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 留宿
這家人也就是普通百姓,老人一把年紀了,算是喜喪,請了一幫親朋好友來吃酒,現(xiàn)在人早已經(jīng)散場,院子里還有沒來得及打掃的殘羹冷炙。
季平掃了一眼,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跟著其他同行一起進了臨時設的靈堂。
“唔?!边M去時,徐連鳴沒注意,一個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還好季平在后面,順手扯住了他。
見徒弟被一幫人看了笑話,徐師父臉上有點掛不住,瞪他一眼:“笨!”
徐連鳴縮了縮脖子,回頭笑道:“兄弟,多謝了。”
所謂靈堂,也就是這家人臨時騰出來的住屋,桌椅這些已經(jīng)騰空,衣柜床鋪這種不易搬動的大件還留著,正中間停放著漆成黑色的棺木,蓋子已經(jīng)被掀開了,歪歪地靠在邊上,當事人本該用頭朝著的方向,擺著一張長條桌。
桌子用白布罩住,上面擺著新立的牌位,供奉的香爐,瓜果,紅燒肘子,回鍋肉,炸小魚兒……
燈一直點著,已經(jīng)攢出長長的一截黑色棉芯了,按當?shù)亓晳T,這是要一直亮到下葬的,不能熄滅。
“一兩銀子”首先把這些東西翻檢了一遍,另外兩個和尚也依次檢查,等他們摸過一遍了,徐師父和另外兩人才前去翻檢。
徐連鳴沒到年齡,還沒正式出家,只能跟季平一起,一人拉了條凳子無聊打醬油。
府尹和受害者家屬一竅不通,只好跟在幾個大師旁邊問東問西。
安安有點犯困,季平問她:“要不,我抱著你先睡一會兒?”
小姑娘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抬頭問:“爸……爹爹,那個箱子是什么?”
這不太好解釋,畢竟九州文化都很避諱直接提死亡相關的詞匯,季平想了想,善意地解釋說:“安安睡覺的時候是不是要找床?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死后就要永遠睡下去了,所以要找個堅固點的床,這就是他們睡覺的地方了?!?p> “嗯?!币膊恢缆牄]聽懂,小姑娘腦袋微側(cè),又問,“那么,那個老爺爺是睡飽了自己起來了嗎?”
“這……”季平竟不知怎么反駁。
“我覺得,他是自己爬起來的?!毙鞄煾浮昂V篤”地敲響棺材蓋,示意旁人聽他說話。
話一出口,立即激起了一片嘩然。
老是挑釁的那位和尚“挑刺”大師,怪異地看向徐師父,質(zhì)問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王道友可要為自己的話負責?!?p> “一兩銀子”眉毛微蹙,開口阻攔他說:“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何必針鋒相對。”
說完又試圖來勸徐師父,只是徐師父才不領情,破口大罵道:“誰跟這種蠢笨如豬的人同道,不敢當!”
“師父……”徐連鳴本來想去勸,看到他師父唾沫橫飛的樣子又慫了,決定訥訥地縮在這里當背景板。
“死算命的,你配嗎?”
“死禿驢,貧道不配你配?”
又是一場無意義的口水戰(zhàn)。
金山寺的小師父呆了呆,默默后退半步,檢查徐師父剛剛查看過的地方。
“咦?”他忽然也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疑問聲,府尹趁機湊過來,問:
“大師,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原本差點掐架那兩個立馬安靜了下來,對視一眼,恨恨地放下擼到胳膊上的袖子,一同湊過去看。
季平也有點好奇,但又怕把安安嚇著,只好自我安慰:“沒什么好看的,我就是來參加下聯(lián)誼,沒什么好看的……”
空棺材里鋪著一層白布,被壓出了一點淺淺的痕跡,旁邊安放著幾雙厚實的布鞋和紙折的元寶——按民間傳說,人死后得自己找到地府報道,不然就將一直在邊緣徘徊,所以家人得替死者備好換用的鞋,最好再備點錢財,讓死者賄賂黑白無常,讓他黃泉路上好過一些。
這都沒什么好奇怪的,棺材內(nèi)部的木制棺壁上,深深刻著幾道痕跡,木渣子外翻,像是被什么東西用指甲撓的。
棺材蓋上更過分,足足有好幾十道奇怪的劃痕,最后摸索著延伸到棺材蓋邊緣,留下干涸的暗紅色血跡。
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這樣一個荒謬的場景,老頭穿著整潔的壽衣,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他的指甲長長了一截,且變得更加堅硬,因此可以輕易劃爛木料。
他本能般地想劃破棺蓋,可惜腦海仍是一片混沌,甚至往旁邊撓了兩下,他不被察覺地進行這項活動,直到指甲蓋被磨斷,就用手指頭來撓,直到滲出血。他終于找到了邊緣,于是掀開了棺材,自己離開了。
或許還順便看了看給自己的祭品。
長子愣了愣:“明明先前還沒有這些痕跡的啊?!?p> “沒有就對了?!毙鞄煾缚戳颂舸檀髱熞谎?,“這上面附帶了迷霧法,得靠我破解了你們才看得到?!?p> “什么迷霧法,不懂道的人模仿的小玩意,誰都能破?!碧舸檀髱熯€沒來得及嘲諷,第三位道士就先嘀咕了。
被群嘲迷信那位道士像找到了同一陣線的人,連忙點頭附和。
“轟——隆!”窗外忽然亮如白晝,很快又熄滅了,直到嘩啦啦的雨聲傳來,才知道是下雨了。
它及時地制止了一場爭端,并把一群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來。
徐連鳴探頭看了看雨勢,抱怨道:“怎么又下雨了,這下我晾的衣服又干不了。”
季平同情地拍拍肩:“臨安雨下得這么頻繁,你還敢在室外晾衣服?”
“這幾天不是天氣好嘛……”
習慣性無視狀態(tài)外的三人加一妖,“一兩銀子”找另外五人商量:“不如我們先替主家超度?”
不說別的,那痕跡實在是滲得慌。
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一致認可,大家念經(jīng)的念經(jīng),作法的作法,雖然連經(jīng)文念的都不是同一本,但還是互不打擾,十分和諧。
府尹吩咐官差記錄下老爺子棺木內(nèi)的這個疑點,問:“要不,我們?nèi)y葬崗再看看?”
“這么大的雨……”季平表示沒帶傘,不想動。
府尹看著院子里很快就漲起來的水位,也猶豫了。
主家連忙表態(tài):“不如各位大師先在我家住一晚?”
哪怕知道爬起來那位是自己親爹,應該不會害他,可是滲得慌啊,有一群人陪著總比自個兒瑟瑟發(fā)抖強。
“挑刺”大師本來還想秀一把法術,讓大家見識一下他不怕雨,轉(zhuǎn)頭看看大家都沒要走的意思,又頓住不動了。
大家都在,我就這么冒雨走了,豈不是顯得我膽子???他不忿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