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知道多久,蘇盈才睜開眼睛。
她有些困惑地看著眼前的紗幔,意識慢慢回籠,這是,自己在公主府的閨房?
一個粉裙少女掀開了紗幔,甜甜地笑了:“郡主醒了,快些起身吧!公主和將軍正等著呢!”
蘇盈愣怔喚道:“小桃?”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小桃正給她拿鞋子,聞言抬頭,問:“郡主有何吩咐?”
蘇盈愣愣道:“沒什么!”
等到小桃端來水盆伺候她洗漱,她才道:“今年是什么年份了?”
小桃詫異地望著蘇盈,道:“今年是景元九年了”
景元九年,她才八歲。蘇盈看著自己的手,還是白皙幼嫩,是一雙嬌貴至極,每日都要用玫瑰花露保養(yǎng)的孩童的手,肌膚溫軟,沒有被燕蘅那一刀砍出難看的傷疤。她松了口氣,說:“快些吧!我去給爹娘請安?!?p> 小桃自幼跟隨蘇盈,對她來說,小桃是貼身侍女,更是姐妹,貼心的伙伴。只是,后來為了救她,被燕蘅一刀斃命。
蘇盈的手不自覺收緊,衣服被她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皺。
到了爹娘居住的院子,蘇盈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溧陽長公主正坐在桌旁飲茶,因為蘇盈沒來,便還沒有用飯,只等著蘇盈一起。
走進屋內,看著依舊美貌的娘親,蘇盈的眼淚不自覺在眼眶里打轉。她強忍了淚意,走上前給溧陽長公主和蘇青磕了頭,道:“女兒給爹娘請安”
溧陽連忙將她扶起來,道:“盈兒這是做什么,自家人何必這樣行禮,快起來”
蘇盈撲到溧陽懷里,只是抱著她不說話。
溧陽嚇了一跳,連忙道:“盈兒哪里不舒服?這是怎么了?”
急得溧陽汗都下來了,蘇盈才道:“盈兒昨天晚上做了噩夢,好可怕!”
溧陽這才明白了,眼前的女童粉雕玉琢,仿佛是畫里走下來的小仙女,讓她不由得心里一軟。溫柔地撫摸著蘇盈的長發(fā),說:“盈兒莫怕,娘在這里,今天用了飯后我們去普照寺上香,請大師為你開解”
蘇盈問:“爹爹也一起去嗎?”
蘇青看了她一眼,道:“你與公主一起便是,多找些護衛(wèi)跟著”
蘇盈咬住了唇,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每一次她面對爹爹,想要求得他一個擁抱,一個鼓勵,但每一次爹爹都把她推開。連多看一眼都不想。
如果說以前不懂事,她只以為爹爹對誰都是這樣。可是兩世為人,她早已看出來,爹爹就是不喜歡她。
因為爹爹愛的是王后,所以喜歡的是王后生的表妹寧黎公主,就連表妹命格不祥都不在乎。
憑什么?她才是爹爹的女兒。
察覺到蘇盈的氣息不穩(wěn),溧陽問:“盈兒怎么了?”低下頭,卻被蘇盈染血的雙眸震到了,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
蘇青是久經沙場的將軍,對于敵意的敏感度甚至遠勝過兩世為人的蘇盈,向下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卻讓蘇盈感到了由內而外的寒意。
以前蘇青對她只是漠視,方才那一眼卻讓她感到了膽寒。她雖然沒了修為,但身為修士的強大神魂還在?。≡趺磿灰粋€凡人給嚇到?
蘇盈不知道,她雖然有了兩世記憶,但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后,她都是生活在安樂窩里一路被寵愛,連妖獸都沒殺多少,手里不染血腥,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在修羅場下來的蘇青。
她不敢多話,隨著母親出了門。
這一次沒有動用公主的鸞駕,照顧到蘇盈小孩子活潑,溧陽特意選了較大的馬車,蘇盈坐在車里,與母親閑話,心情格外的好。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溧陽問:“怎么了?”
公主府的女官玲月在外面詢問:“殿下,是一個孩子擋在了路上”
孩子?蘇盈心里一動,掀開車簾,看到路中間的確躺了一個孩子,穿著破爛,渾身是傷。
身為修士,蘇盈的五感較尋常人要強大許多。能看清那個孩子的臉。臟兮兮的,五官卻精致。是她后世恨之入骨的死敵。
燕蘅,與她一樣流著王族的血,卻害的舅母一生不幸,害的父親橫劍自刎,母親郁郁而終,害的季遙瘋癲半生,害的她孤苦無依。
這時候的燕蘅還沒有被找到,是賤民,她一根指頭就能捏死。
溧陽也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燕蘅,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不忍,說:“將她帶回去治傷吧!若是有家人就送回去,沒有家人就留在府里,給盈兒當個玩伴?!?p> 蘇盈也沒有心思上香了,稱自己累了,就要返回公主府。
溧陽當她被嚇到了,也讓人將那個孩子帶回府中。
蘇盈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的燕蘅,眼前浮現(xiàn)的是流淌的鮮血和親人凄厲的哀號。只要殺了她,就沒有接下來的事情了。
殺了她!
蘇盈揚起手里的匕首,冷不防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那一雙清冷的眼睛。洞悉了她的丑陋與骯臟。
匕首落在了地上。
蘇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床上的燕蘅扯開一個諷刺的笑容,又閉上了眼睛。
燕蘅留在了公主府,蘇盈不喜歡看到她,打發(fā)她去洗下人的衣服。每日要提著和她差不多高的水桶去打水,在冰冷的水中清洗衣上的污垢與油漬,吃的是發(fā)餿的飯菜。
燕蘅像是認命一般,任勞任怨,任打任罰。
可是,這般折辱也不能讓蘇盈放下心來。她知道,那個聽話的孩子實際上包藏著多么狠毒的心思。
她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發(fā)呆。鏡子是普通的黃銅面,遠不如幻化出的水鏡好用。
燕蘅端著果盤進來了,將果盤放在梳妝臺上,行禮恭敬道:“郡主,小桃姐姐去公主那里了,吩咐奴婢將果盤送來”
蘇盈眸光一閃,道:“燕蘅,你來這里多久了?”
燕蘅道:“三個月了”
蘇盈問:“你覺得這里好嗎?”
燕蘅點頭:“公主府富貴潑天,自然好極了”
蘇盈心里鄙夷,這般小的年紀就貪慕富貴,能是什么好東西。
她道:“這還不算富貴,給你看樣東西”
梳妝臺由黃花梨木制成,那個首飾匣子卻是紫檀的,打開一看,拇指大的明珠散發(fā)著光輝。
燕蘅向后面猛地一退,有些反應不過來。
蘇盈得意笑道:“這是我舅母,也就是宮里的王后娘娘送給我的,別看這么一匣子也許不多,但要是拿到外面去一顆便價值千金?!?p> 見燕蘅反應不過來,蘇盈拈出一顆,遞給燕蘅,說:“我不喜歡你留在這里,拿了珠子晚上就走,否則我便將你打死在府里”
燕蘅不肯收,她便怒罵,并且威脅要打死她。她才接了。
第二日,那個名叫燕蘅的小丫鬟被杖斃了,理由是盜竊郡主的首飾。
蘇盈看著粗壯的婆子將燕蘅拖進麻袋,準備扔到亂葬崗,總算是松了口氣。
從此再沒有人能傷害到她。
她笑著,準備進宮。她要去多陪陪舅母,舅母為她準備了洗靈根的丹藥,再過兩年,師尊就要來了。
她笑不出來了,周圍的景象如畫紙一般撕裂,她看到舅母坐在朝堂上,高高的王座,衣衫華麗,面如死灰,手里是一杯酒。
染著血的記憶就這樣浮現(xiàn)出來。“不要”,蘇盈慌忙跑過去,什么也顧不得,只一心想要阻止白穎羅,手卻徒勞地穿過那個美貌王后的身體,眼睜睜看著她七竅流血而死。
父親穿著昔日的盔甲,將朝堂上的亂臣賊子誅殺殆盡,一把火點燃了玉寧宮,隨后自刎。
母親癡癡盼著父親歸來,直到沒了聲息。
小桃跑出去報信,被一銀亮的刀刃奪去性命。
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站在城墻上,紅衣在風中飛舞,眉眼冷清,至死都不忘在季遙心上補刀。笑起來如清風明月的季遙師兄瘋了,抱著燕蘅的風重刀似哭似笑,呢喃著“阿蘅”。
燕蘅害得她孤苦余生,有什么資格這樣輕易的死了?
憑什么?
天道不公,那就自己找一個公道。為了舅母,為了父親母親,為了季遙師兄,天要阻她,就反出天道。神要阻她,就弒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