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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之間

第三章 火花

籠之間 琥川 6583 2019-10-30 18:52:20

  鈴木山上,無盡荒寂的樹林里雨水淅淅瀝瀝。

  陸千明靠著越野車的車門,而在他的前面,跪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

  “求你了,你放過我吧,”白發(fā)老人枯瘦如樹皮的手緊緊扯住陸千明的褲子,淚水渾濁,“我保證沒有下次了,我,我實在是……”

  “放過你,那你的老伴怎么辦呢?還有,這是你的第幾個老伴?”

  “那是她自愿的??!”白發(fā)老人泛灰的眼珠子滾滾鼓動,“真主作證!”

  “真主,誰是你的真主?”

  “真主就是……”白發(fā)老人激動地顫抖著,腐銹的嗓子開始不住地咳嗽。

  他堆滿皺紋的黝黑的臉因為劇烈的咳嗽而變得扭曲,殘碎的老黃牙像是一粒粒蛆蟲在掘動。忽然,他流著粘稠口水的歪斜的嘴唇凝滯了,猝死一樣,老人的干癟的胸膛也停止了跳動。

  陸千明平淡地看著眼前的這幅死亡,毫無波瀾,只是一株金黃色的花朵,在凜冽的雨中悄悄綻放開來。于一棵巨大的樹下,金黃色的花瓣蓋住了一個老狐貍的尸體,緩緩燃燒。

  手機的鈴聲打破了雨中靜寂。

  陸千明打開車門,倚在真皮座椅上蹺起腳尖。

  “我找到了——什么?怎么會……我馬上回去。”

  陸千明關(guān)掉電話,深吸了口氣,用手抹去了衣服上沾上的灰塵和血漬,看了看車窗外即將熄滅的火苗,駕車離開了。

  ***

  陸千羽冒著瓢潑大雨打開了家門,用沙發(fā)上的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fā)。

  “你等會再走吧,進來坐坐,說不定等會雨就停了,”陸千羽對門外同樣濕漉漉的琉川靈說。

  琉川靈本來是想直接走的,可是當他看見一個紅色的小蟲子在悄悄爬進門時突然變成一小撮煙灰時起了興趣。他摸了摸門框上的鈴鐺,微微一笑,走了進去。

  “謝謝你送我回來,”陸千羽遞給他一杯熱水和一塊干毛巾,然后抱走沙發(fā)上的皮卡丘給他騰出地方。

  琉川靈什么都沒有接過來,也沒有坐下,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屋子里簡單的陳設(shè)。

  “你一個人?”琉川靈背對著她說。

  “我哥出差了,”陸千羽放下東西,忽然想起來電視里那種壞人趁虛而入的場景,有些顫顫地挪了挪地方。

  不過琉川靈似乎對她不感興趣,只是一遍遍地巡視著客廳的壁紙。當他看到電視旁邊擺著的那副老相片時,突然楞了一下:“這是誰?”

  “我爹?!?p>  “現(xiàn)在在哪?”

  “我爹在我出生前就……”陸千羽雖然沒有見過父親,可死這個字眼仍然像枚棘刺。

  “怎么死的?”琉川靈好像沒有注意到陸千羽的臉色,不僅沒有避諱,反而更加不依不饒。

  “火災(zāi),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琉川靈忽然轉(zhuǎn)過頭來,驚詫地看著她。

  陸千羽覺得渾身不自然,瞥見外面雨好像小一點了,想遞給他一把傘。

  然而琉川靈卻搶先一步說:“今晚我住在這里,睡在地上就好?!?p>  “???”陸千羽剛想說什么,又被打斷。

  “不必擔(dān)心,我只有今晚呆在這里,”琉川靈說到做到,脫下淋濕的衣服鋪在了地板上,裸露的古銅色的上身就那么躺了下去。

  陸千羽羞赧的眼神從他肌肉的線條上挪開了,也不好說什么,只是把干的毛巾扔在了他的臉上,然后上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腦子里正在一遍遍地回放著電影里那些引狼入室的片段,臥室的門就傳來了叮叮的聲音。

  “誰?”

  琉川靈冷冷地站在門外,聲音冷傲:“提醒你,下雨要關(guān)窗戶?!?p>  “奧,知道了,”陸千羽抱緊被子,等待著屋門被砸開。

  電影終是電影,琉川靈走開了,下樓聲之后,是疲倦的身子席地而臥的聲音。

  陸千羽關(guān)上了窗戶,忽然一陣困意襲來,倒在床上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學(xué)校的辦公室里,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站在窗戶的竹頁后面,斑駁的光影印在他修長的頭發(fā)上,猙獰如鬼。

  “昨天晚上我似乎睡的很不舒服,你呢,連城?”鬼面人用手指緩緩撥開一片竹頁,凜冽的眼神定格在對面樓層的教室里。

  桌子旁,矮胖的中年大叔煩悶地托著腮,捏著一顆黑色的棋子惆悵地望著死局。仿佛是不滿意這盤戰(zhàn)局,一個褐色的小沙人從棋盒中走了出來,憤憤抬腳,把一顆白棋踢得老高。白棋徑直飛向鬼面人的臉,并在他的手心里碎成殘渣。

  “這都能輸,”中年大叔雙手一攤,坐在他對面沙發(fā)上的那個正在狂笑的沙人便隨著棋子消失在了景觀松的花盆中。

  “沒你那么虛,我睡得可香了,”霍連城從沙發(fā)上蹦起來,在校長桌上的果盤里翻找葡萄干。

  “可是青銅兵也睡的不怎么舒服,”鬼面人將錄像帶放進讀槽里,屏幕便從一片漆黑驚出幾道巨雷。在肆虐的大雨中,一個陰森恐怖的龐大黑影飄落在了教堂的頂層。入侵者驚醒了石像,三個手持巨戟的青銅士兵睜開了眼睛,將它漆黑的雙翼斬下一抹血痕。巨型烏鴉在痛苦的咆哮聲中逃走了,只留下了一枚帶血的羽毛在青銅古兵重歸石像的腳下。

  鬼面人將錄像帶抽出,隨手將它碎成粉屑。

  他拿出一個玻璃容器,懸浮在其中的正是那片血羽。

  霍連城攥滿果子的手僵住了,汗?jié)n就從額頭上浮了出來。腦海里只游蕩著一個恐怖的名字,死神。

  “這不可能,這座城市是……”霍連城搖頭。

  “所以昨晚上,學(xué)校的一些學(xué)生出現(xiàn)了異樣。作為繼任者,我很抱歉,”鬼面人伸手摩挲著掛在墻壁上的那副肖像畫,畫中的男人身披鐵甲,劍光膽寒。

  “那你怎么看呢?”鬼面人頭也沒有回,鐵銹般的嗓音里滲漏出一股威嚴。

  坐在屋子最不起眼位置的陸千明盯著他的面具,緩緩說道:“不必操勞,我與他們不同?!?p>  “我不是在擔(dān)心你,也并不擔(dān)心那個迷路的小死神,”鬼面人的面具中吹出一股風(fēng),將陸千明散在眼前的碎發(fā)吹到一邊,“我只是在擔(dān)心這個地方的法則可能會被打破,而我將是信徒中的罪人。”

  “有些東西總是要經(jīng)由改進,”陸千明的眼神開始灼燙。

  “哪有那么簡單。陸千明,你真以為這么做是值得的嗎?”鬼面人好像是在嘲笑,枯瘦的手指從抽屜里抽出一份文件,扔在了陸千明的懷里。

  他撕開封面,還正在思索著該如何把這件事的影響消除至最低,可就在目光觸及字里行間之時,眼神里的那股熱流突然冷卻下來,變成一股慘淡,難以置信的樣子,冰冷如地獄之霜。

  ***

  陸千羽醒來時,晨曦正像潔亮的琥珀,在深潤的玻璃上攤開一層金黃。

  昏昏迷迷中,忽然想起什么事情,陸千羽踱步到樓下,但琉川靈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離開了。

  這時手機響了,她徑直扣斷,透過磨砂的窗戶,猜到了外面的那個他。

  “你干嘛?”陸千羽推開窗戶,趴在窗臺上托著腮。

  金玨愣了下,把電話一揣,罵道:“臥槽,現(xiàn)在幾點了你還在問我干嘛,你要上學(xué)遲到了知道嗎?”

  陸千羽才想起來今天是周一,飛也似的躥到了金玨機車的后座上。

  “真是服了,琉川靈走的時候怎么沒把你喊醒,”金玨扭開油門,黑色的機車像一頭野獸,穿行在積滿水洼的路上。

  “什么琉川靈……”

  “你給我裝?”金玨皺了皺眉,“跟你說了別招惹他你不聽,這事讓你哥知道你就完犢子了知道嗎?”

  “又不是我讓他在我家過夜的,再說了他也沒干啥啊?!?p>  “他干啥了你知道嗎?”金玨像是憋著一股怨勁,憤憤地說,“你該不會是為了讓我死心才這樣做的吧,我告訴你,我不吃回頭草的?!?p>  “才不是,哼,”陸千羽扭頭撂挑子,“放我下來?!?p>  金玨轉(zhuǎn)而賠笑:“說著玩吶,我也是為你好,可長點記性吧,你才多大,就留宿陌生人?!?p>  “不聽不聽,”陸千羽捂住耳朵。

  金玨背后背著的書包拉開一條小縫,悄悄地探出一個小腦袋,水靈靈的眼睛盯著陸千羽撅起的嘴角。

  “臥槽,你怎么這么厲害,把你妹妹塞書包里,”陸千羽扯大書包的縫,把新鮮空氣灌了進去。

  “不然我塞哪?”金玨反手一巴掌,又把蘿卜按了進去。

  一路上沒少爭吵,萬幸是掐著點趕到了教室,剛打開教案的酒丸老師有些嫌棄,也放他們進來了。

  倆人在教室靠后的位置坐下。金玨把書包拉開,偷偷將蘿卜拽了出去,從最里面掏出一個臟兮兮的蜘蛛俠的布偶塞到蘿卜手里。

  “你喜歡蜘蛛俠?”陸千羽小聲問。

  “當然,蜘蛛俠可是舉世無雙的英雄,”金玨笑了笑,將蘿卜托在腿上,揉著她的小臉。

  講臺上的酒丸一襲長袍,中年人漸現(xiàn)的皺紋橫在他犀銳的眼角,灰眉銀戒,一種歐洲貴族的氣質(zhì)從他黑袍紋飾的金絲里滲透出來。

  “華麗和血腥,即是晉朝時代的殘像,”酒丸在黑板上羅列出東西兩晉的事件表,聲音濁而傲慢,“武帝伐吳,惠帝庸憨,賈后亂政,潘安滅門,多少榮光破滅,敗在了名義的權(quán)杖下。從篡權(quán)到滅亡,晉朝被歷史命名為荒謬繁世。”

  “雖然是匈奴攻破了長安的大門,但是導(dǎo)致西晉滅亡的真正原因,應(yīng)該是著名的八王之亂,王族掌握大權(quán),而憨帝卻只是用來斬殺異見的棋子……”

  陸千羽聽得有些暈,腦子里是一群姓司馬的小矮人掐來掐去。

  “不都是自家兄弟,不能商量著來嗎……”陸千羽小聲嘟囔。

  金玨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權(quán)利的誘惑大到你難以想象,當整個王朝都陷入爭逐,血統(tǒng)就像嵇紹的忠義一樣,在無盡的狂躁里不起絲毫作用。”

  “到最后不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慘死……”

  “對啊,所以說戰(zhàn)爭是一件非??膳碌氖虑椋粓鱿嗷サ耐罋?,沒有勝者,卻都樂此不疲。”

  “雖然聽起來很血腥,但還是有點想親自去看看那時候的樣子,”陸千羽托著腮,仔細盯著黑板上的楷體字。

  金玨揉捏蘿卜的手指停了下來,歪了歪頭,看起來像是在笑。

  陸千羽就那么一直托著腮,一直看著酒丸老師不停地書寫板書的字跡,寫來寫去,白色的粉筆卻始終停留在一個名字上,司馬遹。

  看的眼花了,陸千羽使勁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教室已經(jīng)變成了一尊偌大的府邸。

  衣著華麗的婢女跪在她的兩旁,香爐燃起的紫煙盤旋縈繞。眼前的檀木長椅上,花白長發(fā)的王族衣帶臃腫,手中不住地把玩著一頂鑲滿明珠的王冠。

  “國丈,此劍昆吾,助您神威,”士人躬身一旁,低聲奸笑。

  王族傲慢地起身,戴上沉重的王冠,接過寶劍,出鞘間,凜冽的劍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同樣灼耀的,還有紙窗外的漫天火光。

  火箭將楠木屋門燒成灰燼,顰眉的婢女爭相逃離,持戟的衛(wèi)士青筋暴怒,踹開門后被劍光分崩離析為一灘碎肉。

  王族從長椅跌倒,丟下寶劍和王冠從后門逃走,留下那個慌張無措的士人被射成箭靶。

  府邸的傭人,被突襲而來的軍隊肆意殺戮,鮮血從院內(nèi)噴濺,浸到了陸千羽的腳下。

  但是那些狂躁的士兵卻仿佛沒有看見她,徑直從她的兩邊追了出去。

  屋后的馬廄里,是那個雍容華貴的王族被斬首前的呻吟,血腥便順著風(fēng)嚇住了陸千羽的眼睛。

  無論分由,立誅無赦。

  她感覺有人從背后推了她一把,踉蹌地倒在一尊木椅上。周圍那些殞于屠刀下的婢女的慘叫聲又忽然消失不見。

  府邸變成了宮殿,只是這尊宮殿空蕩冷清,陳舊的木梁上掛滿了灰白的蛛網(wǎng)。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千羽惶恐地抬頭,看見的卻是一身黃袍的金玨立于破亂的殿堂之上。他留起的長發(fā)散在腰間,刀削般的五官凝聚著一股憂傷。

  “金玨,你在干嘛……”陸千羽看見他的脖子上一道血紅的勒痕,他之上的房梁上掛著一條白緞。

  “首先你來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其次,你認錯人了,我不是金玨,”那個俊朗的少年隨意坐在桌案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我是司馬遹,如果在之前,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向我請安,不過現(xiàn)在沒事了,”少年蕩著腿,一臉玩世不恭,“你剛才看到的是曾經(jīng)司馬瑋圍攻楊駿的場景,父皇昏庸,國丈也權(quán)傾朝野,我的母后勾結(jié)王族排除異己,而楊駿只是第一枚棄子?!?p>  “你不是太子嗎?”

  “曾經(jīng)是,不過被母后廢了,母后派來的殺手估計已經(jīng)快到了,”司馬遹啃著一個爛蘋果,隨手扔給陸千羽一個較好的。

  “你媽為什么要殺你?”陸千羽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大口嚼著,只是一臉茫然。

  “名義上的母后,我真正的母親只是一個小姬妾,現(xiàn)在蠱惑父皇的人是賈南風(fēng),開國元老賈充之女,整個國家都被她搞亂了?!?p>  “是又黑又丑又矮又胖的那個嗎……”

  “哈哈哈,你還真敢說誒,”司馬遹仿佛并沒有看見從屋外闖進來的那群黑衣人,笑著說,“很形象生動,不過被那個丑女人聽到后你會跟我一樣的。好了,趕緊走吧,我要死了?!?p>  黑衣人將那個黃袍加身的俊朗少年亂刀圍住。司馬遹翹著二郎腿推開他眼前的那把刀,不屑地說,“雖是庶民,皇血還在。既然是王族,當有王族的死法,龍子之身,豈能為賤人所傷,拿毒酒來?!?p>  為首的黑衣人冷笑了一聲,遞給他一樽金屑酒:“太子賢明,可這亂世卻容不得清醒?!?p>  司馬遹接過酒,一飲而盡,癱坐在破舊的椅子上,自嘲道:“身肩天命,怎可趨炎避禍,遺憾是救世不能,但禍國者的死法定不如我?!?p>  陸千羽便看著那個和金玨一模一樣的皇子被蒙上白緞。仿佛真的是自己的一個故交死去,剛想哭的時候又被人推了一把。

  這次睜開眼睛后,真的能算作一次驚醒。教室里其他同學(xué)都好奇地打量著她嘴角流出的口水。

  酒丸老師按住教案,傲慢的語氣里摻雜著一種怒意:“陸千羽,覺睡得香嗎?”

  睡覺?

  陸千羽擦了擦嘴,才驚覺剛才所經(jīng)歷的那些都是夢境。

  金玨在一旁壞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夢到誰了,口水都流一地了?!?p>  “你滾……”陸千羽慌了,“都是你害得。”

  “你不會是夢到我了吧?”金玨一臉嫌棄。

  “就是怪你?!?p>  “你自己想看八王之亂的,賴我干嘛。”

  “你說什么?”

  “額……我是說,”金玨撓了撓頭,“學(xué)有所思,睡有所夢。”

  “金玨,你以為你很無辜嗎?”酒丸踱步走來,教桿握在干枯的手中。

  “冤枉啊,老師,”金玨眉毛緊蹙。

  這時在桌子底下藏著的蘿卜忽然立起身來,踩著金玨的胳膊爬上桌子。

  小女孩白嫩的小手抓起課本,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一眼酒丸又低下頭專心撕書。

  “冤枉你了?你這不是又把孩子帶到班里來了嗎,”酒丸語氣莊嚴,但是慈祥的眼神已經(jīng)出賣了他的身份,他疼愛地抱起了小女孩攬在懷里,像是一個老人含飴弄孫。

  陸千羽上課睡覺的事就被蘿卜的呆萌化解掉了,只是金玨在桌子底下默默地攥起了拳頭,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酒丸的嘴臉,仿佛心有余悸,仇意縱身。

  ***

  暮色流盡了它的余溫,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幽冥的夜色里寂靜如水。街角帶著銹跡的路燈散發(fā)出柔軟的光暈,透過濕潤的樹葉落下細碎的銀痕。

  路口盡頭,一個孤單的身影步行在兩旁的苦楝樹下,陪伴他的只有腳下不斷被縮短拉長的影子和他身后那低垂的星火。

  男人來到鐵門前,用手指抹去了身上衣服沾染著的血漬。

  門打開時,他摩挲了一遍門框上的抓痕。屋內(nèi),燈光昏黃。

  女生坐在沙發(fā)上抱著布偶,正無聊的揪著布偶毛茸茸的絲絨。

  “你回來了,”女生攏起頭發(fā),光著腳跑了過來。

  男人仿佛并沒有看見她,徑直走過她身邊,疲倦地貼在木質(zhì)藤椅上叼了顆煙,火柴在他腳下一直燃燒到殆盡。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女生看起來好像很擔(dān)心,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

  男人推開她的手,舌尖狂躁地舔著干裂的嘴唇。

  “哥!”陸千羽跺著腳。

  “千羽,在我不在家的時間里,你背著我干了什么?”陸千明仰頭看著天花板,緩緩?fù)鲁鲆豢谇嗨{色的煙。

  陸千羽的腦子里想起了琉川靈,還有金玨說的那些摸不著頭腦的話。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離陌生人遠一點?!?p>  “我沒有……”

  “懶得說你了,”陸千明撓了撓胡茬,忽然問道:“你還記得父母是怎么死的嗎?”

  “哥,你怎么了?”陸千明光腳坐在地上,“我沒見過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告訴我的,父親死在一場火災(zāi),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出血而死。”

  “嗯,”千明又嘬了一口煙,“母親是用命換下了妹妹的。那個時候啊,我親眼看著母親衰弱至死,我也答應(yīng)了她,要好好照顧妹妹,的確,我也這么做了。”

  陸千羽抱著膝蓋,低頭不語。

  “跟你沒關(guān)系”陸千明看著失落的她,仿佛是在嘲諷,“我當?shù)攱尩馗闪耸?,累死累活,你猜怎么著??p>  “我養(yǎng)大的竟然是沒人要的雜種,”陸千明把香煙死死攥在掌心,聲音帶著狂怒,“該死的販子偷走了我的親妹妹,更該死的是醫(yī)院拿別人不要的棄嬰糊弄我,我真是被耍的好開心啊。”

  陸千羽惶恐地看著哥哥臉上的猙獰,那種可怕,那種狂躁。

  “不……你不是我哥,”陸千羽搖著頭,“我哥……”

  “你想說我溫柔是不是?”陸千明笑的更狂躁了,“畢竟以前我連二手煙都不敢讓你吸。畢竟以前我一直以為你真的是我的親妹妹,即使你殺死了我的母親?!?p>  陸千羽繼續(xù)搖著頭,眼淚淋濕了單薄的襯衣。

  陸千明扔給她一個文件:“看看吧,DNA鑒定,我跟你的血緣完全不沾。”

  “如果不是學(xué)校需要采集信息,我可能還會被蒙在鼓里,我養(yǎng)了一個外人在我家里十六年,笑死?!?p>  “哥……”

  “你他媽別喊老子哥,我跟你沒關(guān)系,本來有血緣連著,我可以忍耐弒母之仇,但現(xiàn)在特娘的我看著你就煩,”陸千明指著她吼道。

  陸千羽跪著趴到他身旁,想要抱住他的手。

  陸千明反手一巴掌,將她打到一邊。不僅是聲響,還有一束耀眼的火花,在空氣中熾熱地焚燒。

  火光讓陸千羽想起來那個噩夢,她呆呆地看著那團從哥哥手中落下的火束直至熄滅。

  “哥……剛才那是什么,”陸千羽摸著臉上的掌印,輕輕地說。

  “高貴,你懂嗎,我的血脈是你這種雜種比不上的,”陸千明撐著額頭,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也并不是冷血無情,今后你還可以住在這,直到你十八歲成人之前。但是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管你,相反,你得在這里給老子做飯洗衣服,來充當你住宿的租金。”

  “學(xué)校你繼續(xù)去,在家里我也看著你煩,”陸千明起身走向臥室,關(guān)門前向著頭發(fā)凌亂的千羽笑道:“你就當自己是這里的保姆吧,陸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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