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淹沒了鷹河城。
來得突然,違逆常理。
城郊謝瓦利安家族莊園的佃農(nóng)早已回到草房里去了,但是作為莊園主的漢尼什卻遲遲沒有歸來。
眼看夜色變得沉重,伊凡坐在小窗前不停比劃刀叉——他是漢尼什唯一的孩子,今天剛好是他六歲的生日。
他本很希望爸爸能夠帶他去城里見識一下狂歡節(jié)的盛況,可是偏偏討人厭的選帝侯大人卻把爸爸搶走了。
伊凡曾經(jīng)見過選帝侯一次,那家伙總是嘲笑他瘦弱,在伊凡看來,選帝侯自己也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怪叔叔罷了!
伊凡鼓著小嘴巴假裝生氣了老半天才說服爸爸,讓他答應(yīng)會在今夜十二點(diǎn)前回到家里,帶來最新的“圣靈棋”棋盤做生日禮物。
等啊等。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外面的大雨嘩啦嘩啦,身后的擺鐘滴滴答答。
伊凡看看上面的指針,時針離“XII”(12點(diǎn))越來越近,他的心情每分每秒都在變差。
只能幻想去看狂歡節(jié)的伙伴們被大雨淋個落湯雞來聊以自尉。
“伊凡?”媽媽在不停催促,“準(zhǔn)備睡覺了,伊凡,很晚了!”
“騙子?!币练残÷曊f道,輕輕吹滅燭火,不情愿地回到房間里,掀開毛茸茸的皮被。
他看著臥室墻壁上掛著的祖?zhèn)鲃Χ?,心里總是渴望有一天能成為像爸爸和先輩那樣厲害的劍術(shù)大師,騎上駿馬,在鎮(zhèn)上的朋友面前大出風(fēng)頭,去續(xù)寫一個騎士家族的榮耀!
他見過真正的騎士用金馬刺夾擊戰(zhàn)馬,奔向喧鬧的競技場,也看過油畫上美麗的天使們將寶劍按在勇士的頭頂上,賜予他無窮的力量。
窗外雷聲轟隆轟隆,在伊凡的腦海里,這仿佛變成了千軍萬馬在奔騰,什么狂歡節(jié)都比不上戰(zhàn)場的廝殺。
他想象自己持劍在手,面對邪惡又只會咋咋呼呼的北維特海盜,他寶劍一揮,像隔壁吟游詩人大叔故事里的屠龍勇士一樣,“唰”地一下,把惡人切成兩半。
想著想著,仿佛他睡的不是床,此時一群為他歡呼的人正把他抬得高高的,要把他送到皇帝的高廷去,接受象征勇氣和忠誠的“風(fēng)玫瑰勛章”……
咚咚咚!
忽然間,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伊凡的美夢,他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好痛啊,爸爸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伊凡揉揉亂糟糟的麥色頭發(fā)。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樓梯嘎吱嘎吱地響。
伊凡邊打哈欠邊靠近,“老爸,你遲到了喲……”
話音未落,閃電霎時間撕裂天空,屋內(nèi)被巨大的雷光瞬間映亮,窗外有兩個模糊的人影稍縱即逝,雷霆炸響之后再度恢復(fù)死寂的暗。
伊凡一個激靈,到嘴邊的話徹底停滯——不是爸爸。他不知為何感到恐懼,究竟是何人會在深夜來到他家門口?
伊凡不敢說話,只是后退,不停后退。然而急促的敲門聲再次傳來,如同索命的死神在迫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聲音逐漸急促,越來越大,整個屋子回蕩著劇烈的敲門聲。
怎么辦?該怎么辦!
突然,一根手指豎在了他柔軟的的唇前,“噓!趕緊回房間里去?!?p> 耳畔傳來的是媽媽的聲音,她的聲音是如此溫柔,雖然是在命令他,但是語氣中的恐懼卻也無法掩飾,伊凡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心跳。
——媽媽在害怕,即便伊凡才剛剛六歲,他也隱隱約約猜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是樹林里的惡鬼嗎?”
“不是?!?p> “是壞人嗎?”
媽媽點(diǎn)點(diǎn)頭,她將墻上的短刀藏在了喇叭袖里。
“快開門!我們奉命執(zhí)行任務(wù)!”
伊凡并沒有聽話地回到房間里,他躲藏在樓梯和地面之間的黑暗空間之中,一雙大而澄澈的雙眼驚恐地注視著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媽媽回應(yīng)了門外的人,門“吱呀”一聲開啟,暴雨中,兩個戴著頭盔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門外,他們提著燈,渾身濕漉漉,一把明晃晃的劍就懸掛在他們腰間。
“您就是漢尼什大人的夫人嗎?”一個留有山羊胡子的家伙不懷好意地問道。
“是的,你們有什么事情嗎?”
山羊胡子冷笑了一聲,說道:“是這樣的,您的丈夫涉嫌謀殺選帝侯大人,已經(jīng)被高廷衛(wèi)給制服了?!?p> “這不可能!”伊凡聽到了母親的大叫,“他忠心侍奉大人十余年,怎么可能會做這些事情!”
“哈,我們親眼所見,符騰大人就在漢尼什的面前毒發(fā)身亡,你說說,他那個時候應(yīng)該在廣場維持狂歡節(jié)的治安,然而他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城堡里,而且我們都聽到他和選帝侯大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哼哼,你說說,不是漢尼什還會是誰謀殺了選帝侯呢?”
山羊胡子越走越近,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表情也愈發(fā)奇怪,“您知道吧,夫人,按照帝國的法律,謀殺皇室成員可是很嚴(yán)重的哦!”
另一個家伙也走了進(jìn)來,在漆黑的屋子中亂轉(zhuǎn),似乎是在搜尋任何可能的線索。
“這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你們絕對是污蔑!”
害怕、憤怒?伊凡蜷縮在樓梯的陰影下,他無法理解母親語氣中透露出的情緒。
他緊緊抱著腦袋。爸爸呢?爸爸哪里去了?他們是誰?他們說爸爸謀殺了選帝侯叔叔?
“啊,我很愿意相信您,夫人,但我無能為力,也許只有等您丈夫到了天堂,再請公正的白神來還他個清白了!”
山羊胡子緊盯著伊凡的母親,目光中帶著褻瀆,他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罪惡和欲望。
他知道伊凡的母親伊麗莎白在年輕的時候便是遠(yuǎn)近聞名的大家閨秀,即便如今,也依然有著驚心動魄的美,瞧瞧那牛奶一般的臉蛋,還有脖頸下的“太陽”和“月亮”。
他身旁的高個子會意似地笑了笑,慢慢退到一旁。
山羊胡子伸出五指,舔舐著貪婪的唇角,他惡毒地說:“所有女性罰作奴隸,而男性……一個不留,統(tǒng)統(tǒng)誅滅,懸于絞架山上示眾三天三夜?!?p> 伊凡的瞳孔驟然間緊縮,在他的眼里,兩個士兵的影子又瘦又長,像釘在墻上折彎的惡鬼。他聽到了母親的尖叫。
誅滅,就是“殺死你”的意思嗎?
山羊胡子沖到了母親的面前,“我要檢查一下你是否私藏有謀反的信件!”他把母親壓迫到墻角,如同餓狼一般瘋狂地撕扯獵物,手指貪婪地游移,“臭娘們!你他媽的給我老實(shí)點(diǎn)!”
怎么辦?怎么辦!伊凡死死抱著頭,他不想聽到這些聲音。
你不是想要成為真正的騎士嗎?
騎士不應(yīng)該要保護(hù)自己的媽媽嗎?
但是恐懼就像惡魔的手心蔓延,伊凡不敢去看,也不敢去聽,但是他們的獰笑卻總是傳入耳中。
突然!聲音停止了。
伊凡悄悄探出腦袋,卻發(fā)現(xiàn)母親手中握著短刀,利刃刺穿了山羊胡子的脖頸。
“你這個……女人?!?p> 鮮血如注,山羊胡子如同朽木倒在了母親的面前,她的白裙被染成紅色。
然而下一刻,高個子卻猛地扳倒了母親的手,短刀落在地上,高個子一腳將短刀踢開,滑溜溜飛到伊凡的腳下。
“你竟然敢殺我兄弟!”高個子紅了眼,死死掐著母親的脖子,“你去死!你給我去死吧!”
母親在苦苦掙扎,氣息愈發(fā)微弱,她不停踢蹬著雙腿,然而高個子卻發(fā)了狠要置其于死地!
窒息就是讓你想呼喊,卻只能沉默,仿佛置身大海,眼前的一切都像水下一般模糊,窒息、壓迫、死亡、記憶會在一瞬間涌入大腦。
“伊……凡?!蹦赣H掙扎著,看著伊凡腳下的那把匕首,臉色慘白如紙。
“媽媽?!?p> 騎士,就應(yīng)該保護(hù)最重要的人不是嗎?
莊園里犁地的佃農(nóng)大叔告訴他,無論你手中的是劍還是鋤頭,只有去保護(hù)別人的時候,你才會被叫做真正的“英雄”。
撿起短刀,伊凡顫抖著走向高個子的身后。腦海一片空白,他的面容反而變得僵硬。他從沒有見過死亡,更沒有給別人帶來過死亡,即便對手是壞人。
童話里的騎士不也是用劍殺死惡龍的嗎?那把刀上還帶著血。只是簡單地,用它刺入壞人的喉嚨而已……
“去死吧!去死吧!”高個子唾沫橫飛。
伊凡站在他的身后,沒有閉上眼睛,刀尖一劃,就像小時候偷偷學(xué)大人切蘋果的時候劃傷手心那樣,鋒芒割斷喉嚨,他稚嫩的手上沾滿紅點(diǎn),高個子再也沒有呼喊。
他死了。
鮮紅順著伊凡的手流淌。
“我也,保護(hù)了媽媽哦。”伊凡說,“我做到了,我揮出了第一劍,我殺死了壞人!”
他慢慢地露出微笑,就像每一個渴求大人夸獎的小孩子那樣。
短刀“當(dāng)啷”落地。刀劍之下,眾生平等。
“伊凡……”母親扶著柜子慢慢站了起來,“重要的不是揮劍,而是揮舞的瞬間,你始終明白為誰而拔劍。因?yàn)?,殺戮終究是罪過,世間有太多悲劇源于殺伐,也許你大一點(diǎn)會明白這些吧??瓤?,但是呢……”
她咳嗽了好一會兒,輕輕伸手把伊凡攬?jiān)趹牙铮敖裉焓悄憔攘藡寢屌??!?p> 伊凡聞到了薔薇的芬芳,他知道,母親最喜歡這些花朵,就在莊園的一隅,那里植滿了白色的薔薇叢。
一到百花盛開的時候,母親總會抱著他到那里的秋千去,晨風(fēng)吹拂,花香四溢,伊凡永遠(yuǎn)記住了母親和薔薇身上淡淡的芬芳。
“可是,爸爸呢?”伊凡說,“爸爸哪里去了?”
“爸爸對付壞人去了。你能保證在他回來之前聽話嗎?”
母親瞇起眼睛笑了,她一直都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以至于自己明明害怕,卻還要假裝堅(jiān)強(qiáng)。
伊凡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啦。”
“我們走?!蹦赣H牽起伊凡的手。
“去哪?”
母親沒有回答,她推開房屋的后門,把家里唯一的一件風(fēng)帽斗篷披在伊凡的身上,它看起來是如此之大,下擺長得拖到了地上。
夜晚零點(diǎn)的鐘聲敲響了,回蕩在整個客廳,空靈得如同來自遠(yuǎn)方。
“我們回圣巴利安的娘家去。”
暴雨越來越猛烈,地面濕滑泥濘,一望無際的田野被雨幕所籠罩,雨點(diǎn)無情壓迫著未成熟的麥穗,狂風(fēng)呼嘯,撼動起遠(yuǎn)方漫山遍野的樺樹林,到處是“嘎吱嘎吱”的怪響。
傾斜的大雨澆透了母親的全身,她從馬廄里拉出爸爸曾經(jīng)騎過的老戰(zhàn)馬——它伴隨漢尼什走過了漫長的軍旅生涯,從伊凡出生起,它就一直呆在馬廄里,漢尼什從來也沒有拋棄過它。
“伊凡,抓緊韁繩。”母親把伊凡抱上馬背。
冷,真冷。
鷹河城很久都沒有如此冰涼徹骨的暴雨了。
伊凡把抓住韁繩的手牢牢縮在胸前,其實(shí)他早就猜到了。
“媽,你說謊對不對?”他很想這么說出來,“爸爸被壞人抓走了對不對?”但他始終一言不發(fā)。
聞到薔薇的香氣,他總是會很安心,寧愿相信母親說的是真話。
“要走了哦?!?p> 老戰(zhàn)馬嘶鳴長嘯,它似乎讀懂了主人的心思。
低聲悲嘆,它一如曾經(jīng)馳騁于沙場,馬蹄飛揚(yáng),在地上踏下巨大的圓坑,化作離弦之箭沖進(jìn)遼闊的田野,麥叢一分為二,雨點(diǎn)迎面飛舞。
伊凡想要回頭看看自己長大的那座莊園,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預(yù)感,也許,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呢?
回頭的時候,伊凡仿佛看到了一把銳利耀眼的雷刀從空中一瞬間刺穿大地,光芒映亮沉寂的莊園,也照亮了默默注視的貓頭鷹,漆黑的目光映上伊凡驚恐的臉龐,風(fēng)玫瑰的斗篷如死翼般展開,他們似幽靈般追趕。
噔噔噔噔噔!帝國的獵騎兵跨上戰(zhàn)馬,手持十字弩,直奔向伊凡而來!
“媽!他們追來了!”
“站住!”麥田里閃過好幾個光斑,他們的弩箭在瞄準(zhǔn)伊凡的方向。
裝填。機(jī)簧轉(zhuǎn)動。
“抓緊!”母親大喊著,一頭策馬栽進(jìn)了茂密的林子里,弩箭尖銳的嘶吼頻繁經(jīng)過他們的身旁,黑暗中潛藏著無數(shù)殺機(jī),繁茂的枝葉如同海浪狠狠抽打伊凡的臉龐。
弩箭離弦。
“不要回頭!”
“媽,我害怕……”
伊凡死死閉著眼睛,仿佛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劇烈的翻轉(zhuǎn),強(qiáng)烈的動靜喚醒了整片林子的生靈——
群鳥撲騰,群林震顫,噔噔噔噔,無數(shù)的蹄聲,刀劍揮舞,樹枝斷裂,也分不清到底是獵騎兵的馬蹄還是鹿群在奔跑。
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吧,也許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會平安無事,也許黎明再度降臨的時候,爸爸也會帶著禮物出現(xiàn)在床邊,說:“伊凡小子,朋友們都來看你了!”
然而這也許也會是一個無法清醒的噩夢。
漆黑一片,他不敢睜眼,一切都仿佛充滿惡意。
美好的畫面化作無數(shù)雙扭曲的惡魔的手,手心長著眼珠,看不到的嘴巴鬼哭狼嚎,它們盯著他,從沼澤里爬出,伸向他,抓住他,要把他拖入深淵。
“伊凡,我會永遠(yuǎn)守護(hù)你?!?p> 一股腥甜順著額頭滑落到唇邊,沒有痛楚,取代了薔薇的芬芳。
“永遠(yuǎn)永遠(yuǎn),守護(hù)你……”
一瞬間,萬物彌散,惡魔之手化作零落的塵埃。
公爵博雅
PS:希望各位多多支持,嫌現(xiàn)在字?jǐn)?shù)少的也可以先收藏屯著,往后都是周一到周五更新。 另外就是,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心平氣和地看這本書,無論喜歡與否,我知道各有各的喜好。列王詩篇更適合慢慢讀,因?yàn)橥笳鹿?jié)中會寫到很多這個世界發(fā)生的瑣事,為了盡可能真實(shí)展現(xiàn)這個世界,我也會在很多關(guān)于民俗和奇聞軼事的地方下功夫,有時候還會回頭修改好幾遍。 就希望大家有一天不僅僅是把我寫的東西當(dāng)做一個故事,而是當(dāng)做真實(shí)發(fā)生的事情,真實(shí)存在的世界來看。 【大莊園】一般得到封地的貴族都會采用封閉式的莊園生產(chǎn)經(jīng)濟(jì),即雇傭佃農(nóng)從事生產(chǎn)。莊園的大小衡量一個貴族的實(shí)力,強(qiáng)大的貴族往往會在自己的領(lǐng)地建造城堡,其領(lǐng)地管轄范圍也會更大。 【獵騎兵】通常屬于裝備長劍和十字弩的輕裝部隊(duì),執(zhí)行偵查或者追殺、襲擊步兵的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