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有石塊松動的跡象,看來是靖妖司的人來挖他們了。
莫秋起身,將那些耳朵與尾巴重新隱了去;他緊了緊自己的懷抱,好給予桃子更多的溫暖。
一絲光亮透過縫隙,照到了她的臉上。
“莫秋,是你嗎?莫秋,你們還好嗎!桃子她有沒有事?”
“是我,是我們,我們還好,桃子沒事!”
......
距離骨妖結案早已過了大半個月,在這半月里,桃子裝作大病未愈的樣子,整日深藏在宮中,想要求得某人的關心。
她幾乎天天都會窩在巧翠宮的暖閣里,扒拉著窗戶,瞧著外頭的動靜。
“啪嗒啪嗒!”
腳步聲由遠及近,桃子也連忙鉆回自己的床里,慌亂中,還將整個人都捂在被子里,緊閉雙眼。
“吱呀”
暖閣的門被打開了。
不知怎得,桃子莫名有些緊張。
“好啦,別裝睡啦小懶蟲,是我啦!”
熟悉的聲音傳來,桃子扒拉著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查看。
“什么嘛!原來是公主您啊!”
失落的桃子從被窩里爬了出來,再一次地趴到了窗戶邊上。
雖說她早已習慣,但期望落空的感覺,還是叫她覺著有些難受。
永安見不得桃子這副模樣,當下也是既心疼,又生氣。
心疼的是,這小妮子竟然會為了一個人神傷成這樣。
氣的,便是自己與她相處這么多年,沒成想一個“小白臉”的出現(xiàn),就能勾走她的魂兒。
雖然她承認,那個“小白臉”的確很優(yōu)秀,但她終歸還是覺得有些失落罷!
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雖然桃子的年紀比永安要大,但永安堅定地認為,她們倆的關系就好比母女;桃子是她的女兒,而她更像是桃子的老母親;縱是桃子要比她自立,比她堅強許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莫秋的照顧,桃子被“挖”出來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毫發(fā)無傷。
回宮之后,永安也請了許多御醫(yī)為桃子診斷,得到的結果都是:“桃子姑娘內息平穩(wěn),且無外傷,睡上許久便可?!?p> 不信邪的永安,還將她整個扒光了給瞧了仔細,發(fā)現(xiàn)這妮子竟是連條細疤都沒留下;而很快,在經(jīng)過一晚上的酣睡,桃子也在第二天清晨,精神飽滿地醒來了。
倒是那個莫秋,在被送回靖妖司后,就昏死過去。
得知此事的李浚尋遍了城中的名醫(yī)以及宮內的御醫(yī),甚至與驚動了恰好云游至此的神醫(yī);只是那些人每每前來,只說此人早已沒了脈搏,回天乏術。
最后,還是那位剛被釋放出來的掌司陶天凌,將莫秋搬到了靖妖司內的書樓中自行醫(yī)治,才總算保得一條性命。
這也是為什么,莫秋在這半月里,未曾與李浚一同來看望桃子的原因了。
而以上這些事情,永安自是不會說與桃子聽的。
這家伙現(xiàn)在滿心滿眼都是莫秋,要是跟她說了莫秋的病情,怕是她遭不住這份打擊。
桃子剛受了骨妖的迫害,正是養(yǎng)身體的時候,受不了這些刺激。
在前兩天,李浚也傳來消息,說是莫秋已經(jīng)好轉,不日便可痊愈,要她們無需擔心。
而有了這個消息,永安也終于可以放寬心,畢竟,若是莫秋真的出事了,怕是瞞不住桃子多久,到時候,這小妮子肯定是要因為自己沒有說與她實情,而記恨自己的。
別看她平日里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心里可是清明著呢。
不過...
永安摸了摸桃子身上系著的那個小佩囊,而后取出了藏在里面的那半塊玉佩,調笑著說道:“我說桃子,你這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啊,我記得是誰跟我說的,窮盡一生也要找到那個小哥哥的?”
桃子看著永安手中的那半塊玉佩,當下便是紅透了臉,她忙起身,想要去奪那玉佩。
永安可是難得有這個閑心與她玩鬧,而且,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以笑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所以,永安肯定不會就這么輕易地還給她的。
也因此,二人在這暖閣之中,嬉笑打鬧起來。
也不知怎么的,桃子的身體突然發(fā)虛,而后,便好似被抽干了氣力一般,往身旁的床榻上倒去。
床榻極軟,所以桃子還不至于因此而受傷,但她此刻卻是兩眼迷茫,直勾勾地看著床頂。
她的心很亂。
因為她又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
其實,桃子本不是孤兒,只是因為那一晚的變故,她才成了孤兒。
雖然那時候的她只有三歲,但她卻記得那個下午,她與阿爺阿娘問完診后,便在洛陽郊外某處花田玩耍;一不小心,她踹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哥哥。
當時的她,還以為踹到了一只小鹿呢。
不過,小哥哥也只比他大上那么一點點,所以她會這么覺得,也是正常的吧。
他們將小哥哥帶回了家,阿爺與阿娘一同幫他清洗了傷口。
而她也得以看到,那個小哥哥的身上,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
那道傷口,幾乎貫穿了他整個胸膛,便是阿爺與阿娘都說了,這個孩子估計是活不成了。
不過,正所謂吉人自有天相,小哥哥最終還是活了下來;而桃子,便自告奮勇的,留在小哥哥身旁照顧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稀松平常,與他們每天過的一樣。
撿人,救人,僅此而已。
可是到了半夜,她的房門卻被打開了。
阿娘捂著肚子,讓自己保護好小哥哥!
而自己方才凌亂的心,便如那夜一般。
其實,以前也有過的,阿爺與阿娘救了不該救的人而遭到追殺,他們一家人也正是因為這樣,一路救,一路逃,最后從南方小鎮(zhèn),躲到了洛陽郊外。
她也有想過,有朝一日,阿爺與阿娘會因此送了性命。
要說恨!她怎能不恨!
當年她雖然才三歲,但她懂事早,故而早就猜出,殺害阿爺阿娘的鬼東西,與那小哥哥有關。
可她最終還是恨不起來。
父母是醫(yī)者,醫(yī)者仁心,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小哥哥被那鬼東西追殺,也不是他想的,只是這件事情剛好被她碰上罷了。
而且,阿娘死之前與她說了,要她保護好小哥哥的。
桃子很聽話,所以在那一刻,她并沒有猶豫。
她站在纏滿繃帶的小哥哥身前,試圖保護他。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人!為什么要殺她的阿爺與阿娘?為什么要殺這個小哥哥?為什么在殺人的時候!還要擺出那樣一副受害者的表情!為什么?該有這種表情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晶瑩的淚花從她眼角滑落,紛飛在夜幕之中。
痛楚并沒有蔓延到她身上,因為她保護著的小哥哥,保護了她。
而之后,又來了一位很漂亮的男人,將那鬼東西趕跑了。
而她也昏了過去,因為她實在是太累了。
依稀記得那個小哥哥,把她藏在了柜子里,并翻出了一塊玉佩,掰斷后給了她。
“不要怕,天一亮,我就回來接你!”
之后的事情,桃子就有些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渾渾噩噩之間,她被養(yǎng)父撿到,問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反正都是要被賣掉,還不如跟著這個和藹的叔叔走呢!
再然后,她就來到了宮里,而她也知道了,那位和藹的叔叔,竟然是宮中很有權勢的公公。
那位公公很關照她,讓她跟了很多的老嬤嬤,學了很多的本事,最后,還把她安排到了這么好的公主身邊。
她想,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了吧!
其實,她早已不再記恨當初遇到的那位小哥哥了。
世事無常,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以好壞二字來區(qū)分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桃子也不算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阿爺與阿娘如此恩愛,能死在一起,也是遂了他們的愿了!
但她還是想見一見那個小哥哥,她想知道他這些年過的還好嗎;她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讓他活在愧疚之下。
更要緊的是,她得把這半塊玉佩還給他啊,因為當年在掰開它們的時候,小哥哥的眼里可是寫滿了留戀;這半塊玉佩對他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想到這時,桃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要笑著活下去嗎,讓阿爺阿娘見了,又要笑話她了!
只是,淚水就好似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斷地從桃子的眼角落下;其壓抑了多年的情感,也終于在今天得以釋放!
永安站在一旁,知道桃子又想起了傷心往事,便俯身上前,抱了抱她。
惟愿命運莫要再捉弄這位少女,讓她在這世間少受些波折罷!
......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洛陽城內的百姓們也逐漸忙碌起來。
宮內傳來消息,說是父皇要在年前遷至長安,所以皇城之中,也是一片忙碌。
父皇早已起駕,身在前往長安的路途,幾位皇子再稍晚些,也會踏上歸家的路。
永安不同,她生于洛陽,縱是父皇幾次遷居,她都沒有跟隨。
而今天的桃子,也依舊趴在暖閣的窗臺上,死盯著巧翠宮的大門;她不知道,那個折磨了她這么久的少年,還會不會再來看他一眼。
因為,若是等忠王李浚走了,怕是他再無理由進宮來了。
“殿下,你說我們什么時候能搬出這巧翠宮??!”
桃子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里的茶盞,沒頭沒腦地問著。
其實,在皇子或者公主成年后,是能夠搬到皇城外去居住的;只是,搬出去的前提是皇嗣“成年后”;所以,對于尚且十二歲的永安來說,搬出去住這件事情,還是離她有些遙遠!
永安笑笑,看著眼前這位春心蕩漾的少女;前些時日,還說人莫秋是個登徒子,還非讓她也要小心提防莫秋;現(xiàn)在倒好,巴巴等著那登徒子上門來見她。
世人道:女人心,海底針,便不過如此罷!
也正是這會兒,門外的婢女進來傳話,說是忠王李浚前來看望,永安知道,皇兄是來與她告別的,便叫婢女領著李浚進來,而隨后,她也出了暖閣,前往正廳。
桃子的耳朵靈,自然是聽到了婢女傳的話,當下,她便打起精神,撩起了窗簾,以求能夠將外頭看個仔細。
婢女身后走著的那位是忠王,而忠王身后走著的,便是???
桃子翻身下榻,想著出去,但卻是忘了自己還未整理過儀容;故而胡亂往臉上抹了些脂粉后,就往正廳跑去。
正廳內,永安與李浚坐于桌案前,談著天。
其中,大多是李浚對于永安的誡言,要她日后行走于后宮之中,要多加小心,后者自然是聽出了那份關切,一一應和。
而桃子,在從暖閣跑出來后,匆匆拜見了忠王。
之后,她便將目光,看向了那位少年;一時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話,傻楞楞地杵在那兒。
相較于前些時日所見,莫秋幾乎快瘦脫了形;他原本就顯得瘦小,現(xiàn)在這般,看著竟是愈發(fā)沒有精氣神了。
而她卻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任性地在巧翠宮里等著他來看她。
還要,還要耍脾氣,在心里罵他!
一時間,桃子有些難受,要不是為了救她,莫秋也不可能會遭這一份罪。
她捂著嘴巴,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眼角不停地往下滾落。
在那一刻,她覺著她就是個掃把星。
因為她,父母死在了妖怪的手下;因為她,害的公主殿下被流言所困;因為她,害莫秋成了這副慘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
桃子終究還是沒忍住,但終歸是有忠王在此,故而只得無聲嗚咽著。
永安看著桃子這樣難受,一時間,便是她也有些覺著難受;她知道,桃子肯定又在心里責難自己了,這孩子總是這樣子,將所有地罪責都往自己的身上攬!
她連忙起身,將桃子抱在懷中,撫著她的背,要她安心。
“好桃子,這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永安安慰著,并回頭看了看莫秋。
后者也在此刻,走到桃子的身邊,向她作揖賠罪:“在下莫秋,給桃子姑娘賠不是了!”
李浚有些好笑,這個家伙好像對感情的事情有些遲鈍,這種場合,怎么突然就賠罪了,簡直讓氣氛變得尷尬!
抱著桃子的永安,此刻也是來了氣,但莫秋身體終歸有恙,故而也不好對其發(fā)火。
而且,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還是應該讓他們倆自己解決才對;她可不想操這份閑心,去做個月下老人。
桃子哭累了,也因為見了莫秋,故而安下心來,再次睡去。
永安與李浚洽談許久,無奈天色漸晚,故讓二人先行回去。
再晚些,皇子們就該啟程回京,永安自然不想因為她的關系,讓李浚錯過遠行的隊伍。
辭別李浚后,永安也回了暖閣,照料桃子去了。
歸途,李浚有意敲打莫秋,畢竟桃子姑娘的意思已經(jīng)如此明了,剩下的,便全看莫秋的意思了;倘若二人真當有情,他便做一回月下老人,想想辦法成全二人的美事。
可是,也不知莫秋有心,還是無意,不論李浚怎么旁敲側擊,前者總能巧妙地避開這些話題,直到車架回了靖妖司,李浚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最后,他與莫秋說會與他互傳書信,要他好好考慮此事,之后便離開了。
回到靖妖司的莫秋,正坐在正廳的桌案旁;其師陶天凌,正捧著一個小酒葫蘆,窩在軟榻之上,喊著那個人的名字。
莫秋自然知道那名字是誰,那是他死去多年的阿娘。
而他也知道,他師父陶天凌與阿爺阿娘的那一段往事!
他也經(jīng)常會去思考,他對桃子的這種感覺究竟是什么,是喜歡?還是愧疚?
十數(shù)年前,那個小女孩失蹤后,莫秋就將她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中,直到今天!
而再次見到桃子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時,從他心底里泛出來的感情又是什么,真的會是喜歡嗎?
莫秋不得而知!
也正是因此,在未想清楚這份感情之前,他沒有辦法去回應桃子對他的情感,他怕等自己真的看清之后,會傷害到那個可愛的女孩。
“小師妹...小...嗝...心火兒...嗝...心火兒!”
軟榻上,陶天凌不自覺地囈語著,這也將莫秋的思緒,帶回到了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