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幾個婆子合力把葉姨娘抬回了溫暖的小院。
大夫忙活了大半天,總算保住了葉姨娘的命,但胎兒早已死在腹中了。
杜二爺仍在外面交際,還沒有回來。
丹孜院內(nèi)廳只坐著郭氏與杜思明母子二人。
“怎么回事?”郭氏無奈地望著坐在眼前的長子,葉氏的流產(chǎn)在她心中起不了任何的波瀾,但事情惹上她的長子讓她甚覺極其不爽利,倒怕沾了葉氏的晦氣,暗嘆真該早些出手的。
“我讓綠風踢了她一腳。”杜思明道。
郭氏一陣撫額,她頭疼道:“你理這些事做什么?”
杜思明修長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平靜地說道:“葉氏腹中的胎兒不是父親的?!?p> 郭氏心中一片震驚,但她不是驚訝于為何葉氏的胎兒為何不是杜二爺?shù)?,而是,驚訝于長子的知事甚深,她問道:“你怎么知道?”
“父親服食了三年絕子藥,不可能會有子嗣?!?p> 這話如一道驚雷炸于郭氏的耳邊,郭氏好半響才回過神來,她第一次對長子產(chǎn)生了責怪之心,為什么不早些告訴她?她又驚又怒地發(fā)問道:“什么人害他?”
杜思明臉色如常,目光仍是浮光掠影,似乎任何事情都引不起他眸光的冷凝,他道:“父親三年前就與霜居的順王太妃有染,我知此事便命人往父親的飲食中下了絕子藥。而現(xiàn)如今順王太妃已經(jīng)懷子六個月,準備交給父親養(yǎng)育?!?p> 這一道道的驚雷把郭氏炸得外焦里嫩,腦袋一片漿糊,臉色五彩紛紜,如何還能思考。
老順王十多年前戰(zhàn)死沙場,順王太妃霜居了十多年了,在府中秘密地養(yǎng)幾個面首也不足為奇。
但她偏偏大膽到與臣子有染,而且懷孕生子。
而他父親卻是這些臣子的其中之一,杜思明輕抿了一口熱茶,望了一眼呆怔的母親。
約有一盞茶的工夫,郭氏的臉色終是恢復了平常,她疲憊地問道:“所以葉氏的孩子是為順王太妃準備的?”
杜思明道:“也許?!?p> 郭氏望著長子,眼中的疲憊慢慢消散,她道:“你回去吧,做好學業(yè),你父親我自來應付,你別為這些事情費心了?!?p> “好?!倍潘济靼央p手藏于狐毛袖口之中,起身離開。
杜思明剛離開,杜二爺就氣沖沖地闖到了丹孜院,大吼道:“郭氏,你干的好事。”
這聲大得連屋外的仆人都聽見了。
吳嬤嬤心急火撩,跑進屋里。
杜二爺一望見她,眼里像噴了火一樣,“滾出去!”
吳嬤嬤咬了咬牙關(guān),急得只能躲站在門角,聽著里面的動靜。
郭氏望著丈夫,目光既陌生又痛恨,一個賤妾而已,至于對她發(fā)這么大的火嘛。
隨后,郭氏悲哀地回想著,多年以前這個人就承諾自己不納姨娘,不要庶子,原以為他是目光深長,卻不料是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
在外頭沾花惹草,處處留情,他自己嫌命長也罷了,竟招來了順王太妃這樣的催命符,如此不顧一家老小的的死活。
前幾日還要送女兒進宮,她真是白瞎了眼,錯付了心。
一時間,郭氏一腔怒火忽然熄滅,只覺心灰意冷,她冷冷只道一句,“葉氏腹中胎兒不是你的?!?p> 杜大爺頓時一愣,隨后怒不可恕,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賤婦,過了十幾年的大婦風光日子,連我都不看在眼里?!?p> 聽得這么難聽的話,郭氏一片啞然,她終于明白長子對她道出殘忍真相的原因,方才與長子一番對話她都還以為是長子怕她見到葉氏傷心,出手幫她解決了葉氏,但事實并非如此,而是要她做出決擇。
杜家二房與杜二爺,只能擇一而保之。
郭氏徹底平靜了下來,淡淡然道:“夫君若是不信,自去問葉氏。”
“你還狡辯!”杜二爺舉起一只手,將將落在郭氏臉上。
郭氏睜著雙眼,目光冷肅而陌生。
杜二爺一甩衣袖,急沖沖地走出屋子,走向葉氏那小院。
吳嬤嬤如箭一般沖去屋里,見郭氏安然無恙,稍稍放下心來,但郭氏臉色異常平靜,吳嬤嬤心中又生出不安。
且說杜二爺大步踏進葉氏的屋里。
老嬤嬤立刻迎了上來,哭訴道:“二爺,你要為姨娘做主啊,姨娘命苦啊,如今都不知能不能熬得過去……”
杜二爺理也不理她,直直走到葉氏的床邊,卻見葉氏臉色如紙,昏迷不醒。
杜二爺滿心的怒火無處發(fā)泄,他甩了一巴掌在葉氏的臉上。
老嬤嬤尖叫著沖上前,但也不敢拉杜二爺,只哀求道:“二爺,您不能只聽旁人的,今日是三姑娘推了葉姨娘一把……”
杜二爺不勝其煩,一把踢開了老嬤嬤,“滾開……”
葉氏躺在床上,神智迷糊,只覺耳邊吵雜異常,但卻怎么也沒力氣睜眼醒來。
老嬤嬤猶不死心,連聲道:“定是二夫人,讓三姑娘這么做的,還有大公子,他讓丫鬟踢了姨娘一腳……”
這老嬤嬤提及了杜思明,終是觸到杜二爺?shù)哪骥[,看來這主仆不是好東西,膽敢往他長子身上潑臟水,杜二爺狠狠地往她的心窩踢了一腳。
老嬤嬤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低聲呻吟。
屋里終是算安靜了,此時葉氏悠悠轉(zhuǎn)醒,入眼便是杜二爺黑如鍋底的側(cè)臉。
卻不為何,她再也感覺不到害怕,她重新閉上眼睛,感受著身體,腹中一片死寂,她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孩子已經(jīng)離她而去。
一行清淚蜿蜒流下她青白死氣的臉蛋,她的孩子六個月了,每天都可以感受到他在自己肚子里的小動作,偶爾如游魚,偶爾如小鼓微敲她的肚皮。
如今卻沒了,一切都沒了。
為什么她要來京都,為什么她要圖那些虛名,為什么她要如此貪心……
杜二爺發(fā)現(xiàn)了葉姨娘的清醒,沉聲問道,“這孩子是誰的?”
葉姨娘恍若未聞,仍沉浸在痛苦之中。
杜二爺再一個巴掌重重在落在她的臉蛋,再問了一遍,“這孩子是誰的?”
她已經(jīng)聽清了杜二爺?shù)膯栐挘质且恍写鬁I流下,葉姨娘緩緩睜開眼睛,一言不發(fā)。
而倒地的老嬤嬤則是一臉驚駭,嚇得瑟瑟發(fā)抖。
杜二爺回頭望了一眼老嬤嬤的模樣,便知這事情十之八九是真的,巨大的恥辱帶來的怒火如潮,他的雙眼瞬間充血發(fā)紅,“賤人!”
他猛然把葉姨娘拉下床來。
眼看著氣息奄奄的主子被如此折磨,老嬤嬤掙扎著沖上來,抱著杜二爺?shù)哪_,“二爺,二爺,是污蔑呀,孩子是二爺?shù)难健?p> 杜二爺一聽這話,卻是突然冷靜了下來,他甩衣袖,坐在了椅子上,望著這地上的主仆二人,臉色陰沉如水,過了一會作,他道:“如今你們說出真相,我饒了葉家老小性命?!?p> 葉氏腦中閃過了很多畫面,但在腦子里最清晰的畫面是一個淺笑如春風的男子,握著她的手溫柔地教她寫字,她心中是有人的,一個心儀了許久的人,她想嫁給他,想了很久。
葉氏越發(fā)覺得身上冷,冷得她渾身瑟瑟發(fā)抖。
她的父親貪圖賑銀,事發(fā)后拿著全部身家求到了杜二爺眼前,卻不料杜二爺瞧也不瞧上。
父親孤注一擲把她送到了杜二爺?shù)拇采希宋⑷鐗m,如何會改變杜二爺?shù)男乃?,葉家還是被抄,一家老小落入大獄,竟是要滿門抄斬。
她至死都不會忘記大牢中那種浸入骨髓的冷,死囚臨刑前那種如野獸瀕死的絕望可怖的嘶吼。
“二爺……”葉姨娘輕輕地叫喚了一聲。
屋里變得很安靜,安靜得似乎聽得見杜二爺?shù)暮粑暋?p> “二爺,我怕疼,你賜了我一碗藥吧,我什么都說與你聽……”
老嬤嬤抱著自己的主子,萬念俱灰,忽然大叫道:“老爺,夫人,誤了姑娘啊……”
話落,猛然就撥下了頭上的一支簪子,狠狠地扎在了葉氏的心臟處。
葉氏連掙扎也沒有,瞬間就命絕。
杜二爺嫌惡地看了一眼這對主仆,踱步走出了屋外。
不稍一會兒,兩張薄席被悄悄地抬出杜家的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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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梓正苦著臉寫著大字,因著今天早上的事情,她被母親責罰抄寫一百遍《女訓》。
一個丫鬟輕輕地敲了門,聲音欣喜道:“三姑娘,大公子來看你了。”
杜若梓歡喜得跳了起來,趕緊出了內(nèi)屋。
一到大廳,就撲進了哥哥的懷里。
杜思明臉上笑意加深,目光暖融寵溺,直望得屋里的丫鬟臉色發(fā)燙。
杜思明抱著杜若梓,心底確實軟綿,隨即卻想到幼妹心思單純,今天早上竟被人利用,眼光稍暗,他把杜若梓抱在大腿上坐好,問道:“若梓,今天早上可害怕?”
“不怕?!痹缟习l(fā)生的事早被杜若梓拋之腦后,如今她倒是苦惱母親的責罰,一百篇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抄得完,她想了想,不忘拍了自已大家的馬屁,道:“有哥哥在,我才怕?!?p> “對,不用怕。”杜思明捏了一下杜若梓胖嘟嘟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