一身行頭還能不能退掉,剛穿了不到一個小時。售貨員也是老手,面帶為難之色,細細把衣服鞋襪都看了看,說就把上衣褲子退了吧,鞋子襯衫這是退不了的。
曾楚安說好吧,他把衣物還了人家,從包里翻找溫晴的手機,那小小包深如海,什么也撈不出來。再看溫晴還在那里嘟嘟囔囔胡言亂語,下定決心是要在醉鄉(xiāng)里逃避尷尬,尷尬的事只好曾楚安來了。他拿自己的身份證在酒店開了個房間,最便宜的房間打折還要698,真是離譜。把溫晴放到床上,他又找服務(wù)員要點冰塊,服務(wù)生給他送來冰桶,外加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曖昧笑容,曾楚安明知道解釋也是白解釋,但還是沒好氣地說:她醉了,頭上滾燙,給她降溫!
他說的都是實話,可是誰信。那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只有他和溫晴知道。曾楚安不愿意提,溫晴一說,他就頂回去:你吐得臭死了,還有臉說。
曾楚安始終沒對溫晴說的是,他那天心里有淡淡的嫉妒,因為她那么心碎,并不是為了他。如果一個女生為他這樣勇敢和狼狽,那他也就一定敢陪著她去瘋狂。想想自己跟前女友林瓊瓊,也就是少了這么一點瘋狂。她想出國他不想跟著走,他想留下她不想跟著留下,誰也不想將就著誰,最后也就和平分手。林瓊瓊也曾經(jīng)拿機票晃給他看,半調(diào)侃半認真地問如果多張機票,你跟不跟我一起走?曾楚安低頭一想,離別就在眼前,心里只剩下傷感。
溫晴始終沒說的是,她很慶幸那天買的衣服價錢合適,因為她的卡里正好有十五萬,是她幾年來闖蕩的私蓄,就這么點錢,剛好夠她這么鬧了一場,拐帶了未來丈夫到手,這是平生花得最值的一筆,何況曾楚安精打細算,還給省下不少呢。
畢業(yè)后曾楚安得的幾個工作機會都不錯,他開始進了一家大國企,一年后跳槽去了咨詢業(yè),這幾年來做得不算風(fēng)生水起也算是穩(wěn)步前進,大公司里的小干部,馬馬虎虎也能稱得上是新中產(chǎn)。他沒想過要辭職,至少不是在三十歲這一年。然而想不到的事情總是會發(fā)生,溫晴想不到的是她最終嫁的是曾楚安不是蕭書偉,蕭書偉想不到自己聽從父母的安排結(jié)婚沒多久就分居,曾楚安的同學(xué)張瑾想不到自己在上升期會患上大病,跟他嘻嘻哈哈的秦方宇成天做發(fā)財夢,也從來沒想過要當(dāng)個全職奶爸。
不可預(yù)知的未來,總是迎面而來,我們能做好準備嗎,或者假裝作好了準備,平靜得好像這件事原本就注定要發(fā)生?
丁靜宜跟詹妮談完了以后,喊曾楚安進去,公事公辦的口吻,幾句話把工作交待完了??此普娴南袼f的,那個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客戶算是美差,但曾楚安回去看了看最近的行業(yè)新聞,這家公司內(nèi)憂外患,欠了一大筆錢,大老板都跑去國外不回來了,這樣的客戶接了很可能就砸在手上,表面說得好是照顧他,給新業(yè)務(wù),其實這不是明里暗里擺他一道,接下了,爛攤子自己焦頭爛額,不能回款前功盡棄,不接,那就是不服從工作安排,領(lǐng)導(dǎo)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的不是啊。
思前想后,曾楚安拿不定主意。那邊微信上志剛的語音又傳來了:
老師您知道么,現(xiàn)在天下游公司正在找項目,我跟他們項目經(jīng)理見面,重點推薦咱們這個誰與爭鋒了,那邊一聽說名字就取得好,霸氣,書要再看看。大好的機會啊,您不是說影視也賣掉了,那這兩三年里,游戲,影視雙管齊下,我配合給您出書,必須平裝和精裝出兩樣,精裝的再帶點周邊產(chǎn)品,游戲里的道具什么的,不火才怪。
這期限您有什么新創(chuàng)意,先跟我聊聊,說不定咱們新的書還沒寫完,這邊點子都賣出去了,您知道嗎,現(xiàn)在大神都是先賣大綱,一個大綱就能賣個幾百萬,等于收了定金慢慢寫唄,當(dāng)然大神也得靠推薦,哪一個網(wǎng)文站點的編輯我不熟啊,您這邊開新書上推薦,只怕到時靠著月票和打賞,也能收入個幾十萬,保守估計啊,保守估計。
他這邊說得熱火朝天,那邊喬婉兮還給曾楚安發(fā)來幾張大美人圖:
老師您看看,這是幾個新演員,是不是有點意思,像不像您筆下的女主?女配比較妖媚,另有人選,到時您都幫著看看。
曾楚安這時,看著窗外,做了真正的決定,丁靜宜還在玻璃辦公室里指點江山,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小說里死得尸骨無存,有了更廣大的世界,誰還稀罕辦公樓里這點風(fēng)光,曾楚安心底澄明,打開文件夾,平素工作習(xí)慣好,整理得一絲不茍,又把一些打印的文件分類放好,最后清理出來的一些私人文稿,他都去碎紙機那里切成紙條了。
離職的單子直接內(nèi)部網(wǎng)就能下載打印,填好不用一分鐘。個人理由那里曾楚安本來想調(diào)侃幾句,可惜實在不是詼諧人才,就老老實實寫了個個人原因。
結(jié)束了,他長長地出了口氣,如釋重負,這辦公樓頓時變得可愛起來,包括從來沒去過的健身角,以及在跑步機上揮汗的外籍同事多毛男。
左右不過一份工一碗飯,在這里受足骯臟齷齪氣實在不必,大量社會資源培養(yǎng)出頂級名校生,不說干點大事有益于人類的前途,也不能浪費在這種蠅營狗茍上,再說,溫晴的文憑根本提不起來,用的是傳媒大學(xué)畢業(yè)的助理,一個月也開一萬塊給人家,自己這點收入,算算還不如寫爽文來錢快。說來說去,還是錢鬧的,但曾楚安也知道,不只是錢,他覺得寫小說換來的除了錢還有尊重,被人尊重,有人拿他當(dāng)一回事而不是個天天寫報告的螻蟻,這感覺太重要了。
他的男主腳踩飛劍能撕裂時空,叫板天地間的主宰和法則:
一己之力,也能發(fā)出挑戰(zhàn),我命由我不由天,追求的不是成仙,是自由。
如果這幻想能變成現(xiàn)實,曾楚安一準兒會駕駛飛劍,在辦公室的墻上刻下自己的金句,按國際大企業(yè)慣例,還中英文雙份備案。然而,現(xiàn)實只是他按程序遞交了離職申請,去人事部把累積的年假算一算,進入邊休假邊等回執(zhí)的狀態(tài)。
丁靜宜萬萬沒想到這一招,她把曾楚安叫進來,痛心疾首:
想不到你抗壓能力這么弱,要知道,部門變動也會有新的機遇,你現(xiàn)在也算是老人了,又是男的,資歷不錯,不升你升誰,你現(xiàn)在這么一走,留下工作怎么交接,我上哪找個可靠的人。你對我有意見可以提,我沒想到你意見這么大。
曾楚安很想像自己的男主一樣,對著全公司的人把丁靜宜痛斥一頓,把她這種兩面三刀給他下絆子排除異己搞個人小圈子的作為給全部說出來,然而,他心里想了多次,請問哪里的領(lǐng)導(dǎo)不是這樣,哪個領(lǐng)導(dǎo)不是要求手下對自己忠心耿耿干活出死力恨不得全部時間都賣給公司,哪個領(lǐng)導(dǎo)會喜歡異己,不打擊還提拔重用?人性本來如此,強求何益?
老子要去走修仙大道了,你愛升誰就升誰吧。曾楚安聽見自己禮貌地說:
謝謝丁總一直關(guān)照我,是我自己不想干了,也不跳槽去別的公司,我可能要在家里呆一陣子,暫時不打算上班了。
不上班……丁靜宜驚呆了,她本來以為曾楚安就是被獵頭挖角,可能申請點預(yù)算,給老員工漲個5-10%的工資,也就安撫住了,大不了真的給他申請升職,單位里有名頭但水深火熱的中層職位還有空缺,把這塊骨頭扔給他,沒有不愿意的。想不到的是他竟敢不上班?丁靜宜連遲到的人都認為是死人,不努力工作那是半死不活的人,不工作不上班的人,都是墓地里的幽魂么?
定了定神,丁靜宜第一次好好打量了下曾楚安:
啊對,我記得你是業(yè)余還寫小說是吧,這好,搞創(chuàng)作也是蠻好的,但我們也給圖書公司做過咨詢,現(xiàn)在出版?zhèn)鞑バ袠I(yè)很不景氣,你寫了能保證出么,出了能賣得好么,如果不能出或者賣得不好,那收入從哪里來,就有積蓄,也維持不了多久吧。還有,人如果長期在家搞創(chuàng)作,跟社會脫節(jié),那將來就算再想出來工作也難了,我不懂你那一行,就是半個朋友的身份吧,跟你說幾句不中聽的話,要不,再好好想想?
曾楚安很想給丁靜宜看看喬婉兮和志剛吹捧他的話,讓她知道一下自己這樣的人才是多么金貴,眼看著巨額的財富唾手可得,出版業(yè)傳播業(yè)再不景氣,那些垃圾雞湯啦,仙俠網(wǎng)文啦,不是照樣大批大批地賣,我賺的錢不是你給的也不是公司給的,這是時代和社會給我的,豈是你這么一個井底之蛙能料到的?
嗯您說的有道理,等我回去再想想,辭職報告您就走程序吧,我暫時不打算收回了。
看著丁靜宜那一臉難以置信,曾楚安險地笑出聲來。他回到工位上收拾東西,有幾個相好的同事說想約吃飯,他都婉拒了。再過幾天,那五十萬到了帳,他想吃什么飯,就吃什么飯,辭職么,一份工作,有什么大不了的。忍者無敵,也許忍耐就是最大的敵人,干脆不忍了,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