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昂蜷縮在被子里不想起床,緊閉的窗簾遮擋了外面的陽光和熱浪,可是窗簾邊緣的亮光還是頑強地透進屋內,提醒子昂天色已不早。樓下一直傳來孩子們玩耍的嘈雜聲,皮球砸在墻上的砰砰聲,還有間或什么東西落到地上的嘩啦聲。一定是姐姐的兩個小魔頭來了,子昂往上扯著被子想要蒙住頭,可是無濟于事,樓下的聲音實在是太具穿透力,直灌耳底。也許他們馬上就要入侵這里了,果不其然,樓梯處傳來咚咚咚聲,聲音長驅直入夾雜玩具的噠噠聲已逼近門外。
“砰—”房門被攻陷。
舅舅,快看,這是光頭強的電鋸,是不是最厲害的!你看,它威力巨大,什么都能劈開??础?p> 不待子昂喊出聲,眼看著大外甥手起鋸落,立在墻角的畫架頃刻被掀翻。
這邊小外甥也不甘示弱一進門就把子昂的床當蹦蹦床跳,而且嘴里還自帶音響效果,震的子昂腦袋發(fā)脹,眼冒金星,睡意全無。隨著小外甥一個華麗麗的三百六十度跳轉,子昂的被子就一半在床上,一半滑到地板上了,小外甥的拖鞋也成功飛到了柜子上。
“姐—”子昂用盡全身力氣“趕快把這兩只帶走,吵-死-人-了!”
姐姐宋子玥走進弟弟的房間,一面招呼兩個兒子去樓下玩,一面來到弟弟床前溫柔地說:
“聽見了聽見了,這么大的聲音。該起床了,快吃午飯了,還賴床,當舅舅都好幾年了,你怎么還長不大!”子玥撫摸著子昂的頭一如兒時每天早晨喚弟弟起床上學。
子昂和姐姐子玥長得非常像,感情也特別好。他們相差四歲,小時候姐姐為了照顧子昂甚至晚上了一年學。那一年父母的瓷器廠剛剛成立,廠子里的事情千頭萬緒,根本無暇照顧姐弟倆。當時姐姐已經六歲了,本來是要去上學的,可是因為子昂剛剛兩歲,哭鬧著不肯住幼兒園的長托班,無奈父母就沒有送子玥上學,而是硬讓她陪子昂在幼兒園多呆了一年。幼兒園里,多數的孩子晚上都會被爸爸媽媽接走,只有他們姐弟倆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孩子晚上才會住在幼兒園。
后來子昂也長大上了學,成了姐姐的跟屁蟲。每當被其他男孩欺負時,子昂就會哭天抹淚跑回家找姐姐幫忙。而每當這時,姐姐就會很霸氣的說,子昂,頭前帶路。然后就是姐姐把那幫欺負自己的家伙打得片甲不留,令子昂揚眉吐氣。
所以在子昂童年的記憶里,父母一直忙工作,往往一整天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而和姐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充盈著自己的整個童年時光,無法忘懷。
子玥打開了窗簾,陽光立刻鋪滿了地板。隨著陽光映入子玥眼簾的還有窗臺上立著的一個畫板。釘在畫板上的畫布大部分留白,只畫了一雙眼睛,淡掃蛾眉下的雙眸亮晶晶如寶石般晶瑩,靈韻四溢。
“誰家的姑娘,蠻漂亮的?!弊荧h一面整理子昂的床鋪,眼睛瞧著畫。
“你怎么知道很漂亮?”子昂瞬間眼睛發(fā)光有些得意。
“看你放光的眼神,就知道了。能入我弟弟法眼的姑娘一定不俗。”
“只一雙眼睛就能看出漂亮?”子昂滿享受姐姐的夸獎,好像那個未知女孩已經成為了自己的女朋友?!敖悖悄憧炜纯此悄姆N類型的女孩,小鳥依人?刁蠻公主?溫柔矜持?還是高冷孤傲型?”子昂期待地望著子玥。
“我不是相面的,我可看不出。再說即使是相面的,也要看整張臉吧”,子玥轉身看著弟弟清秀的面龐,被子昂緊張的盯著自己的神態(tài)逗樂了,噗嗤笑出了聲。
“姐,你笑什么?我可是認真的問你?!?p> “瞧我可憐的弟弟,一定是還沒有得到姑娘的應允,在這單相思吧!哎—”子玥故意嘖嘖搖頭慨嘆。
“姐,你瞎猜什么呀?!弊影杭t著臉故作輕松狀,抓起床邊的啞鈴上下揮動起來。
“就算我瞎說,你臉紅什么呀?”子玥不依不饒的追問,她喜歡看弟弟閃爍其詞慌亂的樣子,就像小時候子昂跟自己鬧矛盾,屁顛顛跑去奶奶處伸冤,委屈得語無倫次卻還是不停的說,結果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把整個臉搞花?;貞浧饍簳r的情景,子玥禁不住又笑出了聲。
“沒看我在健身嗎!你怎么又笑了呀?!弊影籂繌姷霓q白,無奈地看著眼前笑吟吟的姐姐。
“我笑你開學都大四了,大學三年你干嘛去了?難道現在搞藝術的大學生這么不招女孩待見?還是我的弟弟是丑八怪,沒姑娘認領?”子玥繼續(xù)調侃。
“認領?我是寵物嗎?什么丑八怪,你弟弟我可是正宗校草一枚。大學三年刻苦專研學業(yè),無暇其他。再說了,我和哪位姑娘談情說愛,那傷害的可是全校的女生呀,破壞安定團結的事我可不做?!弊影鹤詰俚鼗卮?,有點小得意。
“沒談戀愛的大學,可是不完美的大學呀?!?p> “我哪有姐姐厲害呀,大學四年,不但拿回家畢業(yè)證,還帶回家一個姐夫?!弊影航K于找到了回擊的話題。
“你個臭小子,說你呢,提我干嘛?!弊荧h嗔怒地瞪子昂。轉身欲離開房間,在門口處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回頭指著窗臺上的畫像“看眼神能想象出是個惠外秀中的女子。你眼光不錯哈!”
姐姐的一番話甜到了子昂的心理也讓他堅定了信心。
“我一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你等著!”他賣力地舞著啞鈴,嘴中喃喃自語,眼睛卻盯著畫板不肯移開半寸。一下兩下,啞鈴在空中上下輪動,正值酷暑季節(jié),雖然屋里開著空調,可沒過一會兒子昂已經大汗淋漓了。他渾身乏力地坐在了地板上,放下酸脹的雙臂,汗水順著頭發(fā)鼻尖滴到啞鈴上。
可是,你在哪里呢?子昂摸索著頸上的項鏈,手指不停地攆動著墜子,心情突然沉重起來。我要找到你,可茫茫人海,我從哪里開始呀?!渺茫的思緒再一次襲來困擾著子昂,心情復又沉寂起來。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窗紗微遮畫板,時隱時現的雙眸蕩漾著子昂的心情起起落落。再見到你,我絕不放手。子昂坐在地上注視畫像上的雙眸,心中暗下決心。
餐廳里大家已經就坐,很難得今天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宋舒煒看著眼前的兒孫們心中非常欣慰,子昂坐到兩個外甥中間左右逗弄著小哥倆,桌子對面是子玥和她的老公。對于這個姐夫,最初子昂的內心是排斥的,從小跟在姐姐身邊如影相隨,從沒想過姐姐除了自己還會喜歡上別的男人,所以當姐姐出嫁那天,子昂是典禮臺下除了媽媽以外哭的最傷心的一位。如今雖然是愛屋及烏接納了這個姐夫,可姐夫謹小慎微的為人處世以及近乎刻板和不茍言笑性格讓子昂感到他好像從沒有完全融入這個家,即使倆個外甥的到來也沒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姐夫的木訥寡言不知道當初是如何打動姐姐芳心的。
子玥的老公是她的大學同學,名叫吳凱,他們是在學校里的茶吧中認識的。當時吳凱在茶吧兼職打工,子玥常來買鮮榨果汁,每次吳凱都小心地挑出最新鮮的水果榨給子玥。像每對校園情侶發(fā)展的軌跡一樣,不知從何時起夏季吳凱會早起為子玥去圖書館占座,因為那里有空調,不辭辛苦為子玥去食堂打飯送到女生樓下,也會在子玥去商場購物時充當移動貨架……感情這種東西無法說清,在子玥的眾多追求者中,相貌平平略顯悶騷的吳凱最后抱得美人歸……
“子昂,這是媽給你準備的踐行宴,你多吃點,媽可是精心準備了一上午呀!”姐姐把子昂最愛吃的清蒸鱸魚擺在子昂面前。
“對,兒子,多吃點兒。開學了又要吃食堂了,哪有媽媽做得好吃。”媽媽指著滿桌子的美味,恨不得都裝到兒子的胃里。
“吃著呢吃著呢,媽?!痹捯粑绰洌影旱哪樕媳粙寢尯藗€響吻?!皨專憧傆H我臉,都快成你的專屬領地了,以后還有那個女孩敢要我?耽誤了找媳婦可別怪我!”在這個家除了兩個外甥,只有子昂還可以用頑皮搗蛋來形容。
“別總慣著他!眼瞅著都快大學畢業(yè)了,還以為他是小孩子嗎?!彼问鏌樢患抑L的威嚴姿態(tài),“子昂,你給我聽好了,當初上大學填報專業(yè)時,你奶奶,媽媽護著你,你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偷偷地改志愿,等通知書下來了我才知道。這件事雖然過去了,但是別忘了我們家祖祖輩輩可都是制陶的,這份產業(yè)你是有責任傳承下去的。別想著畢了業(yè)就周游四海,逍遙自在,你以為你的畫能養(yǎng)家糊口嗎?你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爸,我都跟您說過多少次了,我喜歡油畫,不僅僅是喜歡,是熱愛的那種。我相信我靠它不僅不能餓死,而且只要我努力還會有我想要的成就。我不想像您一樣天天盯著廠子里的生產線過一輩子,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每次父親跟子昂談起這個話題時,父親對油畫專業(yè)的偏見都讓子昂極其不滿。
“別跟我說你為藝術奉獻一生,我不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明年畢業(yè)必須回家!這個沒有商量!”宋舒煒近乎武斷地說,“你不能讓你姐姐跟姐夫替你管一輩子吧,這個廠子你遲早要接過去的!”
“爸,您不能總這么專制吧,能不能民主一些,考慮下我們的感覺。當初您想讓姐姐幫助您管理企業(yè),明明知道姐姐喜歡海洋生物學,可您非讓姐姐報考財務管理專業(yè),現在又輪到我了。您干嘛總想安排我們呀,我都長大了,您累不累呀。再說了姐姐和姐夫一直在您身邊幫您經營這個廠子,兢兢業(yè)業(yè)的從沒出過錯,為什么非要把我也栓在這里?!弊影浩鹕碛x開。
“混賬!因為你是我兒子!”老子氣憤地拍桌站起,“你姓宋,這個廠子也姓宋,它遲早是你的!別妄想我老了找個什么職業(yè)經理人讓你每年靠吃紅利過日子!”
“我不稀罕,您隨便處理?!弊影悍畔峦肟暧D身離去。
你們父子這是前世的冤家呀,總是擰著勁,吃個飯也不消停。母親無奈地搖頭按住子昂不讓他起身。
吳凱小心翼翼的注視眼前的一切,起身倒杯水:“爸,您別生氣,子昂還太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不如隨了他的心愿,讓他先四處闖蕩一番,不行再回頭也不遲呀!”
其實,吳凱心理時常羨慕嫉妒恨這個小舅子,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讓他望塵莫及。在這個家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和岳父爭吵,可以和岳母撒嬌,可以在不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說走就走,過年時也會和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樣得到壓歲錢,會跟奶奶嚷嚷太少,其實那已經很多了,自己上學時可從沒看到過這么多的錢。每當想想小舅子錦衣玉食的成長過程,吳凱腦子里就會回蕩起一句話:一個人畢生追求的對另一個人來說也許是與生俱來的。這就是命嗎?埋在心底的不服氣時常涌起泛濫撞擊他的胸膛。尤其站在工廠的大門前,抬頭看高聳的立柱,還有門梁上遒勁有力的燙金大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就會激蕩在身體里,提醒自己可是個有目標的人。
岳父和小舅子的矛盾在吳凱看來也許是上天給自己的機會,他耐心地蟄伏等待時機的到來。為此他工作上兢兢業(yè)業(yè),生活上中規(guī)中矩,是人們眼中的好女婿好丈夫好爸爸。有時子玥都會因父親對吳凱的明顯不公平而牢騷心疼自己的老公活得太辛苦,他卻好似滿不在乎的一笑了之。他在等,等對準靶心的時機。
此刻,飯桌上只剩下子玥和自己的兩個兒子,岳父一定是被氣走了,岳母也一定在安撫自己的寶貝兒子。吳凱頓感輕松不少,大口吃菜喝酒。
“你還喝得下,剛才你也不攔著子昂,年輕氣盛的,看把爸氣的?!弊荧h埋怨吳凱。
“我是外人,我有什么辦法,我又不姓宋。”
“你少陰陽怪氣的,爸對你怎樣你心中沒數嗎?”子玥有些責怪。
“有數,我就是你寶貝弟弟的替補,先占著這個位子,等主力隊員上場呢?!眳莿P拿起酒杯猛喝一口,很烈,像有團火在體內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