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BJ 5

　　丁一鶴對高家杰的電腦上刪除的記錄作了修復(fù)，大部分找不回來了，但有一個網(wǎng)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以前在技術(shù)圈子內(nèi)很紅的科技論壇，后來被收購后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創(chuàng)始人也離場了，那里人氣一落千丈，基本沒什么人再去發(fā)帖討論了。丁一鶴好幾年前還發(fā)帖在那里求助過，好幾個熱心人給了他專業(yè)的建議，讓他印象很深。

　　那個論壇還有自己的郵箱，強(qiáng)迫用戶注冊郵箱后再登陸，丁一鶴看到了高家杰的郵箱，登陸時間是上星期。也就是說，他還在用這個郵箱，一直到最后。

　　打擾了。丁一鶴的電話號碼韓曉云已經(jīng)記住了，她接起電話就說丁警官好，讓丁一鶴有點尷尬。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不是方便，問一下高家杰平時有什么常用的密碼，我沒有別的意思……

　　5763，六位的話一般是加個52，jj，或者里面加一個下劃線。她想都沒想有什么不方便處，人都沒了，為誰保密？如果高家杰真的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才自殺，那她也想知道答案。

　　好。謝謝。高家二老還在嗎？回了老家沒有？

　　還沒有，不過他們也不會去所里找您了，不用擔(dān)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丁一鶴被她點破了顧慮，尷尬又多了一層。

　　您當(dāng)然就是這個意思，誰不害怕別人來找麻煩呢，您放心吧，他們兩個都是最老實的普通老百姓，沒錢沒勢沒背景，鬧也不會到警察局鬧的，就是兒子死了，難免心里過不去，但是，過不去也得活呀，誰也不會說因為這事兒就不活了，就非要跟辦案的警官為難的，我們不敢！再說人都火化了，還能查出什么來，就算查出什么來，他也活不過來了，丁警官，您放心吧，我配合調(diào)查，您找我，我在這，您不找我，我也得過我的日子。

　　那邊沉默了一下，似乎被她忽然的激憤給阻擋住了，過了一會兒丁一鶴才在那邊說：那行，我沒什么事了，給您添麻煩了。

　　好，再見。韓曉云習(xí)慣等別人先掛電話，等了一會兒，那邊卻沒有掛。

　　丁一鶴說：57，這是你的生日么？我知道63是高家杰的生日。

　　是。韓曉云覺得自己的嗓子里被塞了一把沙子，粗糙苦澀。

　　那邊再沒說什么，掛了電話。韓曉云胡亂把眼淚抹了一把，抽了張紙巾按按，掏出眼線筆，飛快地畫了淡淡的眼妝。她趕著去見一個婚慶客戶，但是得把這個項目轉(zhuǎn)交給下屬做了。

　　那個客戶人很好也很細(xì)心，跟韓曉云算是半個朋友，開始正興高采烈地跟她講自己對婚事的設(shè)想，感覺到她情緒不對，給她倒了杯蜂蜜柚子茶。

　　哎這才兩個月你瘦多了，怎么了，病了？

　　韓曉云勉強(qiáng)笑笑，說了聲家里有事，可能要回老家一段時間。

　　客戶知道沒那么簡單，但也沒有深問，就跟下屬聊了起來?；閼c婚紗照說起來都是女人最操心，男人通常正裝出席當(dāng)一擺設(shè)即可，但這邊的新郎卻也很在意這場喜事，特地把自己的要求和注意事項都打印了一份，大家拿著討論。

　　其中有個主持愛用的串場笑話是“從一而終”，客戶笑瞇瞇地劃掉了：

　　什么年代了還用這么惡俗的話的，誰都不必為誰從一而終。

　　韓曉云和下屬都連忙附和：就是，再婚也很常見，現(xiàn)在離婚率那么高。

　　客戶笑容還加深了幾分，眼角略略露出些細(xì)紋：嗯，新郎是再婚，我是三婚。

　　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就行了，這又不是做算術(shù)，還扳手指頭數(shù)。韓曉云的話逗得客戶哈哈大笑起來，又嘆了口氣：哎真希望跟你合作，把這個項目跟完，你知道嗎，你親和力很強(qiáng)，能體諒別人的心情，我相信有你在，那天一切都會完美。

　　說完又自嘲地笑笑：對，就算是第三次了，我也還是希望一切都完美，希望我的婚禮是最美最特別的。

　　會的。我相信一定會。韓曉云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新娘通常帶著焦慮，總是各種擔(dān)心，她的鎮(zhèn)定就是良藥。我相信婚禮一定會完美，人力可為之事，只要盡心盡力地做，想到了最微小的細(xì)節(jié)，一切按照流程走，達(dá)到完美又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幸福，那純粹是另外一回事。

　　回了工作室，王雨詩也剛回來，她把高跟鞋一脫，扯松衣領(lǐng)，拿了聽可樂，沖韓曉云揚(yáng)揚(yáng)，平時她都不要，順便笑著諷刺她減肥大業(yè)又成泡影，這次卻說：好，你再去拿一聽。

　　兩人喝著可樂，算著賬，公號最近也有些廣告收入了，新招來的小編輯干活不錯，可以入職轉(zhuǎn)正。新訂購的一大批花材得盡快用了，就是鮮貨食物最怕耽誤或者有變動。從廠家買的物料升了級，雖然貴點，那品相就是跟便宜貨不一樣，扎起來的氣球拱門都帶著仙氣，攝影師一拍，高檔！

　　你真要回去??？王雨詩冷不丁問。她把手里那支萬寶龍筆舞了個花，那筆她也給韓曉云買了一支，可惜韓曉云向來抓起圓珠筆就用，那支一直就呆在她抽屜里，帶著包裝，嶄新。

　　嗯我想安靜一下，再說我爸爸年前就提了，要給我爺爺遷墳。我本來還想再等等，到秋天再回，但現(xiàn)在……我還是回去吧，把這事辦了。

　　也好，那你房子怎么辦？給高家二老住著？

　　現(xiàn)在也沒辦法住，對門裝修，天天不得清靜。他們倆也商量著要回家。

　　行，你可真行。我那時就問自己，遇到像你這樣的事怎么辦，我覺得我準(zhǔn)會哭死了，什么都干不了，你真的比我強(qiáng)。王雨詩很少夸韓曉云，倆人最常做的事是互相諷刺，損幾句對方，干這一行每天滿嘴拜年話，也就是朋友之間敢互相說說壞話逗著玩了。她們以前請過一個主持，從噩夢中驚醒都大聲叫“百年好合，吉祥如意”，職業(yè)病已深入骨髓。

　　我是沒辦法。韓曉云把那半聽可樂一飲而盡：

　　我不工作怎么辦，誰會替我做這些，我哭我鬧，我躺著不動，事情就能變好嗎？不會，只會更糟。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接受這件事，我總覺得高家杰還會回來的……可是你看，他留給我的信，他還讓我不要哭……我現(xiàn)在眼淚都沒有了，他不讓我哭，那我就不哭吧。

　　王雨詩手忙腳亂地找了一包卸妝紙，一邊擦臉一邊抱怨：你真是，說這些干嘛，我都哭了，真是，討厭。你……我也勸不了什么，我在這邊等你吧，你的房子留把備用鑰匙給我，我給你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