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葉波心在“初見”酒吧演出的日子。
她拖著已略顯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匆匆步入浴室。
一個舒適的熱水澡后,倦怠從臉上悄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內心的火熱與激情,令整張臉龐熠熠閃光。
葉波心喃喃自語:今天會是個美好的夜晚,就讓自己踩著美妙音樂的節(jié)拍,盡情地釋放和舒展吧。
迷離的燈光,炫目的舞臺。
一身耀眼的紅色裝束,黑紅相織的大擺裙透著濃濃的塞利維亞風情。長及地面的裙裾拖曳在地上。今晚她選擇了一段具有弗朗明戈風格的肚皮舞。紅與黑的碰撞,注定為這支舞蹈烙下悲愴和激情兩種矛盾而又糾纏的基調。
踏著優(yōu)雅的步子,她緩緩走向舞臺正中央,轉身背對著觀眾。身姿綽約的背影引來臺下一聲口哨。
輕巧的鼓點響起,先是水蛇般的腰肢有節(jié)奏地擺動,隨即,柔韌的手臂逐漸張開,像溫柔的水緩緩起伏。一個美麗的后仰,波浪般的頭發(fā)傾瀉而下。
隨著一記有力的鼓點,葉波心高傲地轉身,一步一提胯,朝向舞臺的前沿。
她忽而側身垂睫,表現出低回婉轉的柔情;忽而下巴微揚,顯露出優(yōu)雅從容的高貴。
平靜舒緩的音樂,漸漸泛起層層波瀾。
弦樂變得高昂、激烈。
伴著又一個鼓點的節(jié)拍,葉波心忽地高踢腿。舞裙像孔雀開屏,驀然綻放。旋身再接一個后駱駝動作,手臂舉過頭頂,一股內在的律動漫布全身。
觀眾的歡呼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人們的情緒就像葉波心的舞蹈,演變得越來越火熱。
是啊,有誰能夠按捺住此刻內心的激動呢?
舞臺上的她,熱辣如火,明麗如玫瑰。如果哪天耳機里播放著一曲弗朗明戈音樂,大概很難有人不去憶起,今晚在“初見”酒吧看到的這支舞——熱情、狂野、浪漫,又帶著絲絲縷縷的哀傷。
“真是太精彩啦!” Tony手舞足蹈地說著,他的靈魂快隨著音樂和舞蹈出竅了。
興奮之時,余光掃到了站在身側的Demon。那銳利的眼神越過觀眾席,緊緊盯著舞臺上的佳人。
Tony認為他的眼睛一定背叛了他。這還是那個冷若冰霜、對一切都毫不在意、不感興趣的Demon嗎?
他從舞臺上收回目光,轉身看著Demon。他竟然對他赤裸裸的注視毫無知覺,出神地看著前方。
此時的Demon壓根不知道自己的這副專注,在旁人看來是陷入了某種著迷、甚至可以說,神魂顛倒的境地。他的目光盯著舞臺上閃著橘色波光的頭發(fā),那顏色是如此熟悉,他確信自己在哪里看到過。
不可能,不會是她吧。這一定只是個巧合?;叵胱蛲肀鹱淼乖谒麘牙锏娜~波心時,一團黑色的假發(fā)從她的頭上滑落到地上,露出了她原本的秀發(fā)——如同他家里擺設的香燭的光芒,卻比香燭的氣味更加令人心曠神怡。
他從沉思冥想中清醒過來,發(fā)現Tony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這雙生機勃勃的眼睛里充滿著探究的意味。看來這個家伙又誤解了什么。
Demon用漠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說道:“你不需要看表演了嗎?”
“啊,我的女神Max!” Tony立刻停止了對他的檢視,目光直逼回舞臺,又魂奪魄消了。
一瞬間的恍惚并不能代表什么,所以,也不需要對他的沉思默想給出任何緣由。
此時舞臺上的葉波心拿起身后的道具——一把長綢扇。伴著節(jié)奏,扇子在她手中“轉”、“甩”、“開”、“合”,與身軀的擺動完美結合,渾然天成。
倏地,長扇一揮,一把折扇成了流動的黑紅彩帶,飄逸柔美,在葉波心眼前形成一股漩渦,她被卷在其中,半掩住側顏。
節(jié)拍漸次達到高潮。情緒高昂的觀眾們涌向舞臺,一只只手臂像彈簧般高高舉起,試圖去抓住那呈圓弧形張開的,葉波心裙裾的衣擺。
不知是誰的手觸碰到了她的腳踝,她巧妙地用力將腳一提,掙脫了。余光瞥了眼那位始作俑者。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頂上光禿禿的,像只大燈泡。僅剩頭部邊緣一圈稀疏的黑發(fā)。堆滿肉的臉上,露出明顯的貪欲和渴求。
他高呼著:“不要表演了!把面紗摘了!讓我們看看!”
葉波心沒有理會,繼續(xù)完成每一個動作。但是,那討厭的手依舊使勁地往前伸展著,逐漸——逼近她。
Demon的臉陰沉下來?!斑@個垃圾?!?p> 他低聲的咒罵傳到Tony的耳朵里,他也應聲附和著:“是呀?!碧ь^卻不見了Demon的蹤影。
他正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間。每一句“讓開”充滿著威嚴、不容質疑的口氣。緊挨著的人群自覺地分開,為他開辟出一條道路。
在接近舞臺的前沿時,腳步驀地頓住了。
早已有人先他一步。兩個壯實的男人將那個鬧事者抬了起來,送出了酒吧。
Demon的目光觸到遠處一對淡漠、深沉的眸子。一身筆挺的西裝,一絲不亂的頭發(fā),兩腿稍稍分開,神態(tài)自若:裴陌寒就站在那里,目光凝視著舞臺。有人上前在他的耳邊低語了一句,他微微抬起下頜,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一個VIP包廂。
音樂停歇,舞蹈伴著扇子的合起結束。
燈光熄滅。
佳人已離開。
整個酒吧仍然沉浸在一片沸騰的喧囂里。
而在包廂內,氣氛安寧祥和。今晚,裴陌寒在這里與龍翔旅游集團負責人洽談合同。消息稱,這位負責人每周必會光臨這家酒吧,此次的會談也是他們選擇在這里進行。
顯然,對方很滿意這次的合作方案,從那殷勤的笑容和眼里的激賞可以很容易地推斷出來。
裴陌寒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外人稱他有著“控制當下,操縱未來的能力”并不夸張。此次合約的簽訂是勢在必行的。幾杯酒,幾句不著痕跡的客套話,一切就順水推舟,一如預期那樣。
但是,現在的問題卻是他自己。
是因為白酒的后勁還是連夜的操勞呢,此刻頭痛占據著他,活像一個不停咬噬的野獸,一波接著一波,侵襲他的太陽穴。
裴陌寒在膝上的左手緊緊攥成了拳頭,臉上卻不動聲色,保持著若有似無的淺笑。
商談在玩笑中結束,雙方握手,宣告合作項目正式啟動。
葉波心從酒吧豪華的衛(wèi)生間內走出來時,心里還在琢磨著:今天真是遇到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的貴人了。那兩位身穿深藍色西服套裝的恩人顯然不是酒吧內的保安。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況且“初見”酒吧的保安是清一色的黑色西裝配白襯衫,胸前還有暗紅色底紋的名牌。
正在她低頭冥想的時候,額頭突然撞上了一個堅硬溫暖的胸膛,一抬目,她的心跳加劇了。
裴陌寒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上。無可挑剔的西裝外套上,那細膩柔滑的面料刷過她的臉頰。
葉波心急忙從他懷里跳脫出來。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裴陌寒竟因她這輕微一震,腳步險些不穩(wěn)。一只手肘扶靠在墻上,費力地支起身子。
臉色蒼白如紙。
“你還好吧?”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的手臂,卻被他避開了。
夜晚,空氣悶熱。裴陌寒依舊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內里的襯衣也扣得十分齊整。
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葉波心注意到他的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絨毛般的汗珠。
關切的聲音再度響起: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裴陌寒努力站直身體,淡淡地從嘴里吐出一句:
“不用?!甭曇魩е黠@的沙啞與虛弱。
唉,她的師父就是這么愛逞強!
葉波心斷然控訴:
“你現在這樣估計連自己的影子都提不起來!”
不理會他的拒絕,她徑自抬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別瞧我看上去好像很羸弱的樣子,其實我強壯得很呢。”
裴陌寒感覺到不可思議。他不喜歡任何人的接近。為什么當她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他卻沒有拒絕?眼前這個女孩,他記得,是呀,怎么會忘記?就在昨天,他還將不合情的罪名扣押在她頭上。這個人,應該對他避之不及才對。為什么她的關心是如此真切,她的眼神真摯而坦率。
葉波心從口袋中抽出手機,果斷地按下了一個號碼。
兩分鐘后,等待的人出現了。
趙天宏恭敬地站在他們面前,對她點頭表示感謝。隨即接過裴陌寒身上的外套。
葉波心追隨著跟到了酒吧外。一輛黑色轎車已等候在門口。
裴陌寒邁出一條腿。隨即,停住了。身軀微微轉向葉波心。
他的聲音低沉,輕得幾乎消散在風中,但是,葉波心仍然捕捉到了。
裴陌寒對她說了兩個字:謝謝。
一陣喜悅電光石火般地掠過心頭,而在下一刻,她卻感到心臟停止了跳動。在注視著師父走進后座時,目光掃到車頭。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這個罪魁禍首曾犯下的過錯,竟然沒有被彌補、修正。
一道熟悉的銀白色痕跡,經歷數年歲月,依然停留在那里。刺眼而醒目。
這突如其來的震撼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她怔怔地站著,望著遠處的車影逐漸被沉沉夜色吞噬。
她當然不會知道,遠處一個人影也一直站著。
這一切都落在了Demon冰冷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