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們就是你們

　　姜路云在后面喊：“侍衛(wèi)長攔住她，我保證和店長說，讓你在書里和小姐成婚！”

　　侍衛(wèi)長聽到這句話，抽刀橫在身前。他是一名武將，因為身份低微，而不敢對自己守衛(wèi)的小姐表白，最后戰(zhàn)死疆場。

　　這家店里還有玩cosplay，他說的書里是什么回事，別開玩笑了。

　　她腦海里突然涌現(xiàn)漫天雪地里受傷的女子，正是剛剛在房門前看到的那個人，接著是圖書館里；那本會伸出手的畫冊；還有那只會說話的老鼠，以及刮著風(fēng)暴的沙漠。眼前這個帶刀侍衛(wèi)，那把刀......

　　她不知道應(yīng)該作何感想，這些奇怪的人站在她的面前，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還有個領(lǐng)頭的——如惡靈般的殺人狂，還未歸來。

　　她相信，只要她再向前一步，面前的侍衛(wèi)長一定會毫不猶豫地?fù)]刀相向。

　　求生的本能在身體里四處沖撞。她該如何是好。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于巾然嘴里默念。她茫然無措，手指撓著頭皮。

　　“你是因為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才會如此震驚，不要太擔(dān)心了。你是活生生的人，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妖魔鬼怪。

　　“要說妖魔鬼怪嘛，書里也是有的，大多數(shù)都在他們自己的世界里，如果跑出來，店長會把他們抓回來，要不然就直接消滅掉了。

　　“這個不要擔(dān)心。你現(xiàn)在有點不知所措還有一絲陌生感，我保證你要是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我們肯定能給你解釋明白。

　　“啊，你是唯物主義者吧，也許我們能把馬克思給你找來，讓他給你解釋更有說服力?！?p>　　“馬克思不行，馬克思不是創(chuàng)造出來的?！标憘黛餍÷曁嵝阉?p>　　“我是死了嗎？”于巾然問道。

　　“她好像還是沒有理解我說的話對吧?！苯吩魄那牡貑栮憘黛?。

　　“也許是沖擊太大了，一時間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p>　　冷茴香走過去，蹲在她面前，輕柔地牽起她的手，說道：“謝謝你，好像是你救了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那個路口，是你開口讓店長饒了我的性命，十分感謝。

　　不要擔(dān)心，這里的人都很好相處，他們不是壞人，不過是使者罷了。我在這里生活得很好，不久之后，就要去和季秋道別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于巾然才回過神來，她望著冷茴香，試探地問道：“請問你是？”

　　“我應(yīng)該是季秋的曾祖母吧，他有著和他曾祖父一樣的名字，長得也有點像，前段時間還差點弄混了他們倆，等我出去見了他曾祖父，我就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了。”

　　原來那一天，在畫室前，她是想進(jìn)去和張季秋打招呼。

　　可是張季秋的曾祖父早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看到面前這位婦人期待的表情，于巾然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陸傳祺和姜路云聽到這句話，心里慌張了起來。姜路云雙手合十，陸傳祺把手指放在唇邊。

　　她對上清澈的目光，心里有些苦澀。

　　“你就把我們理解成兩個世界，這里是兩個世界的交匯點。我們都是人，只不過屬性不太相同，你聽我給你解釋明白。這位呢，就是張季秋的曾祖父，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中，唯一女主角。這個名號夠響亮吧。

　　我們都是，包括這位帶刀侍衛(wèi)。這位仁兄，你把刀先放下。我們并不可怕，也不會傷害你。”姜路云說道。

　　于巾然腦子里開始混亂了。等等，她要想想，她現(xiàn)在到底在何處，自己看到的這些是什么，那些和她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活人。她看向姜路云，他的眼神很真誠，不像是在說謊。好吧，她承認(rèn)，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也無可厚非。

　　什么兩個世界，什么小說中的人物，那都無所謂。

　　在這樣千變?nèi)f化的時代里，任何可能都能存在并且發(fā)生。

　　妖魔鬼怪這種東西，在中國乃至世界，都是流行的創(chuàng)作元素，從二維空間進(jìn)入三維空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當(dāng)所有可能都發(fā)生的時候，她的大腦因為高速運轉(zhuǎn)，而突然當(dāng)機(jī)。

　　接著，于巾然暈了過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于巾然聽到自己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她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躺在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大床上。原來她真的沒有在做夢。那一切都是真的。

　　“于小姐，你醒了?！?p>　　“你......我......”

　　“我們這里沒有什么可吃的，就還有很多年前收藏的茶葉，如果不嫌棄，你可以試試?！?p>　　陸傳祺遞給她一杯清新的茶水，于巾然有些猶豫，但還是接過喝了下去。

　　她差點噴了出來。

　　茶水難以下咽，苦而澀口。于巾然的五官全都因為那股無法清除的苦澀感扭在一起。陸傳祺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失落。

　　“果然，好茶就得早點喝?！?p>　　“我想問問，這是哪一年的茶。”

　　“19...7......，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二十年前的茶！”于巾然頓時覺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不好意思，于小姐，這真的是我們店里最寶貴的東西了。你要不要去廁所......”

　　于巾然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這張床還挺軟的，上面粘著主人獨特的香味。要接受事實，于巾然，她對自己說。不就是另一個世界嗎？有什么難以理解的呢？于巾然打定主意，要把這個思想鋼印在自己的腦海里。

　　她艱難地下床，因為肚子還在翻滾。門口站著的帶刀侍衛(wèi)跟她敬禮，她不知道對方是從哪個朝代過來的，也學(xué)著古時給他行了個揖手禮。冷茴香正坐在桌旁做繡包，她神情專注，沒有發(fā)現(xiàn)于巾然的到來。

　　姜路云打掃書架，聽見動靜，探了個頭望進(jìn)來。

　　“你在做什么呢？”于巾然問道。

　　“我在做繡包?！崩滠钕憧吹剿哪槪瑯泛呛堑匦ζ饋?。她樣子單純良善，穿著一套新的衣服，應(yīng)該是這里的店員借給她的。她應(yīng)了一聲后，又專心致志地縫著繡包。

　　“你怎么到這里來的？”

　　“我啊，我也不知道。睡個覺就突然來到這個世界了，剛剛開始找不著北，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也不識字，問別人，別人以為我在開玩笑。”她說得很輕巧，但于巾然知道她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糟糕的事情。

　　“后來，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那個畫室了，看見季秋，也就是你的朋友。他們和我說了，你是季秋的好朋友。我想上去和他打招呼，又怕嚇到他。所以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么辦，就逃走了。但我把路記住了。”

　　“你怎么就被追殺了？”

　　“他們說，本來逃跑出來的人，如果不主動回去，會視為反抗，就要被殺死。不然就會打擾到現(xiàn)實世界里的人。但我想要見到季秋，就逃跑了。神仙追著我，正好撞見了你?！?p>　　“那你的傷，當(dāng)時留了這么多的血，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你暈倒之后，神仙就帶著我來到這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好了。”

　　冷茴香的目光太過于純良。就像懸掛在天上的太陽，讓于巾然無法直視。她越問，心里越是覺得難受。

　　“你想要見張季秋的曾祖父。”

　　“神仙本來是想要帶我去見的，但是她太忙了，就耽擱了下來。其實，我想見見他。能夠聽到他這么想念我，還為我寫了一本故事。這讓我有點......”冷茴香的臉頰有些發(fā)燙，“我等了他這么久。想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想告訴他，我也很想念他。”

　　有什么東西噎住于巾然的喉嚨。

　　對于一個等候多年的婦人，說出“他已經(jīng)死了”太殘忍。她懷著怎樣的心情來等待，在村口，在小溪邊，在山腳下，無數(shù)個日夜勾勒著他的形象。她是如何對自己的孩子描述著父親，又是如何在別人的冷眼下，獨自生存下來。

　　而創(chuàng)造她的人，又是在心里懷著悲傷而美好的記憶，來書寫這埋藏在心底的故事。

　　“你找過他嗎？”

　　“找過，但是沒找到。我從來沒有和他拍過照片，也不太懂得形容?！?p>　　瞞著她，會對她的傷害更小嗎？

　　要是她知道，會不會因為現(xiàn)在的期待而變得更加難過。

　　于巾然有些模糊了，她不知道應(yīng)該把眼前這個人當(dāng)成張季秋的曾祖母，還是當(dāng)成能夠付之一笑的喜羊羊與灰太狼。

　　反正他們都是假的，何必要為了他們難過呢？

　　于巾然忍住了。她別開臉，重新回到書房里。姜路云跟了上去。

　　“太謝謝你了?！?p>　　“什么？”

　　“還好你沒和她說，要不然她又要跑出去?！?p>　　“說她等的人已經(jīng)去世了嗎？你們也會擔(dān)心她難過嗎？”

　　“有一部分吧，但大部分的原因是，明天就要把她送走了。店長不會帶她去見那個人?！?p>　　“白色謊言。”

　　“對對，店長也是這么說。這是善意的隱瞞?！?p>　　“把她送回原來的世界嗎？”

　　“神官會看著辦的，這點不用我們操心。”

　　于巾然點點頭，這樣算是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姜路云和陸傳祺對冷茴香很好，像是認(rèn)識了很多年的朋友，熱絡(luò)地聊著天。也許是大家都是小說人物，才會感同身受。

　　眼看已經(jīng)快要到晚上，姜路云也該去給店長帶點晚飯回來。家里米缸所剩無幾，也許該考慮在節(jié)日期間，多買點打折的食物回來囤積。

　　姜路云很快就學(xué)會了現(xiàn)實世界的生存技能，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購物網(wǎng)站，上面每到節(jié)日就會出很多的打折商品。平臺會推出優(yōu)惠活動，每個店鋪里還會出自己的優(yōu)惠券。

　　他們最近都在計劃著下一次的節(jié)日大作戰(zhàn)，力圖花最少的錢，買最多的食物。

　　陸傳祺制作了一個表格上面寫了各種優(yōu)惠方案，姜路云則在篩選產(chǎn)品，買些能夠頂飽量還多的商品。

　　于巾然看到他們在書房里的樣子很是搞笑，她撿起被自己踩了一腳的優(yōu)惠方案，懷著抱歉的心情放回桌子上，姜路云看到后，給她一個憨厚的笑容。陸傳祺則是在敲打著計算機(jī)。

　　他們似乎真的在努力的過著生活，就像普通人一樣。

　　于巾然覺得小說世界不過是作者在扮演上帝游戲罷了?，F(xiàn)實世界里，怎么會有那樣的人存在。就像抽象派畫家一樣，那些扭曲的肢體還有夸張的表情，根本在世界上從未出現(xiàn)過。

　　“你的表情好像覺得我們很奇怪，明明是小說里的人，還要吃飯，睡覺，研究購物網(wǎng)站，還會擔(dān)心生存問題?！标憘黛鞯莱鲇诮砣恍闹械囊苫蠛秃闷?。

　　“是的，你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呢？”

　　“‘他說亡靈也有靈魂。我問他怎么可能——亡靈本身不就是靈魂嗎？他一語點破我的困惑：難道你從未懷疑，亡靈總因為某些原因重回人間？是啊，他說的對，亡靈總因為某些原因重回人間?！@是我不知道在哪讀到的，覺得有趣，就抄寫下來了。

　　“你可以把我們想象成亡靈，從書中逃脫出來，是有一定的原因。就像你見到的那位女性，她是因為直到生命的最后盡頭都沒等到她心心念念的情郎歸來，才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里?？赡苁亲髡邔λ乃寄?，化成她的力量，才讓她走了出來。

　　“其實你想想，還是很美好的不是嗎？我們是人類精神世界的寄托，或者是幻想，因為他們太想彌補(bǔ)自己人生的遺憾，或者是想象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里，比如完成和某人的相戀，或者是找到了回家的路。無論形式是什么樣子，人類寫的小說，都是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認(rèn)知。

　　“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我們是人類的鏡子。

　　“我們就是你們?！?p>　　我們就是你們。

　　這句話在隨庭安心里回蕩了很久，直到陸傳祺正好敲完一串?dāng)?shù)字，姜路云指著說：“這個是最省錢方案?！彼麣g呼雀躍。

　　“其他人在哪？”

　　“你是說，其他的小說人物？”

　　“聽你這樣說，好像還有另一個世界?！?p>　　“啊，你說對了。他們大部分會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我和姜路云，是被店長欽點的，能夠在現(xiàn)實世界走動，但又不至于失去記憶。”

　　“失去記憶？”

　　“小角色就會，因為筆墨太少，所以沒什么能力。記憶就會流失得很快。主角或是其他有分量的配角，他們力量就會很大，但一般很難覺醒?！?p>　　“為什么？”

　　“作者寫得太好唄，他們是故事進(jìn)展的主要人物，沒時間想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真實的?！?p>　　“那逃出來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沒用的工具人，小配角，還有一些反派角色。很少有人用反派角色來當(dāng)主視角寫小說，所以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有諸多不滿。也有主角覺得自己被寫得太慘，而跑出來的?！?p>　　“他們逃出來，你們又怎么把他們送回去呢？”

　　“這就是店長的工作。兩個世界之間有一座橋梁，橋梁中間有兩扇門，一扇走進(jìn)虛幻，一扇來到現(xiàn)實。我們抓到他們，找到書籍，就能把他們送回去了?！?p>　　“好像還挺有趣的。”于巾然第一次在這家書店里露出微笑。

　　“確實很有趣。”

　　于巾然從來沒有思考過他們存在的意義，只覺得他們是只有靈魂的無形體，只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中。文學(xué)作品里創(chuàng)造的人物，她真的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見到他們。

　　想到這里，她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