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這盧老師把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八個字翻過來覆過去地說,但他常年領著比淡泊還淡的工資,這下卡上猛不丁來了個一百多萬,隨著他接受著采訪,粉絲爆發(fā)式增長,這錢還在增加,萬沒想到眼看就五十歲的人還能撞上這份大運,不說是中了彩票可也差不多,他老人家一會兒就去查查銀行卡,看看余額,一會兒再去查查,這份又驚又喜受寵若驚的心情,可真就不大淡泊寧靜了。
有了錢干嗎呢,這北京城房價比姚明的個子還高,漲得比劉翔跑得還快,盧澤川自己有單位分的房,柳晴自己離開體制,早就買了兩套房,將來老作家盧爺爺那房子盧澤川就算落不著,多半能歸盧令芷繼承,誰讓盧家大伯醉心科學,獨身主義啊,眼看人家都快申報院士了,真不為房子發(fā)愁。
買點吃喝穿戴?笑話,盧老師多年修煉的沖淡之氣那不是蓋的,向來過得是一份樸實豐盛的小日子。炸醬面烙餡餅吃著,胡同里的豆汁面茶喝著,天冷了啃啃羊蝎子,再冷就涮羊肉,朋友來了去故宮附近的烤鴨店吃著烤鴨,喝著鴨架白菜湯,看著天安門旁邊的護城河,這份沖淡的底氣豈能是一般凡人能有的,必須是在這帝都活了三代,修煉成精——說的是嘴——才有這份口福。何況這成名后各色宴請不斷,什么山珍海味也吃過了,沒什么意思,還不如一碗鹵煮火燒呢。
要說穿戴,盧澤川就更不講究了,他身條不錯,微微發(fā)福有點小肚子,穿了西裝像領導,所以常年就穿便裝,等寫專欄了開始COS胡適,長袍一穿眼鏡一戴簡直就是徐志摩再世——反正胡適徐志摩都戴圓眼鏡,他倆的照片經常在各色民國暢銷書上被混用,還有人說盧老師像梁實秋的,總之都是大知識分子,民國大師的調調,有了這副行頭,他還要別的穿戴干嗎。什么一件就好幾萬甚至十幾萬的名牌衣服,那能配得上大師么,再說大師也買不起,那點賣書錢都買不到二十件就光光了,誰要干這種傻事啊,留著喝豆汁能喝一輩子都有富余不是。
錢怎么花呢?盧澤川先給老父親家里換了一套空調系統(tǒng),花了兩萬多,高興得盧老念叨養(yǎng)兒得濟,接著他給女兒卡上打了兩萬塊錢,等著盧令芷大驚小怪來問老爸這是怎么了,天上掉了餡餅是怎么著,他就淡定微笑說:是,還是牛肉餡兒的。只是對白準備好了,左等右等也沒人來問,把他郁悶得不輕。他可不知盧小姐唯一的一張銀行卡早都綁定了支付寶,沒錢了就從卡里轉一千兩千的,反正都靠爹媽放糧,她還從來就不關心余額多少,不夠了跟爹娘要唄,你倆離婚了,我成了小白菜,不給錢你們還像話么?
盧令芷是有名的耗子耍大刀窩里橫,她在外人面前不知多么靦腆乖巧,但是對待老爹老媽那真是沒大沒小,逮著機會就要給這對不靠譜爹娘來兩句。盧澤川和柳晴也算是趕上教育的時髦,奉行西式教育,對孩子要鼓勵贊美多多愛,讓孩子盡量舒展個性千萬別壓抑,盧令芷如他們所愿,長成了油鹽不進的混不吝,跟爹娘好的時候就神吹海侃沒句正經話,不好的時候立刻翻舊帳,痛斥這二人從小不管自己啦,自私自利追求個人自由把孩子扔給老人啦,除了給錢還算一樣優(yōu)點,不然就差去公安局告他們遺棄了。柳晴有時還辯駁幾句,盧澤川是認帳,孩子說的沒錯,確實爹媽對不起娃,所以他只要有錢就愿意給女兒花,比交個人所得稅積極多了。
人紅了就忙了,盧澤川四處亮相,各大網(wǎng)站也來采訪要求直播了。柳晴一看前夫竟然抖起來了,還成了什么名作家,開始笑得肚子痛,他要算名作家那老娘就是瑪麗蓮夢露啊,裝什么大尾巴狼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墨水,寫給我的情詩至今還在箱子底鎮(zhèn)宅呢。
那曾想,世事難料,盧作家真的就越來越紅,機場書店顯眼位置擺著他的代表作《不爭》,柳晴的領導還在拜讀盧作家的《不屑》,據(jù)說他的第三本書《淡泊》就在網(wǎng)上預訂就預訂了二十萬,名副其實地賣火了,連文藝圈富豪榜這種東西他都上榜了,還要嚇死誰啊。
柳晴前半輩子是文藝女青年,后半輩子媒體女強人,深深明白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的差距和關聯(lián)——差距是成千上萬,關聯(lián)比較簡單,理想就是現(xiàn)實的白日夢,是人都能有個理想,但是把理想炮制成現(xiàn)實那叫一個難,就算以她的容貌學歷才干都是上選,還累得跟狗似的一天到晚不知忙些啥。可是這前夫嗖地一聲成了名作家,而自己竟也并沒有成為瑪麗蓮夢露,真夠憋氣的。
網(wǎng)站請了盧澤川聊天做直播,那女編輯鄧語詩儼然一位大牌經紀人:
啊盧老師很忙的,今天還有一個去北大的演講,明天要去南京,大約這周他是不會有時間了,下周啊,下周他得去央視錄節(jié)目,對就是那個百家文化節(jié)目,盧老師很忙啊,只有兩個小時時間,節(jié)目組都要等他的……
柳晴簡直聽不過耳,她看編輯對那鄧編輯還畢恭畢敬的,自己當場拿起電話撥通盧澤川手機,盧澤川一看是前妻的催命call,不敢怠慢,趕緊接了還賠笑,柳晴大喝一聲:盧澤川你別給我搞那套臭架子,什么玩藝兒啊請你來直播一個你還拿糖作醋的,趕緊著,就今天,五點你給我到這,六點你立刻給我走,別瞎耽誤功夫了!
許久不聞前妻的河東獅吼,盧老師聽了還頗為懷念,當下答應了,準時到達,那些小編輯們看到自家總監(jiān)如此威勢,把一位文化名人呼來喝去的,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柳晴心中哀嘆,市面上的名人,也就這一位我能這么使喚他,誰讓老娘跟他睡過覺生過孩子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就輸在這位什么都不爭的盧老師身上了,青春啊,愛情啊,都是他丫的欠我的,別說區(qū)區(qū)一直播了,就是我讓他提頭來見,他也只會問問我是左手提還是右手提,哼!
網(wǎng)站準時做了直播,晚上盧澤川還要去北大演講,他跟前妻在這網(wǎng)站的辦公樓里見面,心里頗有感慨,柳晴也就是嘴上狠,見了他就軟下來了,畢竟啊,也就是他還賣自己三分薄面,不然他不搭理你,你還不是一點辦法沒有?盧澤川開口就說:你瘦了,最近忙吧?柳晴斜他一眼:沒你忙,還央視了,這譜擺的。盧澤川一樂:都是小鄧編輯安排的,沒我什么事兒。柳晴也是一笑。兩人那份默契無間,眉眼里還帶著纏綿,自己以為還挺客氣地,周遭所有心明眼亮的群眾都看出來了:敢情這兩位是老相好!唉早知道這樣還用我們底下人忙活什么,您柳總直接一個電話不就解決了么。
盧作家在北大演講結束,到了前妻網(wǎng)站樓下等著她,兩夫妻離婚后偶爾約會,雖然多半又是以柳晴生氣,盧澤川逃跑而告終,但是兩人一直還就這么曖昧著不斷。這下又有大半年沒到一起,小別勝新婚,兩人回了盧澤川的單位舊樓,以前的小家,這一夜老夫老妻再敘舊情,柳晴就說這名人還是原來那副德行,也沒見著有什么長進,盧澤川說證明我守身如玉,一心等著你啊。柳晴呸呸連聲,卻也忍不住笑了。
如果有得選,盧令芷絕對不會專門就在這天去老爸家去找什么民間風物辭典,那辭典有兩塊磚那么厚,一直就在盧澤川的臥室里積灰。她后來回想諸多事件,都從這一點小事而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她要是再懶一點啊,就好啦!
那本辭典是盧令芷看到導師在朋友圈里說要找的,她腦子一熱說她能給找到,結果說完發(fā)現(xiàn)暴露了行蹤,而導師秒回:明天能給我拿來么,我等著用。
盧令芷不敢怠慢,對導師她真心愧疚,打起小算盤就早早拿了早早送去導師辦公室,這樣就可以不用跟他碰面,論文的事業(yè)就可以不用提了。
于是就在清晨六點半,盧令芷開了老爸家的門,她知道老爸最近四處演講,還專門住些豪華大酒店,她回家兩次都沒見著人,這次也是直奔臥室,推開虛掩的門,就聽見兩人噢地一聲,盧令芷嚇了一跳也不敢望床上看,喊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找本書,我這就走!你們繼續(xù)睡啊。哪知手忙腳亂越找越找不著。
盧澤川見是他的獨生愛女,多少起床氣都沒了,他一個對外人都常年裝死的人,對前妻和女兒更是忍得,他一邊披衣服一邊問:什么書啊,你著急用?。縼?,爸爸給你找啊。
那邊柳晴閃電俠一般就把衣服穿齊了,似笑非笑:嗯看來業(yè)務還挺熟練,還我這就走,你們繼續(xù)睡。妞妞,媽媽問問你,這樣的事你碰上過幾回了?
盧令芷聽見老媽的聲音,這才叫晴天霹靂,呆了,轉頭過來看,老爸正在忙活著穿褲子,嚇得她趕緊又扭臉了:怎么著,哎,媽媽你怎么在這里????老爸,你,你們倆,哎呀這叫怎么檔子事兒啊這個,我糊涂了,我夢游吧?我沒睡醒?接受不了這個!眼睛瞎了,你倆賠償我精神損失費,拿了錢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