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萱卻不想出門去找。
兩個兄弟一瘋起來就不知瘋到哪里去,有這個功夫,她還不如在小灶房里陪陪二姊,或者到院中洗洗衣服,寫寫大字。
但她不想違拗二姊,還是走了出來。
出來一看,卻見坐在堂中的孫褚手里正拿著一卷書翻著,看得也可以說是津津有味。
春萱一打量,發(fā)現(xiàn)竟是自己的《論語》。
看來孫褚一個人坐的閑了,找了點事兒干。
春萱連忙走進(jìn)客堂,“三哥,”有些怯生生的走近了喚了一聲。
“嗯?!睂O褚放下書來,抬起頭,他的面目在明堂中看,更是豐隆端整,熠熠生輝。
“學(xué)到哪一篇了?”只聽他問。
“《八佾》了?!贝狠嬗行┳院赖牡馈?p> “哦,背過了么?”孫褚又問。
“嗯……背過一些了。”昨晚春萱背了半晚上,滿話卻依然不敢說。
“背來我聽?!睂O褚說。
春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既然孫褚愿意聽,她是很愿意背的。
于是就站在中堂,提了一口中氣,從“八佾舞于庭開始”,一口氣背了下去。
其中也有磕磕絆絆的地方,實在背誦不過了,孫褚方提一句。半順半提的,竟將全文磕磕絆絆的都背了下來。
“不錯。”末了孫褚點評道,合上了《論語》,“聽說這期的學(xué)子大多才學(xué)《為政》,你怎得這般快?”他問,一雙點漆長目望著她。
“晏先生說,‘學(xué)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可以學(xué)《八佾》了?!迸畬W(xué)里,能學(xué)《八佾》的,也就她和上林林玉菇,其他的,比如馮嫣如,還只學(xué)《學(xué)而》篇呢。
“嗯?!睂O褚點一點頭,幽深的眸光將她微微一打量,沒說什么,只將論語又遞給她,“好生學(xué)罷。”他只說,就端起了茶碗。
春萱末了還是遵命去找春朝、春陽兩個了。
趕及她趕著頭臉臟兮兮的春朝春陽回家的時候,手腳麻利的春華已經(jīng)燒出了五六道菜來,讓春萱拿托盤盛著,一一送入飯?zhí)谩?p> 飯也差不多蒸好,正盛飯的功夫,李厚才夫婦得到信兒也趕了回來,一家人一起吃午飯。
孫褚本不愿在李家待這么長時間的,可是還要等著接新嫂嫂春華回去,只能將時間花在李家。
對于二哥孫敏和李家的婚事,他沒有多大的意見,不置可否,只是小時候被父親吩咐替二哥來李家送禮,是他不大情愿的,好在也沒送幾次,很快他也離開了杜家莊。
如今重回鄉(xiāng)梓,沒想到還是和李家有解不開的緣分,今日,又坐在了李家的庭院里。
時隔多年,在孫褚看來,李家還同之前一樣,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春萱和春朝、春陽三個長大了。當(dāng)年他來時,三個不是在襁褓中就是在地上玩泥巴的稚童。
如今……這春萱也能請他喝茶了……
李家的筵席,男女是分開的,男子在堂上一席,李厚才作為家主主位招待。而女子卻只在后堂進(jìn)食,春華、李張氏,與春萱伺候李楊氏一起吃。
吃完飯也就下半晌了,看看天色由霽轉(zhuǎn)陰,李張氏怕下下雨來,春華要走,她也就不多挽留,只將送來的盒子揀貴重的又送到了車上,另外還壓上了些老年人愛吃的糖餅、松糕等物,讓二人帶回去給孫褚祖母吃。
兩個家人也都吃過飯,李家人送春華二人上車,在即將落下的春雨里,叔嫂二人很快就走了。
春華和孫褚走了,卻留了一大攤子活兒給春萱。因為李張氏馬上又要去秦家做工,而李厚才放下茶碗也匆匆走了。
春萱收拾碗碟,洗碗、掃地,洗衣,將晾曬之物收到后面空房里,整個下午忙碌的都沒時間寫一個字,看一段書,不過因為中午孫褚那聲“不錯”的點評。令她心中安定,也沒有抱怨,只盼著晚上可以早點回房間繼續(xù)溫書。
可沒想到晚上李厚才和李張氏回來,她又迎頭挨了一陣數(shù)落。
原因是李張氏在秦家做工,受了些夾心氣,李張氏一直覺得自己命運不濟(jì),人到中年才艱難的生出兒子來,雖然一生就是兩個,可年齡幼稚,有什么用?
相比東西兩門年紀(jì)相仿的妯娌們,早生了兒子的,兒子都已經(jīng)十七八歲,可以頂半邊天了,而她和李厚才還要拖著中年之軀,為兩個幼子奔波,兩個也就算了,還有個女兒。
對于李張氏來說,女兒已經(jīng)夠多了,春蘭和春華,已經(jīng)超額的完成了她養(yǎng)女的光彩,將來老了,她也有人照顧,也無后顧之憂。
可是天公不作美,這個時候又給她添了一個女兒,后面才生出兒子來。
因此李張氏心中一直有種郁郁的苦命之感。
而這個苦命的源頭,就是春萱。
多了這樣一張礙事的嘴。
如今這張嘴不止吃飯,還要上學(xué)。
這都是李厚才分不清是非輕重慣的。
因此自從三個兒女齊齊去上學(xué),李張氏待春萱的態(tài)度日益變壞。
春萱卻不知自己何處做錯了,觸惱了母親,可是為了能上學(xué),她什么都能忍。
所以在李張氏晚上回家對她又一通發(fā)作,斥責(zé)她院里的東西沒收干凈,碗碟沒疊放整齊的時候,她又一次,忍氣吞聲的忍受了。而春朝春陽一見李張氏發(fā)脾氣,早腳底抹油開溜躲到房里去了。
春萱無聲的將李張氏不滿意之處一一改正一遍,待看得李張氏氣漸漸消了,這才退歸到黑暗中,悄無聲息的也回了房。
客堂中,李厚才卻忍不住說李張氏:“她一個孩子能做什么,你心里有氣莫要只往孩兒身上發(fā)?!?p> 李張氏道:“不往孩兒身上發(fā)?往哪里發(fā)?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萬事只靠我一人?你若有能耐我也少吃苦了!”
李厚才的臉黑下來,坐在門首轉(zhuǎn)身向外,看著外面的雨幕一言不發(fā)。
因為李厚才一向心高氣傲,恃才傲物,覺一生最大的拖累,就是受不住先父的逼迫,早早成家,以至于拖上了這一身家累,將他心中那些走南闖北的抱負(fù),全都淹然消滅于無形了。
所以對于兩個女兒,春蘭和春華的“好親事”,他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在他的心中,唯有讀書長本事出外闖蕩,才不枉人生一世。
所以他早早就籌劃讓兩個兒子進(jìn)學(xué),在杜如晦創(chuàng)辦“女學(xué)”來家游說的時候,思量再三,也答應(yīng)了。
他將一腔未能施展的凌云志,都加在了兩個兒子和幼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