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畫師公會

　　路德維希大概不會回來了。

　　伊紋在競技場的休息室里足足練習了兩個小時的劍，最后等到門開的時候，回來的卻是那名風度翩翩的侍者馬克。

　　說實話，雖然路德維?？偸菙[出一副囂張得要上天的態(tài)度，但是相比馬克這樣的小白臉，伊紋還是寧愿看到路德維希那張驕傲到不可一“視”的臭臉。

　　而且，馬克除了像貴族家大小姐一樣在身上噴灑玫瑰香水外，還喜歡在臉上抹上厚厚的脂粉，使皮膚看起來比女孩們的還要白皙柔嫩。

　　假如他換上一頭漂亮的長卷發(fā)，然后別個蝴蝶發(fā)卡，再用高長領(lǐng)擋住喉結(jié)，穿上黑色白花邊的裙子，那么說他是宮廷里新來的女仆也絕對不會有人懷疑。

　　只見馬克俯身行禮，用一種很柔和的聲音說道：“伊紋大人，我已經(jīng)按照殿下的吩咐，將盔甲送到了艾瑞克爵士的宅邸?！?p>　　“我……還沒有官職，也沒有爵位，能不能別老‘大人大人’的叫？”伊紋反而被馬克謙恭的態(tài)度給嚇退了幾步，從來也沒有人如此客氣地對待過他。

　　“可是，殿下的貴客就是‘大人’啊?！瘪R克瞇起眼睛笑笑，“我都要認真對待。”

　　不知道為什么，伊紋總覺得馬克的笑非常虛偽。

　　“對了，請寬恕我的冒昧，伊紋大人看起來……好像有些心事重重呢?！?p>　　“不用你像知心大姐姐那樣跟我說話?！币良y厭煩地撇開臉。

　　“抱歉，伊紋大人不說也沒關(guān)系?！瘪R克依然保持著標準的職業(yè)微笑，“馬克心里明白。啊，對了……”他好像記起了什么一般。

　　“在我見到艾瑞克大人的時候，他正在和主教大人談話。他問我這些盔甲是拿來干什么的。然后我告訴艾瑞克大人，這是伊紋大人參加帝國競技要用到的比賽盔甲……”

　　“然后，也許是馬克說錯了什么吧，又或許是馬克打擾了兩位大人的談話……艾瑞克大人忽然間就大發(fā)雷霆了。還請多多原諒，伊紋大人。”

　　“大發(fā)雷霆？！”

　　事實上，伊紋已經(jīng)猜到了為什么。

　　老艾瑞克千囑咐萬囑咐，決不允許他過多參與宮廷里的事情，更何況，是這場涉及整個白神世界的帝國級賽事呢？

　　伊紋也早已料到老艾瑞克會生氣，但他心意已決，而且再也不能回頭了。

　　“我知道了。”伊紋嘆了一口氣，收拾行裝。

　　時候不早了，他也沒有吃什么東西，肚子早就開始大聲抗議了。

　　他一直惦記著薔薇壁的一家東方人開的餐廳。

　　里面有一份被稱為“餃子”的菜味道特別好。

　　整個羅斯里克大概也只有克列昂這樣的國際大都市才可能吃到如此美味的東方菜肴吧？

　　可饞歸饞，伊紋一想到老艾瑞克生氣又失望的臉又不自覺地心虛?；蛟S，也應(yīng)該帶一份回去給他吧。

　　實際上，伊紋也好好想過該怎么向他道歉。

　　但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從當年的游俠大叔到現(xiàn)在的“父親”，老艾瑞克和他的隔閡反而越來越大。

　　想想也挺令人失落的吧。

　　伊紋心中五味雜陳，也沒有聽見馬克說的那句：“請慢走，伊紋大人，愿我們常見?！?p>　　#

　　下午的薔薇壁區(qū)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陽光之下。

　　伊紋提劍漫步在老街上，周圍建筑的一磚一瓦都有著上百年的歷史，伊紋時不時還能發(fā)現(xiàn)一些古代露天浴場的遺址。

　　街邊的店鋪大多都是百年的家族老店，它們的招牌都像騎士們的徽章一樣五花八門。

　　有的酒館門牌上畫著一顆放在酒杯中的野豬頭，還有家裁縫鋪的標志則是穿著女裝的男人……

　　這家店應(yīng)該挺適合馬克的，伊紋莫名其妙冒出這么一個奇怪的想法。

　　而就在這時，伊紋的注意力卻被一批戴著藝術(shù)家帽子的畫師學(xué)徒們給吸引過去了。

　　他們一個個打扮另類，不是頭發(fā)齊腰就是胡子拉碴。

　　但是他們跟西門子大師比起來，也僅僅是外表奇怪，那種從內(nèi)至外的“魅力”是他們一輩子都學(xué)不來的。

　　只見那些學(xué)徒走到一座米黃色墻體的小樓前敲了敲門，說：“我們是公會新來的學(xué)徒?！?p>　　這時候，伊紋才想起來，西門子好像提到過，他這段時間都會暫住在薔薇壁的畫師公會里，想必就是這里了吧？

　　伊紋忽然想要拜訪一下那個怪人，上次路德維希的成人禮上，西門子不知道為什么一去不復(fù)返。

　　于是他跟著那些學(xué)徒來到畫著“矢車菊”花紋圖案的門前，也學(xué)著其他人的樣子敲三下門，扯著嗓子說：“這里是畫師公會嗎？”

　　然后，門里探出了一個光頭，“你是……唔，等一下，我先放……”

　　那個頭頂五顏六色的光頭嘴巴里叼著三根沾滿顏料的畫筆，講話不清不楚。

　　好不容易等他把彩筆塞進口袋，他才困惑地問道：“好了，你是誰？買畫的？還是想學(xué)畫的？管他呢……你有錢對吧？”

　　“我是西門子大師的……呃，徒弟?！币良y胡亂編了個身份，“我想來見見他?！?p>　　“徒弟？那就是沒錢嘍?！惫忸^半信半疑，“很不巧，他昨天去了高廷，一直沒有回來。改天吧?！?p>　　說著，他又喃喃道，“也可能不回來了。畢竟，也只有他這種鬼才才有實力當皇帝的御用畫師……”

　　“沒有回來？！”

　　“是啊，不信你進來看，他的房間就像他走之前一樣干凈，一?；覊m都沒少?！?p>　　他沒有回來？

　　他在宴會中途離席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伊紋忽然感覺到不太對勁，也就是說他仍然留在高廷里，昨天一個晚上都沒有回來！

　　按理來說，伊紋本應(yīng)感到高興才是，因為西門子也許真如眼前的光頭所言，那家伙真的當皇帝的“御用畫師”去了，可伊紋腦海中卻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恐怖的場面。

　　畫師……夜晚……紅色的帽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剩下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不斷告訴自己——不對！事情不對！

　　“抱歉，我想去看一下西門子老師的房間，可以嗎？”伊紋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那樣，不自覺加快了說話的語氣。

　　他必須去確認，但愿那個可怕的想法不是真的！

　　“呃……行吧，你跟我來?！?p>　　光頭很不情愿地在前面帶路。不得不說，這個畫師公會的外表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但是卻內(nèi)有乾坤：

　　這是一個天井式的小樓，陽光就從井口斜斜照射進來，映亮了墻上藝術(shù)家們用油漆創(chuàng)作的繁雜且優(yōu)美的花紋。

　　而正中間的墻上有一個正在燒火的壁爐，壁爐頂上擺著一幅描繪克列昂城的全景油畫。

　　伊紋跟著光頭穿過一條掛滿人物肖像的畫廊，上面的人物基本都是公會成員的自畫像，上面人物的精神面貌大致與作者的畫風相仿。

　　伊紋看到了一個看起來病怏怏的老頭，他的自畫像就是人物邊緣相對柔和而缺少剛猛的形象。

　　走廊兩側(cè)還有一些畫室，里面坐著一大堆的學(xué)徒，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講臺上的導(dǎo)師示范如何繪畫人體，最敬業(yè)的是……導(dǎo)師的助手此刻就光著身子充當模特，一動也不動。

　　光頭指著一間畫室說：“看，那就是西門子平時授課和工作的地方?！?p>　　當然，這間教室此刻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未完成的畫作還擺在架子上，隱隱能看出是個女人的輪廓。

　　西門子的房間就在三樓走廊轉(zhuǎn)角的房間里。

　　光頭推開門的時候，一股芬芳到足以讓人作嘔的香水味和顏料味一瞬間就涌了出來。

　　不得不說，光頭沒有撒謊，西門子的房間的確是干凈得連一?；覊m都沒少。

　　墻上貼滿了草圖，床單上沾滿顏料，扔在地上的廢紙和窗臺上的灰塵相比也少不了多少。

　　一個窮畫師還那么浪費紙張，更別提倒在地上的顏料桶了，現(xiàn)在走在木地板上都像漫步于彩虹。

　　“你看，我沒騙你吧。”光頭埋怨地說道。

　　伊紋快速地掃視了一下房間，他發(fā)現(xiàn)桌子上有一張沾滿油彩的紙張，上面上似乎蓋著一個風玫瑰圖案的印章！

　　趁著光頭沒注意，伊紋悄悄地把那張紙藏進了衣袖里，然后對光頭說：“啊，既然老師不在，那我只好下次再來了。”

　　“大概也沒下次了?！惫忸^交叉著手，皺眉道。

　　等回到走廊上，光頭背對著他的時候，伊紋才趁機拿出自己口袋里的信件查看起來。

　　*

　　尊敬的奧勒留·西門子先生：

　　偉大而高貴的瓦茨拉夫二世陛下希望你替露娜公主繪制一幅肖像……陛下會召你入宮，親自與你詳談……事成必有重賞。

　　署名：沙比·馮·馬耶

　　*

　　“露娜！”看到信件，伊紋忍不住小聲驚呼。

　　難道說，那幅畫上畫的人竟然會是她嗎……不，這不可能，雖然畫上的女子擁有和露娜非常相似的氣質(zhì)：

　　青春與陽光，還有甜美的微笑，但如果畫上的女子是露娜，那伊紋絕不可能認不出來。

　　最后還有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如果西門子畫的是露娜，那為什么西門子當初告訴他，這副畫上的人是安珀皇后呢？

　　難道說這背后……

　　看來……不得不搞清楚寫這封信的人是誰了。

　　就在伊紋跟著光頭回到天井回廊的時候，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驟然間響起，猝不及防打斷了伊紋的思考！

　　咚咚咚咚！

　　“開門，我們是高廷衛(wèi)！”

　　怎么回事？！

　　伊紋下意識把信件揉成一團藏在衣袖里。

　　他身旁的光頭顧不上伊紋，匆匆忙忙地打開了門，緊接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高廷衛(wèi)闖入了公會大門，什么話也沒說便開始翻箱倒柜，連畫作都得從墻上扯下來檢查。

　　“大爺們，你們這是要干什么??！”光頭看到高廷衛(wèi)們把自己的心血肆意踐踏，幾乎要昏死過去，“那都是用心去創(chuàng)作的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品??！”

　　然而高廷衛(wèi)們根本沒有搭理他，而是直接沖進其他房間，用劍戟將學(xué)徒和其他畫師們統(tǒng)統(tǒng)驅(qū)趕到了天井大廳里。

　　有的人試圖反抗，卻被無情的高廷衛(wèi)一下按倒在地上拳打腳踢。

　　還有的人想要逃跑，才剛準備爬出窗外，便被一把抓住腳踝，拖回到大廳前狠狠鞭撻。一時間公會內(nèi)部充滿了恐慌和尖叫。

　　伊紋手心流出了冷汗，他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心中的猜測讓他感到有些發(fā)冷，他不自覺開始退向大廳的后方，燃燒的壁爐讓他感受到短暫的溫暖。

　　他們的到來……會不會和這封信有關(guān)呢？

　　“這么說吧，諸位，”高廷衛(wèi)的領(lǐng)頭終于開口說話了，“我希望你們一個一個乖乖站好，等候我們的檢查，這樣就不會有不必要的沖突?！?p>　　說著，領(lǐng)頭執(zhí)著馬鞭站在天井下，以威脅的態(tài)勢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后將目光停在了伊紋的身上。

　　他舔舐著雙唇，說：“那么，就從你先開始吧……”

　　看來，壁爐的火焰并不能溫暖到伊紋。

　　高廷衛(wèi)身上的盔甲倒映著燃燒的火焰，一步一步，高舉利劍，朝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