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客人

　　來人是一位蓬頭垢面的老者，衣衫襤褸已經(jīng)看不清最初的模樣，但奇怪的是老者的腰間懸掛著一看便價值不菲的淡黃葫蘆，葫蘆口有青藤環(huán)繞系在老者腰間。除了這個葫蘆，老者還拄著一根漆黑如墨的拐杖，這拐杖無任何雕紋圖案，只有拐杖手握的頭部，卻是一個雕紋龍首。

　　蘇漸遠微微皺起眉頭，他要等的人是林二，而不是這位老人。因為蘇漸遠還有許多話想要對林二問個明白。

　　“看來小先生不歡迎我？”

　　老人輕笑道。

　　“老先生說笑了，來者皆是客，又有什么歡迎與不歡迎?！?p>　　蘇漸遠收斂下臉上表情，畢恭畢敬解釋道，之前來了位打更更夫，蘇漸遠都未嫌棄半分，更何況現(xiàn)在來了一位似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很顯然，蘇漸遠的客氣與態(tài)度讓老者十分滿意，乃至于他都喃喃贊譽道：“倒真像是個讀書人。”

　　老者用拐杖輕敲地面，除了輕輕的咚聲，客棧便再無任何聲音發(fā)出。而老者的面容也瞬間變得嚴肅，眼眸中的豎瞳掃視著客棧內(nèi)的一切。

　　正巧望見同樣打量他的蘇漸遠，一雙略顯迷茫的眼神望著老者，手指輕放在桌上漫無目的敲打著桌面。

　　“有意思?！?p>　　望見這一幕的老者神情忽然放松了起來，隨手坐在了離自己稍進的方桌旁，方桌上的碗筷茶具忽然都開始在抖動。

　　“這桌子怎么有些不太對勁?！?p>　　蘇漸遠微微驚疑，從他在這長尾客棧開始，這些方桌長凳，碗筷茶具無論他做什么都是紋絲不動。包括之前來的那位更夫都未曾動過，怎么今日卻忽然在抖動。

　　“無妨，既然是客棧，想必有些吃食酒水，不知你這里有哪些吃食酒水？”

　　老者寬厚的手掌輕撫桌面，瞬間碗筷茶具安靜了下來，抬起頭和煦望著蘇漸遠。

　　這一問，可難倒蘇漸遠了。

　　這是第一個主動要吃的顧客，那之前來的客人也就更夫衛(wèi)陽，僅僅只是在客棧內(nèi)坐了片刻，討要了黃酒與花生而已。

　　“這我得先去后廚看看?！碧K漸遠臉上浮現(xiàn)尷尬的笑意說道。

　　“無妨，本就是你的客棧，客隨主便?！崩险卟⒉唤橐庖婚g客棧的主人都不知客棧有什么吃食，他的目光正望著客棧的二樓與三樓。

　　得了老者的肯定，蘇漸遠便朝著后廚走去。在蘇漸遠離去不久，這間客棧突兀又出現(xiàn)了兩個老者的虛影。

　　一個虛影在柜臺前，一個虛影在樓梯前。

　　“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純粹的氣息了。”

　　老者的嗓音溫潤如暖陽，柜臺旁的老者虛影漸散，樓梯前的老者虛影略有凝實。

　　正當老者準備的走上這一層臺階老者的面容卻突然陰晴不定，似乎是他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情。

　　“想不到你早已經(jīng)看上他了，當作賠償吧?！?p>　　一直坐在長桌旁的老者輕語嘆息道，手指一捻那正走在臺階上的老者虛影瞬間灰飛煙滅，融入那只有老者能看見的灰白霧氣之中。

　　在這間客棧除了一樓少余部分外，其余所有地方都被灰白霧氣所彌漫繚繞。

　　而這些只有進來的客人才能看到，至于蘇溪只是進不去罷了。

　　此時在客棧的后廚中，蘇漸遠又陷入了迷惘與糾結之中。

　　來到后廚的蘇漸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里多了一些鮮蔬果實，水缸里的水也仍舊是滿溢，如同蘇漸遠剛才來后廚一樣。

　　難不成自己應該是在夢里？

　　蘇漸遠自言自語道，短暫的迷惘消散后，蘇漸遠又回到了糾結的話題，該把什么食物端出去給那位蓬頭垢面奇怪的老人吃呢？

　　這后廚沒有半點葷腥之物，只有這如同珍珠翡翠般的鮮蔬，與極為艷麗的果實。紅似烈火，金似朝陽，綠似柳條，灰黃似厚土，粉似桃花，白似云朵，藍似天空，每一種果實的顏色都是極為純粹。

　　“這客棧后廚之中何時多了這樣的一些東西？難不成是林二走時所放的？”蘇漸遠眼睛一亮，順手挑起了幾枚鮮果放在一旁的盤中，端起盤子便走出了后廚，來到了前庭客堂。

　　“客棧小沒有什么吃食，還請您多多見諒。”

　　當走到客棧前庭客堂時，蘇漸遠才意識到這種舉動有些不太妥當，哪有對付客人就用幾枚果實應付的？！

　　“這紅焰果與藍海果，以及這個連老朽都難以尋覓的地靈果，若稱得上客棧小沒有什么吃食，恐怕世間再無一處客棧敢稱客棧大了。”

　　出乎蘇漸遠意料的是，老者對蘇漸遠端上來的東西顯然是極為滿意，甚至還有贊譽，這令蘇漸遠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紅焰果，藍海果，地靈果？

　　原來這些果實是叫這種名字，如此說來倒也有幾分相像，蘇漸遠心中想道。

　　這紅焰果不是圓形，類似于蘇漸遠以前見得火龍果一樣，區(qū)別在于火龍果是粉色，而這個卻是紅色，每一片凸起的果皮，像是噴涌而起的火焰，與這紅焰果名稱極為相符。

　　至于藍海果，果皮是那種波浪形，果子個子不大，但蘇漸遠盯著這枚藍海果看久了，竟然還會產(chǎn)生一種暈眩感。

　　最后那地靈果，反倒是平平無奇，如同最普通的果實，只是顏色土黃了一些，便再也沒有任何顯著特征。

　　“你對這里有什么看法？”

　　老者用拐杖撥開一旁的長凳，示意聽到這個問題一臉茫然的蘇漸遠坐下，另一手拿起地靈果，果子竟然生出雙腳，端坐在老者的手心，果子頭端彌漫出絲絲如煙般的霧氣，縈繞在老者手心。

　　“這里很好，只是一些奇怪的事情比較多?！?p>　　蘇漸遠不知老者問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還是認真心中思慮了一番，緩緩說道。

　　“奇怪的事情比較多，也說明你的來歷不一般。因為一般人遇到這樣的奇怪事，基本都會死掉。”

　　隨著老者手心地靈果彌漫的霧氣越發(fā)濃郁，地靈果的身形也越來的瘦小，反之老者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上的皺紋隱隱卻消散了一些。

　　蘇漸遠順著老者的目光望去，默然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其他人的幫助，蘇漸遠遇到那些奇怪的事情的確會死掉，

　　“你是不是覺得現(xiàn)在像是一場夢，當夢醒了，你也就離開了這里。至于你在這場夢中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沒有意義?！?p>　　老者看起來像是詢問蘇漸遠，但是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給蘇漸遠半點回答的意味。

　　蘇漸遠張了張嘴巴，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蘇漸遠最后目光變得茫然恍惚。

　　“很多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以為是一場夢，正因為是一場夢所以那些人無所畏懼，行平日里所不敢行之事，做平日里所不敢做之事，你雖認為這還是一場夢，但能保持謙卑之心，比之那些人已經(jīng)好上數(shù)倍。那老朽便認真問你一個問題，你對這世間萬物有什么看法？”

　　老者手心倏張輕握，那地靈果便徹底化作一團煙霧消散在老者的手心，不復存在。

　　“這……”蘇漸遠猶豫了一下，搖搖頭苦笑道，“并沒有什么看法，說到底我來到這里待的最多的地方便豫州潁川郡昌河縣，蘇府的人對我都挺好，街坊鄰居對我也都很不錯?！?p>　　“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輕疑問道。

　　蘇漸遠正欲回答的時候，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心頭更是猛然跳動，似乎蘇漸遠如果說出實情，就會有什么大恐怖的事情降臨在蘇漸遠身上。

　　蘇漸遠只得再次搖了搖頭，表示不便回答。

　　老者倒也不介意，只是醇和的嗓音說道：“世間萬物皆有靈，豺狼虎豹，鳥燕鷹魚，乃至于花草樹木，山川大河皆有靈。只是它們不像你們?nèi)松`，可知曉世間萬物。它們需要吸食日月精華，需要奪掠天地間的靈氣，更乃至它們需要你們?nèi)说木娇赏`。若不然便需受日月之映耀，時光之流轉，百年方有靈，千年方能通靈?！?p>　　說到這里，老者頓了一下，指著方桌上的火焰果與藍海果說道：“但你看這百年一生的火焰果與藍海果，若給它們九百年亦可通靈?？墒廊瞬⒉粫o它們這個機會，因為火焰果吞食能生火靈根，藍海果吞食能生水靈根，而靈根對于你們?nèi)俗鍋碇v亦是可遇不可求之事，有了靈根方可在通靈路上再近一步，方可真正走上修煉成仙一途?！?p>　　老者接著又頓了一下，緩緩伸開左手手掌，依稀能辨手掌心還保留著一縷殘霧，殘霧其中還有地靈果的影子。

　　“地靈果千年一生，生而通靈。但它通靈又如何？亦是成為修仙路途中的一道罕見珍料，為世人爭搶，為群妖所奪。不為它爾，只因它能延年益壽，返老還童，能窺得一縷時間之殘秘罷了?！?p>　　老者手指一捻，殘霧便徹底從他手中消失殆盡，老者接著輕笑一聲道：“但你瞧那藏于洞天福地之中的地靈王，它亦也是由地靈果修煉而成，可無一人膽敢找它麻煩，不僅如此還需畢恭畢敬給它供奉。說到底不止這些天生地長的靈物，哪怕是你們?nèi)艘彩侨绱?。唯有強者方能制止弱者的奪掠，也唯有強者才能制定一些規(guī)則?！?p>　　“但若不成仙，一切皆為空，或為枯骨，或為黃土，亦或轉世重修，墜入輪回，生生不息?！?p>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了回憶之中，在老者陷入回憶之時，身上竟然泛著幽光，幽光充斥著寂滅的氣息，蘇漸遠瞪圓了眼睛望著凡是老者身體所觸碰的地方，皆是化為了一堆粉塵。

　　長凳方桌，乃至于那個盤子都化作了粉塵，更是令蘇漸遠震驚之余哭笑不得的事情是，原本那些擺放在前庭客堂整整齊齊的方桌長凳，現(xiàn)在竟然全縮在了客棧角落中，似乎在瑟瑟發(fā)抖？

　　眼見老者身上幽光正逐漸蔓延在地面的時候，老者這時卻從回憶中蘇醒了過來。

　　“老了總愛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放心我會做出補償?shù)??！?p>　　老人嘆了口氣不知在向誰解釋說話，拄著拐杖緩緩站起身，取下腰間那淡黃葫蘆，對著蘇漸遠說道：“喝了它?！?p>　　“喝了它？”

　　蘇漸遠望著老者遞在自己手中的淡黃葫蘆，葫蘆口的青藤仿若有靈性一般纏繞在自己指尖，緊緊相扣。

　　“對，至于能喝多少取決于你自己。”

　　老者拄著拐杖輕笑道，指尖輕點那纏繞在蘇漸遠指尖的青藤，蘇漸遠才感覺手掌的束縛感松了許多，低下頭一看，手掌已經(jīng)布滿了青藤紅痕。

　　“那我全喝完也沒事嗎？”

　　蘇漸遠半開玩笑道，搖晃著葫蘆，水聲在葫蘆中回蕩，很顯然這淡黃葫蘆中的水還未裝滿一半。

　　“如果你可以，也沒事。只是在此之前需要告訴你一件事，無論你以前在何地，但你喝下它，就會與這世間產(chǎn)生了一絲聯(lián)系。也就說這或許也不再是你的一場夢，而是你需要真正經(jīng)歷的一段人生，這段人生或許有世間悲苦，或許有人間歡愉，又或許參差著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但都是你所要經(jīng)歷的?！?p>　　老者這一番話，讓蘇漸遠仰起淡黃葫蘆的手停了下來，青藤如同虬龍纏繞在葫蘆口。

　　突兀間，老者拄立的拐杖龍首中射出一道幽光，直指蘇漸遠的眼眸。其速度之快，讓蘇漸遠反應不過來閉眼，直到幽光沒入蘇漸遠眼眸之中，蘇漸遠才緩過神來。

　　沒有意料之中的刺痛與不適，蘇溪睜開眼，臉上盡顯驚疑，但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同。

　　“途徑貴棧，借過一路，又得地靈果款待，老朽這微薄心意且當作路費。老朽這葫蘆便留在你這，哪天你決定好了，便喝了這葫蘆里的酒?！崩险呗鹕韽街弊咧量蜅４箝T旁，仰頭輕笑說道、

　　老者說完，推開客棧大門，邁步走了出去。

　　客棧門外，老者回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空地，無言輕笑。手中的拐杖突兀升空，身形逐漸變大，最后變成一條數(shù)千丈長的黑龍盤旋在這山遠鎮(zhèn)上空。

　　當真遮天蔽日。

　　只是蘇漸遠卻未曾看到這極為驚駭?shù)囊荒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