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清晰,顯得越發(fā)淡漠。他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有著攝人心魄的魅力,即便是蘊含著許多的絕望與空洞。
“你以為抑郁癥有錢就可以治得好嗎?那我早就好了,世界上所有有抑郁癥的人都好了?!?p> 阮盡南把搭在樓梯扶手上的手收回來,細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點了幾下。他轉身離開了樓梯間。
言白站在那里,緊盯著他離開的背影。他臉上再沒有往常陽光活潑的表情,正午的炙熱陽光已經跳過層層臺階,移動到了他的腳邊。
他后撤一步,站在了陰影里。
整整一個星期過去了,卿歡仍然還在昏迷中。阮盡南可以出院了,唐曼九已經可以下床,坐在輪椅里可以出去散散步。
阮盡南坐在醫(yī)院外的臺階上抽煙,聽涂城說她在這里等了他三天。他不在病房里看卿歡的時候就坐在這里抽煙,一天能抽半包。
他看著醫(yī)院前來往的人,進來的人愁容滿面,出去的人也未必喜笑顏開。只有今早上看見的一個孕婦,她挺著大肚子進去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好像帶著光。陪在她身邊的丈夫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她,滿臉幸福的表情。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他的目光還停在他們走過的地方。
他在想,未來的某一天,他是否能像那個男人一樣呢。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過頭去,看見涂城清秀白皙的臉龐。
涂城在他旁邊坐下來,拿走他手里的煙丟在地上一腳踩上去,然后在他衣兜和褲兜里四處翻了一遍,找出剩下的半包煙,裝進了自己的兜里。
“你坐在這里看什么?”
“生老病死,絕望,希望,悲傷,幸福,好像都能看見?!?p> “你想一直這么下去嗎?有沒有什么打算?”還沒等阮盡南回答,他又說,“你別折騰了,好好留在我們身邊,好好治病,好好活著?!?p> “我知道?!比畋M南伸了伸懶腰,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要去參加比賽?!?p> 涂城微微驚訝的轉頭看他,阮盡南的表情很認真,不像開玩笑。
“這件事想了很久,總是因為病情復發(fā)放棄。這一次,我想努力去試試?!?p> “那很好,去吧?!蓖砍敲蜃斓?,用帶著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我想給她一個好的未來,給她一個好的家。讓她和別的女孩子一樣,一生平平淡淡,幸福健康。在此前,你替我好好保護她。”
“我會的?!?p> “生病以來,一直都是她陪著我,照顧我。現在,我想自己去戰(zhàn)勝對抑郁的恐懼?!比畋M南站起來,迎著陽光,說,“涂城,如果卿歡醒了,幫我轉告她,下一次見面一定是一個全新的阮盡南?!?p> 2016年七月的盛夏,亦如很多個夏季一般,炙熱而聒噪。
走過每條濃蔭遮蔽的街道,知了總是不會缺席夏天。
這是卿歡昏迷的第一個月零三天。
這是個周六,早上凌秀繡帶著毛毛來,小家伙已經學會走路了,還不穩(wěn),搖搖晃晃的,十分可愛。他一見涂城就喜歡爬到他的大腿上,窩在他懷里玩手指。
凌秀繡把熬好的骨頭湯給他們放下之后就回家去了,只剩下涂城在病房里守著卿歡。他抱著電腦在桌子邊寫策劃,旁邊的電視里在放著娛樂節(jié)目。
從學校畢業(yè)后,他因為抄襲的事情沒有辦法在自己喜歡的行業(yè)里找到工作,只能在李建良的推薦下去到一家小公司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勉強也能為家里分擔一些經濟壓力。
常相思在一家出版社做封面設計助理,工作很忙,有空閑時間了也是到醫(yī)院來。胡嫣更忙,她現在正處在實習期的最后階段,同在一家醫(yī)院,一周也見不到一面。
至于阮盡南,涂城停下手里的工作,抬頭看向電視里播放的娛樂節(jié)目。他參加的比賽“星途”在這個夏季火遍了全國,他從參加比賽的那天起一路過關斬將,順利晉級全國十強。
這個周六,應該是決賽,全國五強將會誕生,這一季的冠軍也將誕生。
他想起一句話。有些人,看似低到塵埃里去,一旦抓住機會,便什么也阻擋不了他們登上云霄去。
阮盡南就是這樣的人,他具備一切條件,只缺那一個一鳴驚人的機會。
“涂城!”病房的門被突然推開,常相思幾乎是跳著跑到他的跟前的。
“你……今天不是上班嗎?怎么……”
常相思一臉喜色,打斷他:“你先別管這些了??催@個!”她從包里掏出一封信函放到他的手上。
“這是……”他覺得莫名其妙。
“道歉信。”常相思凝視著涂城白凈淡然的臉,眼眶發(fā)紅,聲音里帶著一絲驚喜的顫抖,“你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這是今早在郵筒里收到的道歉信。是新青年大賽組委會和主辦方一起親手給你寫的道歉信。黎曼的‘一世界’畫廊前段時間出了事情,涉及到違法問題。緊接著記者挖到了許多她的黑料,其中就有盜用你的作品誣蔑你抄襲的事。他們已經在官方平臺上公開了整件事的經過,還你清白。而且,他們有想跟你約稿的強烈意向?!?p> 涂城看完了道歉的信函,輕輕往桌上一放,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常相思愣愣地看著他,知道他波瀾不驚的性格,但是這樣冷漠,甚至有一點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著實讓她有點驚訝。
“你是不是在擔心網友對你的看法?你放心,網友都支持你,大家都在罵黎曼?!?p> 涂城聽完臉上多了一絲嘲諷的笑,他說:“我知道,真相對任何人都不是最重要的。但是,遲了就是遲了,或早或晚澄清都沒有任何意義了?!?p> “人對別人的同情憐惜都是一時的,過了這一時,他們就什么也不記得了?!彼従彽溃澳忝靼讍??相思,他們錯過了我最需要的時候,現在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p> 就像一條躺在岸上瀕臨死亡的魚,你不把它放回海里去,而是告訴它,再堅持堅持,等到海水漲潮的時候就能把你帶回去了。再等等,要滿懷希望啊,海水總會漲潮的。于是,等到海水漲潮的時候,帶回大海去的是一條死魚。
常相思抱了抱他的腦袋,摸摸他的下巴,安慰地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溫柔道:“我明白,我明白。那我們不理他們?!?p> 涂城輕輕“嗯”一聲,抱住常相思的腰,靠在她的懷里,她身上有淡淡的,溫柔的香氣,總能讓他安定下來。
夏季午后的清風吹過窗外的苦楝樹,吹過窗邊的窗簾,吹過病床上病人的頭發(fā),吹過相擁的情侶,吹得門吱呀吱呀的響起來。
電視機里一片歡呼尖叫聲,主持人高昂激動的聲音宣布著:“‘星途’第一季的冠軍獲得者是——阮盡南——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祝賀阮盡南!”
涂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攬著常相思的肩膀,常相思抓著他的胳膊。
“天啊,我沒聽錯吧,真的是阮盡南!也太厲害了吧!”
“我就知道,冠軍是他的?!蓖砍球湴恋男θ菥`放在臉上。
“我也知道,他一直都這么厲害?!?p> 常相思用力點頭:“是的,是的,太厲害……”她猛地頓住,先是看向涂城,發(fā)現并不是他在說話。
涂城也愣住,然后兩人同時快速地轉過頭去。
卿歡站在他們身后,扶著床邊,站在盛夏明晃晃的白光里,眼睛看著電視屏幕里的阮盡南,彎成月牙的形狀。
她對他們露出一個虛弱但明媚燦爛的笑容。
這是2016年的夏,風吹遍了大街小巷,白色的梔子花再次熱烈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