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名姑娘低著頭,她白凈的肌膚如冰晶般光透潤澤,雙眉修長如柳,雙眸如含水波。且看她烏黑的長發(fā),挽了個隨常云髻,只別著一只鑲著五色寶石玉簪。
只見她正襟危坐,雙雙纖手皓膚如玉,持著一只白瓷茶杯。似乎沒發(fā)現(xiàn)嵐月的目光已經(jīng)停在了她身上,一直怔神,不知想些什么。
但場內(nèi)異常安靜,眾人的目光又停在她身上,她方有察覺,抬起頭便對上了嵐月的目光,歉意淺淺一笑便站了起來,只一笑,整個人溫柔似水,如清清靈泉。
“縣主,寧蘿失禮了?!?p> 那頭,杜若瑛有些賣弄般細聲對杜若善道:“是慶揚伯的嫡孫女,跟著她祖母在充州待了好些幾年,今年才回來的。她小的時候,與嵐月有過間隙。”
杜若善點頭,轉(zhuǎn)頭望向董遙清卻發(fā)現(xiàn)她低著頭,不知想些什么,神態(tài)頗為落寞。
這時,嵐月走下主位道:“是寧蘿啊,我這一眼瞧不出來啊?!?p> 寧蘿見嵐月如此,出位走向前相迎。
而嵐月一直走到她面前,目光專注地盯著她頭上的五色寶石玉簪,定睛一看,原是一只精雕的蝴蝶,精美非常。
寧蘿安然站著不語。
嵐月輕輕笑道:“這只蝴蝶做得甚是好看。摘下來我看看?!?p> 寧蘿摘下了簪子,雙手奉上給嵐月,道:“謝縣主夸獎?!?p> 嵐月手里把玩著簪子好一會兒,兩個人就直立在中央,眾人鴉雀無聲。
杜若善望著嵐月曉有興致的模樣,似乎極想要這株蝴蝶玉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嵐月實則是想要為難寧蘿了。
寧蘿站得直挺,不卑不亢,似乎不知嵐月暗示之意,但如此僵持下去,對寧蘿自己定為不利。
果然,寧蘿只能接受這個為難了,她道:“縣主看得上這簪子,倒是寧蘿之喜了,請縣主留下這簪子,以表寧蘿的心意?!?p> 嵐月輕蔑一笑,道:“這個東西仔細看了,還真是庸俗,寧蘿日后不要戴了。
寧蘿略略彎腰道:“蘿定謹記縣主之言?!?p> 嵐月格格笑著,將要把簪子遞給寧蘿一瞬,手卻是一滑,那枚精致的簪子落地,碎了好幾塊。
“呀”,在場的人心都提了上來,十分緊張。
寧蘿臉上帶著歉意道:“蘿太過馬虎了?!?p> 嵐月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回到主位坐下。心情極好地說道:“哪位姑娘先來贏一滿堂彩?”
寧蘿蓮步返回座上。此時所有的人心思各異,還哪敢湊這個霉頭。
這時,趙菲菲卻站了起來,嫣然一笑道:“我來舉薦一人,便是杜侍郎家嫡長孫女?!?p> 杜若善腦袋一陣疼,她并不認得趙菲菲,只知道杜若盈方才與她有過交談,也不知杜若盈與她說了什么,看這趙菲菲的來勢,像是來挑畔一般。
杜若瑛小聲說道:“詹事府丞嫡長女趙菲菲。”
聽得杜若瑛提醒后,杜若善只能站起來,對嵐月縣主施了躬禮,對眾人輕輕一禮,還未發(fā)話。
趙菲菲便笑道:“杜姑娘快快彈奏一曲,你初來京都,見面禮莫要少了大家伙?!?p> 杜若瑛一聽這話,悄悄地用帕子掩住了上揚的嘴角,沒想到,這趙菲菲還真惦記上了杜若善。
眾女竊竊私語,她們對杜氏嫡長女不感興趣,但有趣的是有好戲看了。
杜若盈內(nèi)心升起一股煩躁,她指望著杜若善應下才好,倒不是怕得罪趙菲菲,只是不應下,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請縣主允許若善獻丑了?!倍湃羯普f道,她不善琴,如若應下,便有不自量力之嫌,但若不應,那便是太小家氣。也罷,應下倒還有一番坦然骨氣。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董遙清忽地站了起來,望著嵐月縣主堅毅地說道:“縣主,善表妹初來咋到,心中略有緊張,遙清可否代她向各位彈奏一曲?!?p> 嵐月縣主眼睛閃過不滿,但仍是點頭答應。
見縣主答應了,董遙清徑自往琴座走去,她的婢女抱著一座箜篌,跟了過去。
杜若善只覺董遙清這般動作不太尋常,她這樣做并非是幫她解圍的好方法。
趙菲菲望著董遙清,眼中閃過一絲怨毒。撇了一下嘴巴,坐了下去。轉(zhuǎn)頭望著張詩筠,想要報怨幾句,但張詩筠安靜地喝著茶,并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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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董遙清纖纖如玉十指滑過琴弦。
眾人內(nèi)心一震,不再私語。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一聽便知,出自《詩經(jīng)·陳風·月出》。
只見董遙清神色一片戚然,十指一邊飛快彈奏,一邊高聲吟唱。
也許是董遙清病中的原故,她的聲線略帶沙啞,太過投入用力地唱著如此悠長的曲子,仿佛會傷了嗓子一般……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歌聲縹緲空靈、婉轉(zhuǎn)悱惻,配之清越空靈、浮泛飄忽的琴聲……如夢如幻。
沉緩綿延,隨風飄蕩,渺小、絕望,無助而憂傷。似乎看到了一個失去一切的女子伏在無邊無際的沙海中無聲地哭泣。
進而尖銳、呼嘯,似風涌咋起,席卷所有。而那女子嬴弱的身姿卻迎風而起,用竭盡力量的旋轉(zhuǎn)、跳躍,為這漫天的黃沙獻上最后的一支舞蹈。
如泣如訴,如水如鋼,痛徹心扉。
杜若善聽著聽著,腦袋昏沉,她閉上眼睛,滿心都是悲傷的情緒漫延,她自小便沒了母親,不知母親溫軟的懷抱,不知母親甜馨的體香,不曾聽到母親唱的睡曲兒……
一曲終畢,杜若善只覺臉上麻癢,輕輕抹去,竟是流淚了。
她收拾心緒,眼睛稍稍清明,只見董遙清神色異常哀傷,但并沒有流淚,她站起來的時候虛浮無力,差點摔倒,她的丫頭機靈,一直扶著她。
眾人中有幾位姑娘也是落了淚,這首曲子實在是奪人心神。
琴聲停了,但許多人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
張詩筠站了起來,贊賞道:“請問董姑娘,此曲出自哪位高人?”
董遙清已經(jīng)走到了自已的座位,聽到張詩筠的話,恍若未聞。忽然,室外傳來一低沉悠揚號角聲。
董遙清莞爾一笑,如冬日春花綻放,道:“是我作的曲?!?p> 此語一出,眾人的臉色五彩繽紛,有震驚、有贊賞、有嫉妒、有質(zhì)疑……
董遙清不作過多解釋,對嵐月縣主說道:“清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p> 嵐月縣主本對自己母親辦的這個宴會興致缺缺,聽完董遙清作的曲之后,便說道:“我看也不用比試了,董姑娘方才的曲子驚為天人,如天宮之樂,今日的頭籌便是董姑娘?!?p> “好?!睆堅婓抟慌氖终票硎举澇?。
在場的人雖眼熱紫玉八件,但無人自信可以超越董遙清的琴藝,二則也不敢駁了嵐月與張二人的意思,因此都紛紛叫好。
眾人叫好之際,杜若善看到,董遙清的身子幾不可聞恍惚了一下,再看她的臉色發(fā)白,雙眼無力低垂,似乎堅持到此刻,她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倘若董遙清在此時暈倒了,且不論公主是否會責怪,怎么都會引來他人的不愉,這珠玉宴怕是難以進行下去了。正著急之際,卻看到董遙清早有準備,只見她的丫鬟悄悄地把一張帕子掩住她的口鼻。
董遙清神志清醒了些,輕聲回了一句“謝過縣主。”,便由丫鬟扶著去接過了紫玉八件。
隨后退了出去。
眾人不覺有異,一會便歡聲笑語了起來。
只是杜若善心中五味陳雜。月出,月出,心上人近在咫尺,月下相思。
其實董遙清作這樣的曲子十分冒險,更何況是在眾人面前彈奏,但好在今日下雪天,皚皚白雪覆地,倒應了悲涼的雪境,使人不能多加揣測,也只當才女便是有悲風秋月的本事。
杜若善前年回大宅過年節(jié)時便知董家有意與杜家結(jié)親,說的就是董遙清與大哥杜思明的婚事,但祖父與祖母遲遲不應,想必董遙清是沒入兩老的眼。
但董遙清遲遲未訂親,不難猜測她定是心悅大哥,她這一曲是彈給大哥聽的。
一聽到號角聲的響起,這猜測便有了結(jié)論,董遙清是要趕在大哥上山獵物之前就把心緒藏于琴聲之中,讓大哥聽到。
因為如果進了山,這琴聲再悠揚,也是聽不到的了。
以琴會意,想必大哥早就知道董遙清的心意,只是沒有接受罷了。
杜若善思緒百轉(zhuǎn)之際,趙菲菲一直在盯著她,把她的神色收之腦中,但隨后沒有當眾再為難杜若善。
經(jīng)了董遙清一事,如趙菲菲再咬著杜若善不放,那就非常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