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近城南一家裁縫店前,見郝剛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李君和氣道:“你家姑爺不是什么刻薄之主,有話直說便是。”
郝剛搓了搓手,意猶未盡道:“那小的問了,姑爺可別生氣!”
“但說無妨!”
“額……記得是姑爺醒來的那天夜里,我等眾家童曾聽姑爺在房外吟詩:‘新婚房外明月光,嬌妻房內(nèi)關上窗。郎君屋外望明月,兩手空空思……’就沒有下文了。敢問姑爺,思什么,又為何是兩手空空呢?”
李君拿起云初娘子擰耳朵的力道,拽過郝剛,耳語道:“等你成親后就知道啦!”說罷,又悻悻然地撇了一句:“小小年紀不學你家姑爺?shù)穆斆鞑胖?,盡學那些歪門邪道。”
郝剛聞言,楞在原地,思量間已是雙手緊握,環(huán)抱在懷,仰天長望,一副癡癡然的樣子。
都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姑娘靠那美人簪。給郝剛換了一身暗色衫袍,再配上革履腰帶,其人猶如改頭換面一般。人類的本質(zhì)又激發(fā)李君也想給自己來一套,可那店家卻說,沒有上好的布料,怕辱沒了李君這等貴人身份。
無奈,李君只得先去東城玉軒坊,給云初娘子買件物飾,不然這偷出來的銀錢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到時候李君又要在榻上破音了。
二人向東行走,越走越遠,眼看就要出城了,郝剛疑惑道:“這玉軒坊在城中心靠東位置,咱們好像走岔道了!”
“沒岔,沒岔?!崩罹淹嬷莿倧牡財偹压蝸淼挠竦央S意附和道。
郝剛又問:“那姑爺來東門還有要緊的事情?”
李君醒神,抬頭見眼前就是東城巍峨高門,回道:“昨夜我家娘子嫌棄我沒去看望她的徐爺爺,今日這不趕趟了么,順道拜訪一下,免得失了禮數(shù)?!?p> 郝剛聞言,搖手一指道:“這不就是徐府!”
李君透過高門看見徐府院內(nèi)假山林立,樓閣亭臺層巒疊起,繁花處處,鳥語花香,好似人間仙境。
郝剛看見凡是進入徐府大門之人,全都是手提重禮。他們二人一路游玩到此,身上并無長物可贈,實在有失禮數(shù),隨即道:“那小的去買點禮物?”
云初娘子交代的事情,遠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又何需浪費錢財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再說了,這徐文瀚過幾日還得向他討教,到時候自會見面。
“這不都看望過了,還買什么禮物!”李君說時已然轉(zhuǎn)身。
郝剛第一天上任,實在猜不透他家姑爺?shù)谋?,只得晃晃悠悠跟著李君一路向玉軒坊走去?p> 這玉軒坊先是在洛陽起家,后轉(zhuǎn)至長安名聲鵲起。店中凡是賣出去的物飾,都放置于一個雕刻了精美牡丹花的檀香木盒內(nèi)。早年間因有過買櫝還珠之贊,吸引了不少富家貴族登門索求。時至今日,玉軒坊商鋪已是遍布大江南北。
李君二人趕到時,玉軒坊上下兩層已是擠滿了城中富貴。確是如后人所說,唐朝人愛玉之心是戰(zhàn)火阻擋不了的。
玉軒坊上層是商談之地,下層則擺了不少珍貴玉器。不過李君一眼就能看出,這一層擺放的玉器,大多不過是殘次品,真正出自名家之手的上好玉器,都在這玉軒坊主人的家中,需要在店中消費到一定數(shù)額,才會被伙計介紹給主人。
在轉(zhuǎn)悠了幾圈之后,店中掌事也看出,這主仆二人非等閑之輩,又見李君長得年輕俊俏,隨讓店中一名長相得體的侍女前來招待。
“這位客人看上店中哪件物飾,不妨告訴小婢?”那侍女說話溫婉隨和,顯然是受過精心調(diào)教的。
“先給我家姑爺看個坐!”郝剛單手叉腰,朗聲道。
侍女聞言,笑呵呵地將二人引到靠近門前的一張曲足案前,并差伙計上了香茶。
李君見那侍女玉指纖纖,紅顏粉黛,隨即盈盈笑道:“這店中物飾甚是無趣,不過姐姐長得閉月羞花,倒是甚隨我心,不如……”
話言未了,李君猛然察覺腰間一陣疾風掠過,隨即轉(zhuǎn)身,見一衣衫襤褸的駝背風馳電掣般竄入人群。
這時郝剛才反應過來,見李君腰間的錢袋不翼而飛,隨即奔出門外大喝一聲:“賊子,休走!”
玉軒坊內(nèi)的富貴,顯然沒有被此事打斷愛玉之心,倒是那侍女關切道:“客人丟了銀兩不著急嗎?”
“姐姐丟了,我才著急吶?!闭f時,李君抖了抖衣袖,銀錢碰撞之聲,讓那侍女暫緩了一絲焦慮。
抿一口香茶,李君把住那侍女柔潤的蔥指,笑道:“這銀錢怎么能放在錢袋呢?就像姐姐這般天仙之姿,不能放置家中,而要找一間金屋藏起來,好好賞析才是。”
那侍女臉頰羞紅,柔潤的蔥指欲拒還迎道:“客人說笑了,還是先看物飾吧!”
李君順著那侍女絲滑的袖口寸寸遞進,一直摸索到肘腋之處,溫聲道:“弟弟看那柜上的紅玉梅花簪,倒是與姐姐這般紅顏粉黛的嬌人兒頗為相稱,不如姐姐取來,弟弟與你戴上,好讓這城中所謂的美人們心慕手追?!?p> 侍女含羞抽出玉臂,吐出一股熱氣喃喃道:“客人喜歡,小婢取來便是。”說時,起身繞進柜堂,躲在柱后捂住心口長舒一口氣,暫緩了神色,喚伙計取來那支紅玉梅花簪,把在手心,越看越是愛不釋手。
“客人要的可是這件?”侍女玉手捧著一條玄色布帕,上面所托之物,正是李君說的那支通體紅潤的梅花簪子。
“來,弟弟這就與你戴上!”李君說時拖住那侍女的玉手,就要將紅玉梅花簪給她的驚鵠髻戴上。
侍女見狀,心跳加速,脖頸粉紅,半推半就道:“客人失禮了!”
“哪來的無恥小賊?敢在店中調(diào)戲我家婢女!”
一聲熟悉的雷霆之音響徹柜堂,那侍女隨即嬌軀一陣,臉色煞白。
李君聞聲望去,見樓梯處站了一位身著圓領衫袍,玉帶革履的富貴中年,可不就是那日在何家滿口仁義道德的陳族長嗎?只是今日手中那七尺青峰換了一把和闐玉扇,看上去倒是有心性多了。
“原來店主是陳族長,失敬、失敬!”
李君一言過罷,店中富貴齊齊看向門口這個毛頭小子。那陳族長平日自持貴胄,二州又有商鋪數(shù)家,多是與人隨和。即使店中有人無禮他精心調(diào)教出來的婢女,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知今日怎的,卻對這看起來頗有貴像的小兒大發(fā)雷霆。
那侍女緩過一絲焦慮,垂手低頭上前顫顫道:“客人并非無禮,只是見小婢發(fā)飾與他家娘子頗為相似,想讓小婢幫他試試……”
話言未了,陳族長遞了一個眼神給店中伙計,隨即涌過來三五個束腰綁臂的漢子,就要將那侍女拖入后堂。
“且慢!”李君喝住眾人,向陳族長施禮道:“敢問這位姐姐有何過錯,勞煩陳族長如此大動肝火?”
“本君管教家中婢女,又何勞煩何家妹婿掛心?”陳族長說時,搖曳玉扇,閉目塞聽,一副洋洋自得。
這禮儀本是個好東西,從商周時期就可彰顯我天朝國民素質(zhì),也同樣可以約束那些想要有所作為的人,更可以讓那些有才學的人廣為人知。然而傳揚至今,卻被有錢的富貴人拿來裝裱自己,這就讓李君有點惡心了。
“陳族長這就錯了!那位好心姐姐幫我一試發(fā)簪,自是想讓店中物飾與我家娘子更為貼切,也好彰顯你這玉軒坊的美名,實著好意。而陳族長這般不通情理,日后店中上下又如何盡心盡力呢?”
“咳咳……”
李君此言顯然將那陳族長激的夠嗆。樓上樓下富貴也指著陳族長竊竊私語,一時間玉軒坊內(nèi)嘈雜之聲不絕入耳。
卻見陳族長還未還言,李君又捧起那支紅玉梅花簪假作思量道:“俗話說,玉養(yǎng)人,人養(yǎng)玉,人玉通心。陳族長如此小肚雞腸,恐怕店中玉器也……”
“放肆!在我玉軒坊胡鬧也就罷了,還要詆毀我玉器美名,實著可惡?!钡晖庖粋€頭戴軟角幞頭的俊朗青年,提劍從店外看熱鬧的人群中擠入大門,朗聲喝罵道:“店中護衛(wèi)何在?養(yǎng)你們是吃干飯的,還不速速將此等無恥小兒扔將出去!”
這次李君將云初娘子的話聽進去學乖了,還沒等那幾個束腰綁臂的漢子近身,他就‘哎呦喂’地一聲扶倒在身旁的曲足案上。
那俊朗青年見狀哈哈大笑,對店中富貴說道:“眾位叔伯也都看見了,此等無恥之徒奸計敗露,又耍起了潑皮相?!?p> 眾人正要分說之時,卻見門外擠進一個滿頭大汗的雄壯漢子,手里還拎著一個衣衫襤褸的駝背叫罵道:“這玉軒坊出了小賊還不讓人說了?”
“血口噴人!”青年怒道,說時手中長劍已然抖出。
李君扶在案邊鏗鏘道:“何來血口噴人?剛才樓上眾人也都看見這小賊摸了我的錢袋,你這玉軒坊的護衛(wèi)不曾發(fā)現(xiàn),卻要我家家童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