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下談心知往事

　　夜深了。

　　山風(fēng)呼嘯，蟬鳴再起。

　　知魚觀這日的種種驚險終于悄然過去。

　　待言松道長再次調(diào)息睡下之后，陌奕小道長和蕭云縈一并退出房門外。

　　蕭云縈突然腳底一軟，身子一歪，陌奕小道長連忙伸手穩(wěn)穩(wěn)地扶了她一把，蕭云縈這才站穩(wěn)了。

　　“幻羽姑娘還好嗎？”他關(guān)切又克制地問。

　　“無事，只是最近耗費(fèi)太多，實(shí)在有些乏力。”蕭云縈自己站好了，一手扶著門板說。

　　見她如此，陌奕小道長目露不忍，執(zhí)意要送她回西廂。

　　“沒想到觀主這次舊傷又添新傷，光靠我的聚英九針還是其次，明日最好還是得去白沙洲采買一些靈珠給觀主采納歸元?！笔捲瓶M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邊走邊說。

　　“幻羽姑娘不辭辛苦，如此盡心，對我們知魚觀上下都是大恩?！蹦稗缺嵵匾欢Y，眼眸中凈是感激。

　　“你這人，平時話不多，每次說起話來倒是字字鄭重妥帖，你我差不多的年紀(jì)，其實(shí)不必這樣客氣！”蕭云縈轉(zhuǎn)過頭去，沖他笑笑。

　　陌奕小道長應(yīng)該只比蕭云縈大兩三歲，卻總是有一股子和他年齡不匹配的成熟感。

　　明明臉上竟是稚氣未脫，待人接物卻心思細(xì)膩，處事周全。

　　蕭云縈有些好奇，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陌奕小道長一貫拘謹(jǐn)雅正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輕松之意，撓了撓自己的頭，說：“是嗎？是不是不太真誠？觀主總說瞧不清我的心思，不如筠然師弟開朗活潑，叫人不大喜歡?！?p>　　“對了，說起筠然小道長，他應(yīng)該算是你的師弟了吧？可是為什么我聽你每次都只叫言松道長作觀主，為何你不似筠然那樣叫師傅呢？”蕭云縈脫口而出地問他。

　　陌奕小道長的眉頭微微蹙起，停下了腳步。

　　咦？好像問到了點(diǎn)子上，氣氛有些涼。

　　蕭云縈干咳一聲，想化解一下尷尬：“哦，不便的話就當(dāng)我沒問過！”

　　陌奕小道長的聲音有些低沉，是一種薄荷般的溫和之聲：

　　“觀主平日里雖然溫和，但是頗有威嚴(yán)，雖然他確實(shí)是我的師傅，但是我們都守著禮喚為觀主。而筠然師弟是從小跟著他長大的，自然更加親厚，喚什么都無妨。而我，和這知魚觀里的大多數(shù)弟子一樣，都是一年前知魚觀建觀的時候蒙觀主不棄，招入門下的弟子。只是我的年歲稍長一些，所以算是首徒。”

　　他這話說得頗為謙虛，修道一脈收徒頗為嚴(yán)格，無論哪一家，真正能夠算得上首徒的人若不是從小教導(dǎo)便是天資聰慧實(shí)力非凡，無論哪一種都必定是為師者頗為看重之人。

　　蕭云縈和陌奕一起戰(zhàn)斗過，以她的角度來看，陌奕小道士的靈力尚有不足，基礎(chǔ)扎實(shí)但靈氣浮空，比起蕭云縈自己深沉似海的靈?？隙ㄊ峭漤棻?，但是他若非自己說才入門一年，蕭云縈真的覺得他的修為足足竟似五六年之力，在這知魚觀里的眾弟子中確實(shí)算是翹楚，他的體質(zhì)應(yīng)該是上佳的修行資質(zhì)。

　　“觀主慧眼識珠，能找到你這樣的徒弟也是一種機(jī)緣啊！”蕭云縈露出長者的憐愛目光，“慈祥”地看著他，仿佛在看自己徒兒！

　　他垂下眼眸，嘴角蕩出一絲絲不易察覺的苦笑說：“我也說不清楚，能入門修行對我而言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運(yùn)了，我要對得起這份幸運(yùn)?！?p>　　語帶半分辛酸苦楚，半分故作輕松。

　　蕭云縈以為他說能進(jìn)知魚觀是一種幸運(yùn)，馬上想到了可憐的阿岐，也許在這個廣?？h，能進(jìn)入香火鼎盛的知魚觀真的是莫大的幸運(yùn)了。

　　她抿嘴點(diǎn)點(diǎn)頭：“阿岐要是有神智，一定很羨慕你！”

　　陌奕的目光移到她的眼睛，他發(fā)現(xiàn)這個粗布麻衣的姑娘竟然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眸，每一寸的線條都像是恰恰好。

　　既有杏眼的清純，也有鳳眼的明媚，他心中暗暗想到，這樣的眼睛絕非俗流，果然配得上天音坊弟子的名頭。

　　蕭云縈感受到了他沒移開的眼光，摸著自己的臉嗯了一聲？

　　陌奕小道長回神，慢慢說：“羨慕我什么呢？若不是能進(jìn)知魚觀，我和他沒什么差別，不過都是這廣?？h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罷了，至少阿岐還有娘，還遇到了你這樣的修行之人，而我若不是進(jìn)了知魚觀，也許還在哪家鋪?zhàn)永镔u苦力，也許已經(jīng)冷死在哪座橋下?！?p>　　......

　　居然是這樣的身世。

　　蕭云縈沉默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勾起了你的心事?！?p>　　陌奕小道長的語氣有些凄涼，又故意說得輕松些：“沒事，這世上比我可憐之人太多，我這一點(diǎn)往事不值得提的?！?p>　　蕭云縈扭過頭來看他，她沒想到這位薄荷一般的少年竟然有著這樣的凄苦身世，又這般讓人心疼，她只能挽了一個笑容安慰他：“逝者如斯，過去了就不要想啦！”

　　陌奕小道長瞧她笑得明艷，于是又帶著三分憧憬，眼中微光閃爍，語氣平淡地說：“我沒有什么奢望，能學(xué)得道法玄妙，幫助師傅守護(hù)知魚觀，守護(hù)廣?？h就可以了?！?p>　　他說得稀松平常，仿佛在聊自己吃飯睡覺一般的平常之事，但是蕭云縈的心里卻有些微微一動。

　　知足常樂，清醒一世。

　　她有些佩服這個年輕的小道士，年紀(jì)輕輕卻活得倒通透。

　　思緒翻轉(zhuǎn)之間，又想到了自己。

　　她從記事開始就跟著師傅修行，師傅居無定所，總是在云游天下，她見過了很多大陸美景，那時她說過，她想看遍所有的美景。

　　這些自然造化的鐘靈毓秀在師傅的眼中往往自有深意，每每都給她講解一番，便算作是符道一門的授課了吧！

　　大多數(shù)時候，符道都靠眼力和悟性，每每冥神靜思，一坐便是幾日，到緊要關(guān)頭頗有禪宗定力。

　　其實(shí)，真的可以，她倒是還想過那種無憂無慮的學(xué)徒生活。

　　總好過，獨(dú)身一人，孑然無牽絆。

　　“幻羽姑娘，你呢，這次離開天音坊云游到此又是為何？”陌奕主動問她。

　　蕭云縈突然想起了阿岐清澈的眼眸，兩個月前來到廣?？h白沙洲，原本只是為了此地的靈氣充裕，能了結(jié)自己的一樁心愿，而阿岐小朋友著實(shí)質(zhì)樸可愛，尤其是雙眸清澈至極，那是孩子特有的純真和無邪，天然的親近，總能勾起心里的一點(diǎn)柔軟。

　　“哦，本來另有所去，只是路過白沙洲。但遇到了阿岐家的慘事，自然是要幫一幫的，七日之內(nèi)能救回阿岐，才能了結(jié)我的心頭之事?！?p>　　蕭云縈知道阿岐的事情和自己脫不了關(guān)系，可因因果果實(shí)在難以說清，若是阿岐能回復(fù)神智，她心里也能好過一些。

　　陌奕小道長不假思索，露出寬慰的笑容，說：“放心吧！只要師傅恢復(fù)了，一定可以救了阿岐弟弟的！”

　　他干凈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笑容，讓蕭云縈也覺得心里暖洋洋的，仿佛心中所憂都能一下子透亮起來。

　　她抬頭凝望著夜空中的潔白月盤，那月亮雖然過了望日，瞧不出殘缺的趨勢，清輝陣陣也依然沒有減弱。

　　幾聲蟬鳴聒噪，更顯得四下里清凈無比。

　　蕭云縈的聲音很輕，卻無比堅定：“但愿萬事皆隨人愿！”

　　次日，卯時一刻，玉像一般坐著的蕭云縈調(diào)息完畢，輕輕地睜開了眼眸，一夜未眠的她褪去了倦意，修行者的調(diào)息本就是最好的休息。

　　于修行之人，晨間萬物乍醒，正是凝神煉氣的好時候。她以前是喜歡白沙洲的潮汐月力，洶涌的潮汐能掀起翻天覆地的靈力激蕩，于她的修行頗有助益。

　　沒想到這知魚觀的靈氣比白沙洲也相差無幾，她這一夜的打坐調(diào)息，自己的傷勢好了個七七八八，靈?；謴?fù)了七七八八。

　　從窗戶向外面望去，山中的天色已經(jīng)漸漸明亮，雖然西方還有些鐵青，而極目東方，那云海翻騰之處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一體莽莽。

　　不一會兒晨曦穿過木格花窗透進(jìn)了房間里來，蕭云縈已經(jīng)穿戴整齊。

　　她隨手從花瓶里折了一小段木枝，簡單地把額前的發(fā)絲繞到后面，用木枝挽了一個結(jié)，收拾得精神了些才輕輕推開門出去。

　　知魚觀位于山巔，晨間白霧彌漫，兩旁青松夾道，倒是自有清幽寧靜的氣氛。

　　她早早地去了廚房，把帶了符咒的藥煎好了。

　　端著藥去正殿的時候，陌奕正好帶著一群小弟子過來。

　　他雖然本就清瘦，但比其余的小弟子還是要高一些，走在隊伍的正前面，面目清俊，讓人一眼就瞧得見。

　　一身道服的蕭云縈在觀內(nèi)行走，引起了弟子們的吃驚和好奇，蕭云縈并不在乎，兀自在門口停步。

　　陌奕小道長也和別的弟子一樣瞧見了她，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小弟子們先行，自己獨(dú)自走了過來：“幻羽姑娘，你來得真早，休息得還好嗎？”

　　她笑了笑：“無妨，我盼著觀主早日康復(fù)，我自然得上心些！”

　　陌奕嗯了一聲進(jìn)去通報。

　　可是沒想到他出來之后卻皺著眉頭說：“實(shí)在抱歉，幻羽姑娘，廳中正好有客人在，觀主說不讓送藥，要不然我讓弟子端進(jìn)去等著，你也先去休息一下吧！”

　　“這么早就有客人了？”她抬頭看看東方，一輪紅日才堪堪跳躍出云海，射出燦爛紅光。

　　陌奕小道長點(diǎn)頭：“應(yīng)該也是急事吧！一刻也沒有等過，聽弟子說是開了山門就到了的?！?p>　　“沒法子咯，一時見不到觀主的話，我想去白沙洲一趟，從海女手里買些靈珠回來，磨成粉給觀主服下，修復(fù)靈海傷勢大有好處！”蕭云縈轉(zhuǎn)身就走。

　　“誒——”陌奕小道長攔住她，“怎么好意思讓你破費(fèi)，我和你一起去?！?p>　　想想昨日陌奕小道長摸錢包的樣子，蕭云縈眼珠子一轉(zhuǎn)，想也沒想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