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北方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雖然依舊寒風(fēng)凜冽,但逐漸回暖的氣溫已把路邊累攢了一冬的積雪連同周圍的塵土融成了一堆堆灰色的硬塊綿延在街道的兩側(cè)。白天漸漸變長,空氣中也蘊含了一絲潤澤的氣息,呼吸起來通暢而舒服。整座城市和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都在期盼又一個萬物復(fù)蘇的時刻的到來。
現(xiàn)在是上午十一點整,孩子們準(zhǔn)備吃午餐了,保育員們走進(jìn)教室。這意味著葉子佩可以下班了,在接下來的整整三個小時里她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當(dāng)然,下午兩點鐘她必須準(zhǔn)時返回幼兒園,否則要被扣掉三分之一的日薪。
從幼兒園出大門右轉(zhuǎn)到達(dá)湘攸茶樓要經(jīng)過三個路口,如果都趕上綠燈順暢通過的話,她一路小跑只需十五分鐘就能到達(dá)湘攸茶樓。如果趕上一個紅燈就要被耽擱至少兩分鐘,如果倒霉的話三個都趕上就要耽誤六七分鐘,那子佩不用想也知道等在茶樓里的宋子昂一定要抓狂了。好在來來回回經(jīng)過的次數(shù)多了,子佩已對整條馬路的狀況和信號燈的工作規(guī)律了如指掌,身體里的生物鐘會及時提示她順利通過所有的路口。
這次也不例外,當(dāng)子佩氣喘吁吁趕到湘攸茶樓的時候,時間剛剛好,子昂像以前一樣隔著玻璃窗向她揮舞手臂,滿臉興奮,雖然兩人剛剛分別僅僅三個多小時。
子佩微笑著向子昂揮手,也向站在門旁的林宏銘揮揮手。這個場景是近一個月來葉子佩再熟悉不過的了。
“每次都滿頭大汗,他在我這里你還不放心嗎?”林宏銘邊說邊遞給子佩一條冒著熱氣的毛巾,“快擦擦汗,小心感冒!”
這時,宋子昂大步流星地奔過來,來不及脫掉掛在身上的圍裙,不由分說就給了子佩一個大大的擁抱,完全不理會進(jìn)進(jìn)出出客人驚詫的目光。
“這家伙永遠(yuǎn)當(dāng)我是空氣,再怎么說我也是你林大哥呀,好歹也要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吧!”林宏銘望著眼前抱在一起的人無可奈何地?fù)u頭。
葉子佩笑而不答,明眸轉(zhuǎn)動粲然一笑。
“今天我們子昂表現(xiàn)得怎么樣,有沒有再打碎杯子呀?”葉子佩憐惜地?fù)崤影簽吃谧约杭缟系谋场?p> “沒有,今天我表現(xiàn)得超級好,一個杯子也沒有打爛?!甭牭阶优宓脑儐?,子昂連忙放開子佩的身體,直視子佩的雙眸認(rèn)真地回答。他的眼神奕奕放光,期待子佩進(jìn)一步的表揚。
“真不錯!那一會兒吃完午飯可以給你一個獎勵。讓我想想……該給我們的子昂一個什么獎勵呢?”子佩低頭略微沉思了一下,眼睛一亮:“我們?nèi)ズ竺娴南镒永锿婊逶趺礃???p> “好好好!”子昂一連串的好之后興奮地向洗碗間跑去。
望著子昂日漸健碩的背影,子佩百感交集。幾個月前,當(dāng)她把他從公寓天臺上救下來時,子昂瘦削的身材,恍惚的眼神,還有憔悴邋遢的精神面貌幾乎讓她崩潰。那一刻子昂的樣子完全顛覆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取而代之的是無以言表的凄涼和穿透骨髓的痛惜。
子佩至今還記得她帶子昂第一次去發(fā)廊理發(fā)時的情景。那天他們從急診室里出來,宋子昂的手上和膝蓋上還纏著繃帶,剛走出醫(yī)院的大門,旁邊一個發(fā)廊門前立著的標(biāo)識柱就吸引了子昂的注意。他像所有對一切都充滿好奇的孩子一樣,不斷上升滾動的三色螺旋柱完全抓住了他的眼球,他不肯再走一步了。
我們?nèi)ダ韨€發(fā)?子佩看著頭發(fā)蓬亂滿臉濃密胡茬的子昂問。
子昂不置可否,眼睛依舊盯著三色柱不放。
于是子佩牽著子昂的手走進(jìn)發(fā)廊。
理發(fā)師是個利落的小伙子,他嫻熟地擺弄著剪刀不消一會兒功夫,宋子昂清秀的面龐從新展露出來。
還是那個相貌駿雅,英氣逼人的青年,只是眼神稍微呆滯缺少了怡人的星光耀眼的光芒。
當(dāng)因連續(xù)幾日的勞累困頓靠在椅子上小憩的子佩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她看到了鏡子里的子昂——不再蓬頭垢面,邋里邋遢。眼前的他明眸皓齒,英姿煥發(fā),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看。
驀地,子佩渾身一悚。他回來了,那個把自己捧在手心里,記得自己一顰一笑,永遠(yuǎn)用溫暖的目光慰藉自己的男人回來了。
她騰地從椅子上跳起激動地奔到鏡子前,輕啟朱唇剛要說話,卻被子昂搶先了一步:你好美,小姐姐。
葉子佩瞬間石化了,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彎下腰輕聲問子昂,你……叫我什么?
小-姐-姐。子昂一字一頓地說,嘴角掛著俏皮的笑意。
“我是子佩,你不記得了嗎?”子佩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子昂的大腦清空了自己的一切,不止是自己的名字,還有兩人共同擁有的記憶,誓言和愛……
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撲簌簌流下,身心像被掏空了一樣的萎靡。子佩無力地癱倒在地上,一陣頭暈?zāi)垦!?p> “我說小姐,您起駕去別處哭成么,別禍害我的小店,影響我的生意呀。讓人看到還以為我把你怎么著了?!崩戆l(fā)師邊說邊用力拽子佩的手臂,想要把子佩拽回到椅子上。
正在這時,哭得稀里嘩啦的葉子佩忽然感覺自己被誰擁在了臂彎里。這種感覺太熟悉了,溫暖的臂彎,柔軟的臂膀,有力的胸肌,還有帶著濕熱的呼吸。
她下意識地睜開雙眸,正好和子昂的目光相撞。兩張面孔如此貼近,以至于兩人忽閃著的睫毛幾近刷到彼此的臉。
子佩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久違的感覺讓她心跳加快,呼吸困難,她一時竟不知所措,呆呆地望著子昂說不出一句話。
這時,子昂放開子佩,扯掉罩在身上的圍布,伸手到褲兜里急速摸索著,終于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小本本。
“小姐姐別哭了,你看——”只見子昂快速翻動小本本上每一頁紙張,子佩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上面綻開了自己的一幅燦爛的笑臉。
她激動地接過小本本,慢慢翻動,發(fā)現(xiàn)每一頁都畫著自己的頭像,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
子佩又一次熱淚盈眶了,她知道這是視覺暫留產(chǎn)生的效果,上中學(xué)時物理老師講過,她從沒想過這種事情會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他雖然不記得自己是誰,但心中卻始終牽掛著自己,足夠了。
子佩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默默告誡自己,哪怕只抓住一點點的希望,也要用自己全部的愛心去喚醒子昂沉睡的記憶。即使被清空了,她也要努力地一點點地為他復(fù)制粘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