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敏一早來見林太太,林太太還以為他是來給自己求情的,呵斥了劉柱子一句,讓他將人打發(fā)了去,劉主子陪著笑道:“我聽那老漢說他是來同太太你講生意的,要不太太賞個臉見一見?”
林太太冷哼一聲,不屑道:“順毓趕了他去,他那里會有好心來同我們講生意,再說了他如今在哪里做事我們一概不知,怎知他不是騙子。”
劉柱子偷眼看了看林太太,見她神色如常,正色道:“太太說的是,那我就打發(fā)了他回去,定金我們是一分也不能要,免得上了他的當(dāng)?!眲⒅诱f罷就走。臨出門時大太太將他喊住,這段時間順毓當(dāng)家,織坊生意更不如從前,工人的工錢一減再減,才勉強(qiáng)能維持生計,如今一聽有定金怎能不心動,思忖片刻讓他把季敏帶來。
季敏進(jìn)來見過林太太,道:“太太可安好?”
林太太打量他一眼,見他穿著庫灰色四則團(tuán)花緞長袍神采奕奕,不覺有些詫異,離開林家他沒了收入,女兒已出嫁,兒子原在織坊做臨工,他被辭那天也被趕了出去,如今看這模樣不比他在林家差,語氣中也多了一分尊敬問:“看樣子如今要尊稱一聲先生了,不知季先生找我何事?”
季敏深深作揖道:“太太高看我了,老夫有話直說了若言語有冒犯之處還請?zhí)肿?,我受老板囑托要尋一家織坊訂幾匹各色棉布,今日特來問問太太可愿意同我們老板合作??p> 林太太垂手沉吟片刻后抬頭看著季敏道:“明人不說暗話,順毓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做事魯莽可些,如今要與季先生合作,舊事擺在眼前,若是先生心里有氣給我們下套使絆子,以如今的林家那可是受不起的,先生可要想清楚了再來?”
季敏坦然一笑,道:“太太所慮極是,老夫若是要尋私仇定不會如此光明正大的跑來與太太你商談,太太大可放心?!?p> 林太太抬頭看向季敏,目光凜冽像是一把利刃想要拋開他的胸膛看清他內(nèi)心,季敏面色平靜,他與林家眾人十分相熟,她用表面的強(qiáng)悍遮掩內(nèi)心的柔弱,她像是盾牌,這盾牌不管是什么材質(zhì)做的她都必須站在最前面護(hù)著林順毓、林順平的周全,這份周全里還有林家那早已潰爛的家業(yè),他送來的便是她最想要的,無論多少,她都會攬?jiān)谧约簯牙?,然后留給自己的兒子。林太太目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得如常,復(fù)而笑道:“難得你記得我們林家,你把具體事宜說來我聽聽,若是合適我們便接了你的訂單。”
季敏點(diǎn)頭道:“這筆訂單包括各色棉布二十匹、魚白布十匹、白細(xì)布十匹,夏布十匹、各色葛布二十匹、深色麻布十五匹,各色棉布一匹四十五文、白布及夏布一匹四十文、葛布三十六文、麻布二十五文,不知太太可愿意接這訂單?”
林太太在心里將各色布料的本錢在心里略略過了一遍,季敏在織坊做工多年各色布料所用本錢他心中早已有數(shù),如今這各色布料的價格雖低了些可林家仍有銀子落,這銀子對于林家來說非同小可,林太太盤算一番道:“季先生在織坊多年,早已將各色布料的成本熟記于心,如今這價格我們雖獲利,可最后落到手里的錢并不多,若是以此價格只怕別的織布商也不愿意與季先生合作?!?p> 季敏無奈的笑了笑道:“太太不必為此費(fèi)心,這只是我們合作的開始,太太要是覺得利薄不接也可?!?p> 林太太斜了季敏一眼,眼里的傲慢盡失,許久開口道:“這單我接了,什么時候交貨?”
“多謝太太成全,下月初一交貨,收貨時我們東家會來驗(yàn)貨,這是合同文書太太你過目,要是沒有疑問還需太太你簽字畫押,各留一份以做憑證?!绷痔舆^粗粗看了一遍,見季敏早已在合同書上簽過字畫過押了,隨也簽了字遞給季敏,季敏接過,將二兩銀子的定金交給林太太后告辭退了出來。
林碧霄得了季叔的口信,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夜慢慢深了,盼春給桌上又填了一盞燈:“吃過飯就看到現(xiàn)在了,也該讓眼睛休息休息了。”
“什么時辰了?”她放下手里的書,覺得全身酸困看來自己確實(shí)坐的久了,伸個懶腰腿還是有些酸麻,下了羅漢床倒了杯水又在屋里走了一圈方才覺得舒服了些。
“已是亥時了,該洗漱休息吧?!?p> “嗯,好?!毕词?,換了衣服躺在床上才想起整個下午都不曾見過絨白,連吃飯時也不曾見,“絨白可回來了?”
盼春搖搖頭:“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連吃飯的時間都錯過了,估計是在哪里尋到大餐了?!?p> “你留意聽著點(diǎn),別是跑丟了就好?!绷直滔鲭[隱有些擔(dān)心,怕它跑到別處闖禍挨打。
“我知道了,有事叫我?!迸未悍畔录啂?,熄了燈自個去睡了。
林碧霄迷糊中隱約聽到貓可憐的哀嚎聲,一聲比一聲凄厲,起身細(xì)聽像是從留青閣里傳出來的,起身穿了衣服喚醒盼春,兩人拿著燈臺聞聲尋了過去,站在留青閣門口她面帶疑惑問盼春:“貓兒身軟,進(jìn)的來豈有出不去的道理。”
“前段時間老鼠泛濫,各個院里都放了老鼠夾子,它別不是被老鼠夾子給逮著腳了?”盼春將燈往前照了照,小聲喚道:“絨白?”只聽里面那凄厲的叫聲突然變得柔軟了許多,盼春心急看著她道:“我們進(jìn)去看看吧,別傷著它了。”
推開門前廳正中放著一張紅木雕花圓幾,四張繡墩,再往里便是一面繪制精美的碧紗櫥,碧紗櫥下面緊靠著一張長案,長案兩邊各置一把太師椅,上面放了梅瓶,里面插滿新開的梔子,長案正中靜靜放著一個褪了色撥浪鼓,開啟的兩扇隔扇外側(cè)掛了淡紫色的紗幔,絨白的聲音從內(nèi)屋傳來,盼春掀開紗幔舉燈探看,待她看清絨白時林碧霄已先她一步走了進(jìn)去將它托起細(xì)看,它身上并沒有老鼠夾子,而是一根極細(xì)的絲線上掛著鐵鉤,鐵鉤穿過絨白的前掌將它控制在拔步床附近,盼春進(jìn)來將燭臺放在床沿上想要幫林碧霄解開拴著貓可憐的絲線,林碧霄心里一驚,心道不好,回頭急道:“快走?!痹捯粑绰洌尾酱采系募啂ひ讶剂似饋?,盼春嚇得不輕,兩腿軟的使不上勁,林碧霄抱了絨白,將她一把拉起來,往門口去,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隔扇燒了起來,擋了她們的去路,四下望去并無半點(diǎn)可救火的東西,林碧霄將絨白交到盼春手里道:“不要怕,我們找找出路。”
火勢越來越大,因不住人窗戶都被關(guān)死了,火舌舔舐著所有它們能碰到的東西,林碧霄試了好幾次也沒能打開,她不得不放棄跳樓求生的念頭,濃煙四起又因通風(fēng)不暢,導(dǎo)致她們呼吸空難,她回頭看盼春已經(jīng)嚇得呆坐在地上咳嗽不止,唯一能出去的也只有那兩扇開啟的隔扇,她來不及多想拉起盼春肅色道:“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要想活下去我們就得賭一把,不要怕跟著我往外跑,我會一直拉著你的手?!?p> “不,我們會死在這里的,到處都是火,我們會被活活燒死的?!迸未阂讶槐罎⒘?,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任憑林碧霄怎么拉她都沒有力氣再站起來,濃煙滾滾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后她抬起淚眼喃喃道:“我沒有力氣了,你帶著絨白快走吧?!?p> “掏出你的帕子,將口鼻遮上,我們不能再這里等死?!睙熢絹碓綕庵?,兩人的呼吸變得困難,她強(qiáng)行拉了盼春起來,求生的欲望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她的恐懼,她的雙腿不再打顫,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她沒什么好怕得了,拉著盼春剛要沖過隔扇,那隔扇不禁燒,燃燒著的木板瞬間掉落險些砸中她們,盼春嚇得尖叫一聲,哭聲動天,外面才隱約聽見有人大喊:“走水了!”
她想扶著盼春再試一次,每呼吸一次她都覺得有什么東西再灼燒她的嗓子,盼春也不再哭泣,咳嗽聲此起彼伏伴隨而來的是呼吸急促,這里已經(jīng)沒有可供她們活命的氧氣了,她能做的便是將身體放的更低,手里的帕子捂得更緊,身邊嗶嗶啵啵的聲音越來越近,炙熱的火光烘烤著她的身體,正在吸干她身體里的每一點(diǎn)水分,絨白受到了驚嚇,它不顧疼痛從盼春懷里掙脫了出來,哀嚎幾聲一頭撞在了窗戶上被彈了回來掉進(jìn)了火堆里,刺耳的尖叫聲穿破了她的耳膜,她的腦袋嗡嗡作響,盼春散失了最后的一點(diǎn)意志倒了下去,她最后能做的便是將盼春的頭藏在自己的臂彎里,最后的一點(diǎn)記憶是她在花園里撿到絨白的時候,它還是毛茸茸的一團(tuán)小臟球,可能是餓的太久了,眼淚汪汪的盯著她手里的半塊桂花糕,她心一軟就帶了回來洗干凈才發(fā)現(xiàn)它渾身通白的皮毛又軟有萌,她給它起了名字叫絨白,盼春說它的名字不許比自己好聽,就叫它貓可憐,說貓會嫌家貧一開始不能對它太好,可絨白大多卻是她照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