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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發(fā)現(xiàn)棺材的人果然是薛姨。
發(fā)出凄慘叫聲的人當(dāng)然也是她。
做為一個稱職的生活保姆,一大早趕早集購置生活用品自然是無可厚非。如果是你,在寂靜的天黑時分,一出門看到一口棺材是什么感覺?
如果是三口呢?
三口黑漆漆的棺材!
那條長長的巷道——清江路214號,本身看上去就像極了一口棺材。
住在西廂房的保姆,鍋爐房的啞巴,洋樓上的主人,不明來處的石虎都跑出去了,最后聽到動靜的我,住在離門口最近的東廂房的我,終于也傻乎乎地跑出去了。
我立在這群人之中,全身冰涼,眼睛里看到的除了棺材和迷惘,就是這十二月糟透了的天。
“好了,你們兩個回去找些東西先把它蓋起來,剩下的事由石虎來處理,對了,”李重慈一一掃過我們的臉,異常嚴肅地說,“今天的事誰也不準跟人提起。”
啞巴老胡扶著薛姨的胳膊,慢慢吞吞地往回走。
“江小姐,你冰雪聰明,”他的目光忽然移向我,“來,說說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我?……”
我一時有些語塞,為什么是我?真使人意外呀!
“噢,瞧我這腦子,你剛出來,那好,石虎……”
他給那混蛋丟了一個眼色。
“嗯,江小姐,”石虎說,“既然先生說了,我就講一下大致的情況——大約半個鐘頭前,估計是五點半鐘左右吧,睡在西廂房的薛姨最早醒來,這個時候正是她準備趕早集的時間,因此聽到了來自大門外的響動,她說那是車轱轆滾動發(fā)出的聲音,并且一口咬定那是一輛雙輪的人力手推車,我想她肯定是多見過那種車子嘍,然而我們誰都沒有聽到,這點很奇怪,當(dāng)然她的懷疑毋庸置疑,因為老婦人的睡眠總是不太好,這一點先生可以作證,而且她也剛好是這個時候準備去趕早集的,緊跟著,當(dāng)薛姨匆匆打開大門的時候,她卻看到外面空無一人,當(dāng)然也根本沒有那輛所謂的雙輪手推車了,喏……”
他指了指墻邊的棺材,“剩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她被這黑黝黝的東西嚇得半死,于是瘋了似的叫喊,當(dāng)我們聽到叫聲一個個地跑出來時,她還不能完全停下,甚至口中還喃喃地說著什么妖魔附體之類的怪話!我們打開棺材,里面空空如也,對了,你的房間離大門最近,可聽到什么奇怪的響聲?”
“石先生,你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我冷冷地質(zhì)問道。
“沒什么,多問問總沒壞處吧,再說這里每個人都被詢問過了,江小姐,先生很器重你,他還指望你找出真相呢!”
“那是先生高看我了,”我義憤填膺地說,“難道你不奇怪,大家都能聽到的動靜,唯獨瞞過我這個離得最近的人,你覺得我是頭豬嗎?”
“算了算了,”石虎走過去敲敲棺材,這會兒它們已經(jīng)被嚴嚴實實地遮蓋起來了,“總之是件傷腦筋的事,江小姐有何高見?”
“報案?!?p> 見他們不說話,我又重復(fù)了一次:“立即報案!”
這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
3
“不行,”他們倆異口同聲道,“不能報案!”
“為什么?”
“為一個人,”這時李重慈接過話茬兒,“我覺得這僅僅算個警告,倘若報案,可能會打草驚蛇?!?p> “您的仇家不是被抓捕了嗎?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
他頓了頓,飽經(jīng)滄桑的面龐上涌起一層陰云,“如果還能算做人的話,如果還能算做一個人的話,”他一字一頓道,“我情愿放棄一生的財富也不想再見他?!?p> 他說出這句話來,周圍立刻是一片沉默。
“都怪我!”石虎拍拍腦門,自責(zé)地說:“我們都被那條假消息給誤導(dǎo)了,”他看看主人,又斟酌著問,“您……對這個對手有多少了解?”
“不曉得,”李重慈搖搖頭,“已經(jīng)是幾十年前的往事了,現(xiàn)在真的是琢磨不透?!?p> “哦,幾十年……那他的年齡也不輕了吧?”
“不,你們不懂,”他神色異常凝重,那種目光我敢說只要一接觸就終生不會忘記,他閉上眼睛不住地叨念,“來了,來了,你果真是找來了!……”
我悄悄的瞥了眼石虎,發(fā)現(xiàn)他也和我一樣,面色鐵青,如同跌入無底的冰窖。
那副模樣簡直如臨地獄。
看到這種情形,我更加惦記起我男友元泰的處境來,竟情不自禁地去搖老先生的手臂:“喂,伯父,元泰不會有危險吧?”
“元泰?”我這一問恰好將他從驚恐的噩夢中喚醒,他神情中透出一絲迷惑。
“噢,不用擔(dān)心,”石虎搶過話頭說,“這個人的目標應(yīng)該在先生身上,我們必須全力以赴保護先生的安全?!?p> 我聽了石虎的話,不再說什么了。
李重慈微微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問:“江小姐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呵,可真是的!
問我有什么發(fā)現(xiàn)?
這個時候問,驟然勾起我的一頓無名火,是從李家身上燒過來的火——
我發(fā)現(xiàn)的東西還算少嗎?
短短的幾天來,怪事接踵不斷,我一個孤身在外的人,跟著你們遭受了多大的磨難,難道這不是你們作為主人家未盡責(zé)任的最好注解——你們不予解釋,叫我怎么赤裸裸地開口去問,如果捅破了大家都免不了尷尬,重要的是,這讓元泰情何以堪?
且不說那恐怖的荒郊墓地,入室搗亂的惡猴,神志不清的婦人,或是藏在閣樓里的病號——它們給我造成的傷害還算輕嗎?就說眼前三口黑乎乎的棺材,我愈來愈覺得自己已置身于一個巨大無比的罪惡的漩渦,可是,我的元泰哪里能看到這些,倘若說這些罪由我替他承受便也罷了,只盼望他能夠早日平安歸來,也許到那時,一切已煙消云散了呢?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他?想到這些,我覺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了,而是應(yīng)該勇敢地承擔(dān)起責(zé)任——元泰的責(zé)任。
“嗯,是有一點不正常,”再回到這件事,我腦中豁然開朗,馬上聯(lián)想到一處古怪,“如果是警告,他大可以在半夜時分做這些勾當(dāng),何必要冒著被人發(fā)現(xiàn)的危險——我是說,這個時間路上應(yīng)該會有人了,畢竟推著三口棺材招搖過市想不被人發(fā)現(xiàn)都難,而且他把棺材運過來,還好像有意讓我們聽到似的,這不免太奇怪了?!?p> “對,你提的疑點很重要,”李重慈說,“他可能就是有意讓我們聽到,因此避免被旁人發(fā)現(xiàn),他知道我們不會報案,所以才有恃無恐,由此說來,好像他也并非特別著急,就是說,他留給我們的準備時間還足夠?!?p> “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不知不覺間,我這個屋檐下的過客已把自己當(dāng)李家人了。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李重慈眉角一揚,仿佛又恢復(fù)了剛毅果敢的作風(fēng),他看看石虎,“去吧,你趕緊找人把這東西處理掉,同時在附近的街巷秘密查訪,搞清楚那個拉車的人,看有沒有進一步的發(fā)現(xiàn),但是切勿打草驚蛇,否則……算了,這僅僅是個假設(shè)。”
“伯父,找拉車人的事就讓我來做吧,”我腦中霍然靈光一閃,自告奮勇地說,“我可以從薛姨那兒借幾件舊衣服,只需微微改扮,就是一個村姑,或者干脆就是棺材店老板的女兒,我可以學(xué)三五句當(dāng)?shù)卦挘瑢ξ疫@個曾經(jīng)學(xué)過表演的人來說,想來也不是難事,反正在墨河又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我只說尋找早出未歸的父親,總不致令人懷疑,請您放心讓我做這件事吧!”
“嗯,是個絕妙的主意?!崩钪卮任⑽㈩h首,他又吩咐石虎,“還有,我們雖然不找警察幫忙,但是必要的防患措施還得周密進行,你馬上召集四五名身手利索的弟兄在房子四周埋伏,我看不愁揪出那人的狐貍尾巴,對,江小姐,”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溫柔地叮囑,“一切多加小心,為了李家的事竟拖你受累,有勞了?!?p> 我驀然一愣,原來,在這個特殊的時刻,我也是個肩頭有重任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