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鳳格的秘密

　　今冬初雪持續(xù)的時間尤其長久，少有地一下就是幾天。

　　雪一停，饒是這大殿里鋪有火龍，依舊擋不住瑟瑟涼意。安太妃才出了內(nèi)室溫湯的幾息功夫，便覺有寒氣直往后脊骨里滲，令她顫了顫又打了個噴嚏。

　　太冷了。

　　她端著湯碗回了內(nèi)室，跪坐在腳踏，喚了半睡半醒的太后。

　　“姐姐，喝補湯了。”御醫(yī)有言，太后的日子就在這兩天了。但榮安總還懷揣了一絲希望，萬一有奇跡呢？

　　見太后渾濁的眼珠子漸漸清明起來，安太妃笑到：“外邊下了雪，正是白茫茫的一片，好看極了。姐姐可得快點好起來，到時候我陪姐姐一道看那白雪紅梅去！”

　　太后的唇角慢慢上揚。

　　可那眼珠子一轉(zhuǎn)后，太后卻是一把抓住了太妃拿湯匙的手，任由湯汁灑在了衣襟。

　　“好妹妹，是不是我要去哪兒，你都陪我去？”太后并未自稱哀家。

　　“自然是的，所以姐姐要快些……”

　　“太好了。”太后打斷?！澳敲疵妹?，便陪我一道走黃泉吧！”太后勾起的那笑頓時張揚，帶了絲瘆人的冷意，那張臉，竟是如此陌生。

　　安太妃一驚，身子一晃，差點坐倒在地，把住了床沿才穩(wěn)住身子。

　　“姐姐說什么呢！姐姐是千歲鳳體，千萬別提那不吉利……”

　　安太妃話未說完便覺身后有人，回頭一瞧，不知何時，皇帝已經(jīng)站在了后邊。

　　“兒子，給母后，母妃請安！”

　　皇帝下跪磕頭。

　　安太妃的注意力卻全在皇帝身后的心腹小李子手里銀盤，有一酒壺。

　　酒壺……賜酒？

　　太后病重，沾不了酒。那么這酒，只能是給自己的！

　　毒……酒？雖不這么認(rèn)為，可榮安卻忍不住這般想。

　　可在見皇帝對自己也磕起了頭后，安太妃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她到這一刻才確認(rèn)，剛剛太后讓她陪上黃泉之言是真，而皇帝與太后，也早就達(dá)成了共識。

　　換句話說，自己的親生兒子，和自己的親姐姐，打算送自己上路？

　　呵，否則呢！

　　這孩子出生不久便抱養(yǎng)在了姐姐身邊，從小到大都沒對自己磕過頭，此刻這三個重重的響頭是為何故？

　　是在斷恩??！

　　果然，皇帝在起身后，便親自接過了酒壺，隨后斟上一杯，遞到了榮安跟前。

　　榮安搖頭，她不想死。

　　可酒盅并沒有因為她的拒絕而停下。

　　“母妃，您不是口口聲聲為了母后，為了兒子，您什么都愿意嗎？您喝下去，就能追隨母后了。您喝下去，兒子便能順利親政了。您怎能不喝？”

　　這是人話嗎？

　　榮安依舊不可置信。要她死的，是她掏心挖肺對待的親姐姐，和親兒子?。?p>　　可皇帝卻不知是耗盡了耐心還是心虛于繼續(xù)面對，一揮手后，便有幾個內(nèi)侍上來制住了榮安。

　　酒杯到了小李子手中，酒水被灌進(jìn)了榮安之口。

　　烈酒入喉，榮安卻只嘗出了苦澀。

　　君要娘死，不死也得死。

　　“為何？為何？”榮安淚流滿面地質(zhì)問，可皇帝已消失在了門后。她不是問緣故，而是問他為何此般絕情，此般冷漠，此般毫不猶豫？

　　“為何？”榮安看向床上一臉滿足的太后。“你又為何？”

　　對于太后，榮安問的也不是緣故。她們姐妹朝夕相處快二十年，此刻姐姐病重將去，她心痛多日，她甚至是愿意追隨姐姐去的?？伤幻?，她為何此般殘忍，賜死便賜死吧，偏要讓自己的親生兒子送來了這杯毒酒，偏讓兒子親手送自己離開？

　　“念你癡傻了這么些年，錦繡，代哀家……完完整整，告訴她。”榮華示意了貼身女官錦繡，眼里最后一絲憐憫也被鄙夷取代。

　　“三十三年前，降生在鎮(zhèn)國將軍府的大小姐并不是太后娘娘，而是太妃您……”錦繡上前，不見卑躬。

　　“什么？”榮安沒聽懂。

　　“您還不明白嗎？星云大師掐算出的鳳格之體是將軍府的長女。所以為了得到長女之銜，你的出生時辰與我們主子調(diào)換了。所以事實你才是將軍府長女！真正擁有鳳格八字和氣運的人，是你！”

　　“怎……怎么可能？”榮安跌坐在地。

　　錦繡見榮安面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青，知她最多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便再不停頓一口氣道來：

　　“夫人當(dāng)年什么家世？廖閣老的孫女，翰林廖學(xué)士的嫡女，一手小篆連書畫大家都要贊上幾句。滿京城的名流閨秀中，夫人至少也排在前十位。

　　可夫人卻下嫁了。當(dāng)年鎮(zhèn)國將軍名號雖響亮，新襲了將軍銜的老爺也算年輕有為，可到底也是不懂風(fēng)情的大老粗，哪里配得上才華橫溢的夫人？若不是生不逢時，閣老爺又突然病重，夫人是志在入宮的。

　　是閣老親點將夫人許配給了鎮(zhèn)國將軍，是閣老彌留交代說他多番掐算，確認(rèn)鎮(zhèn)國將軍府榮華將現(xiàn)，是閣老說他去了之后，廖家再想要興盛便只能靠鎮(zhèn)國將軍府，還說廖家女沒有入宮的命，這才讓夫人死了心的。

　　若非如此，夫人身份在那兒，又怎會在太妃你娘與將軍青梅竹馬看對了眼的狀況下橫插一腳？夫人又何必為了在將軍跟前站穩(wěn)腳跟而演出個大度容人將你娘收進(jìn)府中？夫人又何必忍著膈應(yīng)和你那個低賤的娘姐妹相稱？

　　夫人剛前腳有孕，你娘便也有了。夫人本欲動手，是閣老幕僚何老先生阻止了。何老表示廖家氣數(shù)持續(xù)走低，所以將軍府興起的契機一定不在夫人腹中，但指不定就在你娘肚子里。

　　而自打你娘有孕后，將軍府的確不一樣了，準(zhǔn)確說，是有勃勃生機顯現(xiàn)。先是將軍接連立功，再是將軍府后園突現(xiàn)活泉眼，就連府中少被打理的果樹結(jié)的果也個大汁多。夫人先前對廖老太爺?shù)膶⑿艑⒁梢矟u漸成了肯定。

　　而后，夫人將所有精力用在了對將軍府后院的把控上。將軍出征，至少要半年才回，便把將軍府交到了夫人手上。將軍離開前給未出生的兩個孩子留下了名字，榮華和榮安，男女皆可用，分別作為長幼之名。長為華，次則只需安?？梢妼④妼﹂L子女的期望。這一點，讓夫人已是一心想要生下長子。

　　眼看瓜熟蒂落，做客京城的星云大師卻興起卜卦，竟然算到了鳳體將臨。星云大師最終來到了鎮(zhèn)國將軍府門前，席地而坐，誦讀經(jīng)文相保。大師掐算出，將軍府將迎來長女，此女氣運過人，極有可能身帶鳳格。只待八字揭曉，一切便將水落石出。

　　當(dāng)時的星云大師名氣不大，這話在不少人耳里只為瘋言，但夫人聽稟后卻大驚?？赏瑫r下人來稟，說你娘腹痛發(fā)作了。夫人還有什么不明白？

　　果然，真正的鳳格轉(zhuǎn)機就在你娘肚子里。

　　但夫人果敢，還是想努力為腹中孩兒搶大師口中一個長女鳳體的說頭，當(dāng)即三碗催產(chǎn)湯連灌下肚又招來了府醫(yī)扎針催生。而坐鎮(zhèn)府中的何老也通過對八字的推算得出結(jié)論，子時，一定要子時！子時這孩子命格貴重?zé)o比，可一旦到了丑時，便是鏡花水月，只得一表象。

　　夫人很努力，可到底天意在那兒，沒能爭得過你娘。你出生的時辰正好是子時末，而我們小姐卻是晚了兩刻鐘，已是丑時。

　　而子時的將軍府夜空確實突有一小片的放明和霞光，這一點，將軍府里外不少人都看見了。天有異象，祥云出世，鳳體已臨，星云大師所言確實。

　　但夫人怎能不將這份榮耀留在自己身邊？若你為鳳體，夫人又該身處何處？若你為長，我們的嫡小姐顏面何存？你若成鳳，受惠的將是你那下賤的親娘，又有廖家什么事？夫人是尊，小姐是嫡，難道要被你們一妾一庶女壓在下邊，淪為笑話？

　　所以夫人當(dāng)機立斷啟用了她的第二計劃，調(diào)換了你和我們小姐的生辰。你娘生產(chǎn)完確認(rèn)你是健康的女兒后便昏睡過去了，哪里弄得清準(zhǔn)確時間？夫人早有準(zhǔn)備，自然連你娘身邊人都毫無所察。

　　夫人想要借機將鳳體降臨之事大曝出去，故意在報喜的同時派人出門請教星云大師?？砷T外已是空空如也，大師已經(jīng)離開?？杉幢闳绱?，‘將軍府長女為鳳體，有大師所言和天象之異為證’的言辭也已不脛而走。

　　之后的事，你該明白了吧？你本該叫榮華，可你只能叫榮安。你本該是長女，可你只能是庶次女。你本該為后，執(zhí)掌后宮，可你只是跟著太后陪嫁的庶妹，一輩子都以太后為尊。你本該在將軍府地位不凡，但為了讓世人不察有個你，你一直被送在莊子里養(yǎng)大……”

　　榮安大口大口呼吸，嘴角有鮮血點點溢出。

　　“之所以不殺你娘，一是怕打草驚蛇，引人懷疑。二是將軍疼愛你那狐媚親娘，出征前竟然讓夫人保你娘平安。而夫人需要聲名，也不愿讓你爹懷疑便忍了下來。三是留著你娘，可以成為你的軟肋，這樣才更便于控制你。你和你娘倒是沒讓人失望，一直生活在幻境里，半點沒有察覺，做了一輩子二傻子！”

　　錦繡蹲下來，幫著給榮安順氣。這些話憋了三十多年，怎么也得說完才能讓她死。

　　“當(dāng)然，不是你們笨，而是我們夫人太高明，你們身邊那么多人，將軍府那么多人，就連將軍也一點沒有疑心不是嗎？你說說，我們夫人是不是下嫁屈才了？

　　你是鳳體身帶氣運，所以在你及笄后便安排你跟著小姐了。你是鳳體不能便宜其他人，所以你自然要與小姐共侍一夫。

　　先帝有你真鳳在側(cè)，果然事事順利，很快便從奪嫡戰(zhàn)中脫穎而出，登基成龍。因為你太過邪性，你的孩子怎能容你帶大？龍風(fēng)之子豈會是凡物？你和先帝的孩子命格貴重，十之八九還是真龍，所以我們小姐略施小計，便將皇上抱養(yǎng)在了身邊……”

　　榮安大口大口往外吐血，好一個幻境，真相竟是如此！

　　夫人一直對她很好，原來是需要她好好活著來利用。

　　榮華對她掏心挖肺，原來是需要她的命格來支撐。

　　榮華對皇帝視若己出，原來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三十多年的光景一幅幅在眼前閃過：

　　因為娘身體不好，怕過了病氣給爹，所以從有記憶開始她們娘倆便在農(nóng)莊過日子；

　　但榮華每隔幾天就到莊上看她，送她這個那個，摟著她哄著她，給她最好的東西，梳最好看的頭……從兒時開始，榮華便是她最喜歡的人；

　　她十四歲時，夫人花重金請到了一位大名醫(yī)，兩個月的診治后，娘病愈了，她也跟著娘回了將軍府。她一直怕娘在府里會受委屈，可夫人那么善良大度，漸漸夫人成了她尊敬之人；

　　由于她養(yǎng)在鄉(xiāng)野，笑話連連，是榮華每每護(hù)在她身前；弟弟妹妹不喜她欺負(fù)她，也是榮華每次為她出頭；京中無人知道她這個將軍府二姐，還是榮華帶她四處走動，處處維護(hù)……榮華幫她太多，她一直全心信任并依賴榮華；

　　榮華被選為太子妃，哭著鬧著不愿意，拉著她不放手，是她一直陪在身邊；

　　榮華在她跟前說著太子的種種，讓她關(guān)注上了太子；幾次宴上碰到太子，也是她幫忙傳話；少女心思漸漸萌芽，一表人才笑起來如春風(fēng)拂面的太子成了她心尖的秘密；榮華發(fā)現(xiàn)卻沒有任何芥蒂，還說與其將來天各一方，不如永遠(yuǎn)不分離；

　　她跟著榮華入了太子府成了側(cè)妃，榮華對她始終沒變；

　　太子溫潤，她全心愛慕，姐姐大度，她全心相幫；姐妹齊心，不但將太子府打理地井井有條，還成為了太子上行路的絕對助力；和睦的后宅更成了太子能力的佐證和登基的優(yōu)勢；

　　太子登基后也是一樣。后宮風(fēng)波不斷，卻從沒影響她們姐妹的感情。皇上流連后宮，榮華勸誡時也沒忘提醒皇上多去她那里走動；她的恩寵從來沒斷，她與皇上也從來和諧；

　　榮華一直沒有身孕，她產(chǎn)子后榮華每回過來都抱著孩子滿眼歡喜目露羨慕，她告訴榮華，她的孩子，自然也是榮華的孩子。榮華破涕為笑；

　　兒子襁褓里幾次得病，榮華暗示怕是有人動了手腳，孩子不如由其帶去坤寧宮撫養(yǎng)更安全妥帖些。那陣子榮安身體不好，力不從心，為了兒子，點了頭；

　　后來她幾次想要回兒子，可每每看到兒子身邊御醫(yī)相隨，奴仆成群，又看到榮華全心照看，母愛洋溢，她遲疑了一次又一次。畢竟，兒子的確跟在榮華身邊更好；

　　想開后，日子便越發(fā)舒心。先帝去后，一切也依舊安穩(wěn)。

　　她一直覺得，她的一生都很順意快活和幸福，這幾乎是完美的一生。

　　哪知臨死才發(fā)現(xiàn)，從她出生開始，直到死亡，全都活在了一個笑話里。

　　何其諷刺？

　　“我討厭你，從一開始就討厭你！”榮華雖無力地靠在床頭，可她眼里流露的厭惡卻那般真實強烈?！澳阋粋€庶女，憑什么壓我這個嫡女一頭？憑什么不到兩刻鐘之差，你我的命運卻千差萬別？還有我娘，憑什么因為你忍辱負(fù)重？你娘憑什么得爹獨寵？……”

　　榮安突地一凜。

　　“我娘，我娘是你，是你們……”

　　“對。后來為了讓你心無旁騖嫁給太子，我們弄死了你娘。只有你娘死了，你才會把我視作最大的依靠跟著我。你娘早該死了，因為她死了，我娘才能從憋屈中解脫出來！”

　　“畜生！”

　　“其實不止你娘。還有你那個不要臉的娘家外祖，竟然與八皇子交好，暗地里搬弄是非查證你娘死因。是他們自己活膩了妄圖拖廖家后腿。你舅舅被奪了官位，你外祖氣得暴斃，就是我們廖家栽贓的。到底是小門小戶，經(jīng)不起擺弄。先帝上位后，隨意找了個由頭就收拾了他們，從此一蹶不振。

　　可惜，其中緣由，你被瞞著從來不知。所以，你一直深愛的先帝對你也不那么真誠。可見，人定勝天！我的命雖不好，但我努力啊，該有的，我到底都搶到了！”

　　“虞榮華，我從來沒有對不住你。你……”

　　“我恨你！你讓我這輩子都成為了一個賊！賊！你的存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你那兒搶來偷來的！我嫉妒，我痛恨！可我不能對你做什么，我還得保護(hù)你，還得和你演戲！

　　非但如此，我所有的一切都還要與你分享。我的地位我的金錢，還有我的男人，你知道我有多痛多折磨？

　　還有，我每日每夜都在擔(dān)心害怕，只恐某日被拆穿，害怕哪天得到的一切都被奪回。我身上擔(dān)負(fù)了太多，我壓力那么重，我這一輩子都活在殫精竭慮之中，那種焦躁你不懂。

　　我活得那么難，可你卻每天笑得那么開心，我更覺刺目和厭惡。我雖得到了一切，可我在快樂上還是沒能贏過你！

　　此刻我要死了，我憑什么還讓你繼續(xù)快活下去？憑什么讓你們母子團聚？我怎么能留下你這個鳳格你這個禍患？既然我是鳳，鳳格自當(dāng)與我一道死去！你快活了一輩子，自然得讓你死時嘗夠痛。也只有這樣，能彌補我的遺憾，讓我開懷去死?！睒s華哈哈笑了起來。

　　“你瘋了，可皇上怎能被你利用……”

　　“皇上怎么不能！皇上要親政，文要靠我外祖父，武要靠爹和我親弟，我的要求，他哪敢不從？”

　　榮華再次笑起：“我的一輩子都在戲里，你真以為我會對你和我男人的兒子喜歡？不，我厭惡他！你看到的是我衣不解帶照顧他，你看到的是母慈子孝，可實際上我一直教他，做人要善于偽裝才能獲益最大。做人要懂得掩飾，不能讓人看穿。為了利益，可以不折手段，為了上位，可以不計后果！”

　　榮華身子發(fā)抖，笑出了眼淚。所以，自己得了報應(yīng)?；实郾蛔约航掏崃?。為了快速奪權(quán)親政，皇帝竟然給自己下了毒，這才讓自己一病不起藥石無醫(yī)。

　　而當(dāng)皇帝供認(rèn)不諱時，她不知是該笑還是哭，但她還是提了一個要求：要帶著榮安一起死。

　　對榮華來說，她的仇報了。

　　榮安死前才知真相，必定死不瞑目?；实蹚s母之罪，終將成為他的心頭刺。而她留下了遺書，很快便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皇帝不久將會被釘在恥辱柱上?？苫实燮扔谳浾搲毫?，不但不會對廖家報復(fù)，還必須為了自證不是殘暴昏君而加倍補償廖家……

　　反正，榮華是滿足了，她含笑閉上了眼。

　　而榮安身子抽搐，鮮血溢了滿地。

　　她的確死不瞑目。

　　憑什么？

　　憑什么從出生就在謊言里，一輩子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憑什么她的一生都是鏡花水月，嫡母，嫡姐，丈夫，兒子，全都帶著面具？

　　憑什么他們對付她還不夠，還要害死了她的親人們？

　　憑什么無辜的她和家人要受無妄之災(zāi)，可那些惡貫滿盈的家伙卻享受著榮華富貴，至高權(quán)力，各得善終？

　　一切緣由皆為那“鳳格”二字，一個和尚隨口一言，一個所謂天象，一個泄露的天機罷了，讓那么多人都瘋了？

　　自己分明什么都沒做錯，卻因為他人的念望而落此下場，害人害己。

　　榮安意難平，意難平，意難平……

　　意識完全渙散前，她還聽到兒子在說話：

　　“母后與母妃三十多年相依相伴，攜手共度。如今母后仙去，母妃也不愿獨活，竟然追隨而去。朕雖感痛心，可也對此深情厚誼不忍有違。那便按母后母妃之意，母妃便不另造陵寢了，讓她陪著母后吧……”

　　榮安最后的神念也沒法平靜，不愿消散。

　　好兒子！果然好兒子?。∷麄冊鐬樽约合牒昧怂酪?！

　　自己死后，也被安排明白了：

　　不配有陵寢，不配有安眠之地，只能得一棺材借居殺死自己的仇人腳邊，當(dāng)真是個好去處！好結(jié)局！

　　諷刺！

　　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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