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正思索著此事隨意地坐上一個位子。耳邊傳來不知是誰的驚呼:
“將軍萬萬不可,您怎能座我等末位!”她愁緒萬千,一時間卻聽不大見,只是垂著眸,一言不發(fā)。
那驚呼之人登時立著不知如何是好。
驚呼之人正是周舸。
原本這末等位置本是他該坐的。將軍應(yīng)是在最上頭,僅次于陛下。緣何直直就占了他的位子。
四周詫異的目光投來,在他和歸海瀾身上來回瞟動,帶了令他好生尷尬的不明意味。
他急急出聲提醒,卻未曾料到歸海瀾全不理會。一時間面上騰地訕訕,如罰站般筆挺地站在位子旁暗地思索起來。
他是得罪了將軍?
不可能啊。周舸面色復(fù)雜。他與將軍交集并不多,今日又算是給將軍解了圍,怎會是得罪了?
翻來覆去地一通苦思冥想,始終不得解。
這廂不尋常的動靜,自然逃不過座上一眾人的眼睛。
觀衡帝握著白玉杯食指輕點(diǎn)桌案,片刻后出聲:
“這是何意?”
這般冷清的言語猶如冰雪,驀地將發(fā)呆的歸海瀾凍醒。
她環(huán)視一周,只見周圍將士擠眉弄眼,身側(cè)還立著周舸,正一苦大仇深地站著,一動不動。
……簌地,歸海瀾站起。道:
“回稟陛下,微臣無事。近日心神恍惚,一時間認(rèn)錯位置。”遂既走回了原位。
微妙的氛圍頃時消散,眾人觥籌交錯舉杯暢飲,仿佛剛才的烏龍根本從沒發(fā)生過。
歸海瀾對著面前筵席,卻無甚胃口。只是淡淡地飲茶。
底下的一眾將士隔得甚遠(yuǎn),自然難察這些不同,今日的菜色不是一般的好,只管放開肚子吃的盡興,哪里需要管其他事?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心思各異,也是常事。
另一頭的計(jì)無施一等心情激蕩,只等退下后好好問上將軍一問。連同席上的何修之,面色也滿帶欣喜。只是不為人察的暗處,在座等人是何心思,卻是不知了。
一席宴會很快便結(jié)束。因著女帝皇架到來,營中的廚子賣力非常,上萬頭豬牛羊俱半是先前征討得的,半是臨時買來的。并著青菜等,燒的香氣四溢。
就連一眾將領(lǐng)都吃的很是滿意。
只大將軍歸海瀾,從頭至尾竟是一口未動。
有那心思縝密知曉些許將軍習(xí)性的,暗自詫然。
這一遭從將軍入座開始,身上便兀自出現(xiàn)了許多不尋常。
從前的將軍,雖也一貫不言不語,席上食用甚少,卻并非這魂飛天外的模樣。
不知內(nèi)情的,覺著歸海瀾這一趟探查敵情探查地有些兇狠,傷了腦子。
知道她在敵營遇難的,覺著將軍這一遭日子過得怕是極為艱險(xiǎn),將將回營忍不住地恍惚一陣,難以回神。
總得,都是將軍太難了。
坐上時候觀衡帝左右的嫚幽婼幽,便大體都是后面那一層想法。
且不說她歸來的時間卡的極微妙,依照先頭來的稟報(bào),應(yīng)是受了不少苦難的。
這面色,瞧著都發(fā)苦。
婼幽觀得全程,一時心酸不已。嫚幽這時倒不如以往的刻薄,心里也是嘆息。
唯有轎攆之中的觀衡帝,除卻乍一看見歸海瀾時露出不同,余的,再無甚動作。
筵席結(jié)了尾,由觀衡帝再言語幾句,便俱都放回了營讓眾將士好生休息。
此時剛過正午時分,中土的陽光甚烈,一眾人熱的昏昏欲睡。又一眾自發(fā)在龐大的操練場比試起來。
安靜也安靜,熱鬧也同樣熱鬧。
下了筵席的一干人正眼中包著淚欲要朝歸海瀾奔來,卻晚了一步,直讓觀衡帝將她帶走。
雖遺憾,卻也是應(yīng)該的。再大繞不得帝王,便是三歲稚兒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只得先行回了自己住所,等得晚上前去拜會將軍。
歸海瀾得令隨觀衡帝走時,對此并不奇怪。
她不遠(yuǎn)處的正中央已然打好了一方碩大的營帳,自然是專屬于觀衡帝的。
她由著轎攆抬去門前,施施然走下進(jìn)了帳中。
歸海瀾一路垂眸,待得觀衡帝進(jìn)了門,才抬腳步進(jìn)去。
營中人,只有四個。
觀衡帝,嫚幽婼幽,歸海瀾。
厚實(shí)的羊皮門簾被自行放下,歸海瀾甫一進(jìn)去,便在那桌案一丈遠(yuǎn)處單膝跪下行禮。
觀衡帝此時沒了白紗遮掩,面容便分明了。一席青洲制的話貴賓便裝坐在太師椅上,卻依然將木椅坐出了龍椅的意味。
她面色如常冷冽,不言不語,只是看著面前行禮的歸海瀾。
她低垂著頭,幾許凌亂的發(fā)搭在眼上,更顯得靜默。
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好似順應(yīng)著時間。
是了,她的隱匿之術(shù),修習(xí)地很好。沙捺婢曾好幾次在她面前夸贊連連。
觀衡帝驀地想起從前沙捺婢對歸海瀾的評價。
眼中微微波動。
良久,她才出聲道:
“這一切,一一解釋與孤聽?!?p> 歸海瀾淡淡應(yīng)了“是”,便一五一十地將這七天中所發(fā)生的事一板一眼地道出。
只是不懂為何,將息炾引雷劈她一事一蓋而過,只說是天色突然間異變。再有那十萬金一顆的丹藥,也略去了,含糊成千金。至于給她穿衣一事,若是不是個呆子自是不會言說。旁的事,但凡記得的,俱都事無巨細(xì)地說了出來。
她的形容之詞不多,但因得這一切發(fā)生的委實(shí)突然真切,倒也讓上座的三位聽得分明。
待得全部講完,已是一個半時辰后的事。
嫚幽婼幽本以為只是人間事,卻不想,竟?fàn)可娴搅怂^修道之人,魔鬼仙神。只覺地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可他們都知曉,歸海瀾此人,從不扯謊騙人。
二人在這一個半時辰里,都恍如做夢一般。就連一貫沉穩(wěn)冷冽見過諸多大風(fēng)大浪的觀衡帝,也不禁露出一眾復(fù)雜神色。
蓋因此事,委實(shí)太過詭異。
修士,魔,鬼,神。
這一樁樁一件件,俱都超出世間人所料。九州并非沒有道人禪師,卻未曾聽聞有這樣飛沙走石毀天滅地的能耐。
他們于世人,不過是個寄托的念想。信則有,不信則無。何況九州亂世已久,王權(quán)霸業(yè)才是正經(jīng),如若都信了這些東西,這國可還是國?
那侯唐,便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
歸海瀾雖是一直垂眸,卻能感受他們心緒變化。
畢竟,若是她聽聞這些,也會詫異不已,難以置信。
鬼神之事,離凡人太過遙遠(yuǎn),也不該妄圖涉及。
歸海瀾維持同一個動作太久,腿間酸痛麻木,卻穩(wěn)當(dāng)依然,不作變動。
上座觀衡帝,到底是帝王。初初聽完著實(shí)難言,緩和片刻后便也鎮(zhèn)靜下來。只是眸間風(fēng)云變化多端。
她頓了一時,啟唇問道:
“那位仙君,可還在我軍營中?”
歸海瀾心下一凜,果然。只是自己也著實(shí)拿不準(zhǔn)。方才席上未曾決定是否將他存在言出,便沒有喚人去尋。不過她知曉息炾并不是個等著肚子挨餓的性子,他自會找樂子。
回稟觀衡帝的言語,卻是如實(shí)告知:
“陛下恕罪。息炾仙君行事一貫變幻莫測,微臣也難知他此刻去向??膳扇讼热I帳中查探一番?!?p> 觀衡帝聽得這番回答,倒不覺得奇怪。畢竟聽得他們一番相處,也約莫地知曉了那仙君的性子,定然是個肆意妄為懶怠悠然的。
凡塵與仙界本就是兩個地方。觀衡帝是凡人,卻是個拎得清的凡人。他們,無甚資格作要求。
便是那幫子能人異士,也多是好言相勸哄來的。
只是……若是一等上能開天辟地下能呼風(fēng)喚雨的仙人肯來住她青洲一臂之力,攻下冀朝的勝算,提高的絕不是幾分便了事的。
她沉吟片刻,到底著嫚幽去請息炾。不想此時的門簾,突然間打開了。
嫚幽身為觀衡帝一介帝王的隨侍女官,自然容不得這等以上犯下的行徑,當(dāng)即厲聲呵斥道:
“大膽!誰等賊人不禁通報(bào)便擅闖陛下營帳!來人,拖——”這拖出去一句還未呵斥完,便突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來人似是不曾聽到她厲聲,淡定自若地放下門簾,施施然行至歸海瀾身邊。
這一派神魔并存俊美無匹淡定自若卻氣勢磅礴沉沉的煙青色錦衣人,正是女帝方才要著人去請的息炾仙君。
甫一看清來人樣貌,嫚幽實(shí)打?qū)嵉劂读艘汇丁?p> 然不止她愣了一愣,右側(cè)婼幽也是愣了一愣。
再到正中央端坐的觀衡女帝,同樣是愣了愣。
幸得,觀衡帝這愣了一愣,只是這么一愣。
旁的兩人,實(shí)則是一愣再楞。
半晌,嫚幽才回了神。這渾身凌冽的氣勢驀地就消失地半分不剩,只是該問的還是得問,她滯了一滯,繼續(xù)道:
“……你是何人!”
若是換了這營中將士,此刻定然是嚇得吶吶無言。
偏生來的這位,是個仙君。
只見息炾本是定神瞧著歸海瀾的眼,悠悠地轉(zhuǎn)個方向迎上座上三人灼灼目光。
他站定,懶散道:
“我?唔,便是你們方才要去請的那位?!?p> 三人俱是又沉默了。
跪在地上的歸海瀾本因著他這與眾不同的開場有些默然,此時也是一同更默幾分。
山野澗
74-88章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