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的小道士拉著壽陽公主去見掌教了,只剩李瑁坐在紫霄大殿前的石階上,一旁孁兒站著,四下寧靜。
見過了真武大帝的泥胎貼金像,在這尊威武仙神的觸動下,李瑁好奇問道:“孁兒,你與我說說這世上的高手是怎樣的境界?”
孁兒不假思索道:“你體內(nèi)的兩股真血,其中任何一股你若能修煉圓滿,你就是這天下的最強?!?p> 李瑁內(nèi)心還沒來得及感受這句話的逼格,就被孁兒的下一句按在了地上。
“可惜你不是妖,所以你沒那資格,用你那句話來說就是暴殄天物?!?p> 李瑁無語,孁兒這時也坐在了石階上,繼續(xù)說道:“不過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說說我知道的一些?!?p> “曾經(jīng)聽姐姐提過破甲一說,她說古時候的項羽呂布可破甲逾千,這兩個算是你們凡人中不世出的異類了,后來者無人能及。譬如百年前的秦瓊和尉遲恭,這兩個門神傳言能破甲九百,姐姐說屬實一點的話也就至多五百甲,有個叫蘇定方的當(dāng)年在突厥一戰(zhàn)成名能破六百甲,你們大唐唯一一個接近古人的就是李元霸了,只是他不曾死戰(zhàn),無從評判破甲之?dāng)?shù)?!?p> 李瑁知道孁兒口中的姐姐指的是前太子妃。
“至于那些一代代的江湖高手,因武力高下難以衡量,又往往是兩人對決,若還被后人傳頌夸大的話就更難屬實,但大抵是限于破甲一說?!?p> “也就是說,世上最厲害的高手,丟到戰(zhàn)場上也就差不多破千甲?”李瑁向孁兒確認道。
孁兒點了點頭。
李瑁微微一笑,其實破甲一說也有欠缺之處,譬如項羽呂布那時的兵甲可比如今的粗糙多了,但三國時的兵士或許又比隋唐時期的烏合叛軍和突厥人強悍,但能想出破甲這個標(biāo)準(zhǔn)也已經(jīng)不錯了。
總結(jié)來說,能破千甲者,已是躋身這世上的最強。
“孁兒,你大概能破幾甲?”李瑁打趣道。
孁兒陷入了沉思,最終回答道:“如果是長安城里的金吾衛(wèi),能破三百,要是這些龍武軍,破兩百或許還有變數(shù)。”
剛說到這,那個小道士又火燒屁股般跑了回來,合手行禮道:“壽王殿下,您的龍武軍跟公公的羽林軍打起來了,快些過去看看。”
這還真是巧了,剛說到龍武軍就出事了,李瑁即刻隨著小道士往東邊趕去。
在武當(dāng)山東面的某個大院里,龍武軍站成一團,花公公站的老遠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與龍武軍對峙的同樣是身覆銀鱗紅絹甲的上百軍人,白纓銀盔,還有厚實甲片連盔裹住了口頸,龍武軍當(dāng)然認得他們,正是與他們齊名的北衙禁軍,羽林軍!
“龍武李器!”
一聲怒喝響徹大院上空,卻被左龍武翊府右郎將李立頂了小腹一拳,吃痛之下一手提刀,一手捂著小腹恨道:“阿兄,他們欺人太甚!”
李立朝著自己的族弟又是猛力一腳,換作常人那是要往后飛摔出去,而這李器硬是后退兩步后止住了身形。
“不是跟你說過,披著這身龍武甲就叫我將軍!跪下!所有龍武軍聽令,棄刀!跪下!”李立喝道,他自己率先解下家傳橫刀棄之于地。
李器注視著族兄那張剛毅的臉龐,縱使此刻怒火中燒,也記起唯族兄馬首是瞻的誓言,稍有冷靜的他頓時棄了刀,低頭下跪。
在場的龍武無一不信服李立,在他這一聲喝下盡數(shù)下跪。他們都低著頭,其實這樣的折辱早已經(jīng)歷的麻木了,誰教他們這些人,不是叛軍之后,就是出身卑微。
李立轉(zhuǎn)身走向?qū)γ娴挠鹆周?,居首之人騎著白馬是個大太監(jiān),穿紫色窄袖袍衫,頭戴銀盔甚是顯眼,年紀(jì)四十有余,身形瘦弱,有一點比他頭上的銀盔還顯眼,那就是長得其丑無比,全天下最丑的五官都讓他一個人給占了。
這大太監(jiān)閉眼假寐,公鴨嗓子開口道:“你們龍武不打算作亂了?也不以下犯上了?”
在這大太監(jiān)的馬前,正橫躺著兩個龍武,滿臉是血重傷不起。
“不敢。”李立屈辱地沉下臉,躬身行禮。
大太監(jiān)陰惻惻的呵呵一笑,微睜開眼鄙夷地垂視李立,說道:“其實咱家一直不明白,在北衙被羽林軍欺負,又被龍武軍唾棄,這么里外不是人活得像條狗,你們每日是怎么過的?咱家以為你們逼急了總會叫,到頭來還是夾著尾巴,還真把自己當(dāng)作狗了么?”
跪在地上的李器牙咬得咯嘣響,若不是顧及身邊患難與共的兄弟們,他真想一刀砍了這大太監(jiān),一命換一命來個痛快。其余龍武也個個臉色難堪,卻又敢怒不敢言,大家誰不清楚逞一時之快后的下場,不僅要累及兄弟,還要禍及家人。
“來人?!贝筇O(jiān)終于睜足了兩眼,下令道:“給我剝了這龍武軍右郎將的皮,按軍中律鞭刑二十,再幫咱家教訓(xùn)教訓(xùn)這些不懂規(guī)矩的東西!”
一眾羽林軍得令撲上,當(dāng)先兩人正要去剝李立的龍武甲,卻聽他身子一正說道:“我自己來?!?p> 就這樣,堂堂龍武軍右郎將卸去了甲衣,在這寒冷秋日露著精壯上身,抬頭挺胸挨起了鞭刑,幾鞭下去已然血流浹背。
其余龍武則遭受著羽林軍的肆意謾罵踢打,如李器等還挺著脖子有所抗拒,立即被狠扇兩記耳光架住了刀,有人怕他怒氣上頭趕忙喝道:“三斧子忍好了,莫讓將軍再吃苦頭!”
院外正有大量江湖人士聞訊趕來湊熱鬧,監(jiān)院呂清彥帶著諸武當(dāng)?shù)茏诱χ?qū)散,畢竟江湖人還是莫管朝中事,免得牽連遭殃,再說龍武軍好歹是圣人禁軍,不宜當(dāng)著你們這些江湖人的面丟人現(xiàn)眼,正在呂清彥頭大之際,遠遠瞧見壽王來了,他總算呼出一口氣,大院里這檔子事應(yīng)該可以擺平了。
而李瑁正要走進大院,卻被迎面出來的花公公攔住了。
“殿下莫進!那李靜忠與惠妃娘娘有隙,今日找龍武軍的不是為的就是殺殿下的威風(fēng),權(quán)當(dāng)讓龍武軍受些委屈罷了,殿下還是回院休息吧。”花公公說的又急又小聲,他是高力士的人,自然還是真心幫襯壽王的。
李瑁只是微微一笑,讓過花公公徑直走進了大院,后者臉上掛出憂心但料想壽王進去了場面也不至于怎樣,可當(dāng)看到壽王身后的侍女時,一股殺氣驚得他后背發(fā)涼,大感不妥的他只好一同折回大院內(nèi)。
此時的李立已經(jīng)受完刑,一臉冷汗卻仍舊挺著背跪在地上巋然不動,再觀五十龍武亦是頑強跪著,好些個都溢出了牙血。
李瑁終于見到了《天寶事跡》中筆墨不少的大太監(jiān)李靜忠,畢竟人家十年后可是助太子在靈武登基的功勛之一。
按大唐律,三品官員著紫服,并且太監(jiān)官品不可上二品,也就是說著紫服的太監(jiān)已是閹臣極致,但內(nèi)侍省頭等大太監(jiān)只有兩位,一位是掌宮內(nèi)諸事的大將軍高力士,另一位是年近九十高齡閉關(guān)不出的楊思勖,在這兩位之下就是二少監(jiān)四內(nèi)侍了,但這一層級都是四品官。
如此看來,身為四內(nèi)侍之一的李靜忠想必是被圣人賜了三品散職,待十年后太子登基,他便是功勛卓著下一個高力士!
這李靜忠看著壽王走進來,但只是側(cè)了個臉,人還是端坐在白馬上奉迎道:“咱家不知壽王到了武當(dāng)山,有失遠迎,還望壽王見諒?!?p> 其實方才就見了花公公的他,又順便道:“喲,原來花公公也來了?!?p> “小奴拜見李大人。”花公公好歹也是高力士一手栽培出來的得力人兒,此時內(nèi)心雖思慮萬千可一臉平靜,他且看壽王接下來如何招架。
聽花公公稱呼大人,李瑁也就笑著開口道:“李大人,不知這些龍武犯了什么錯事?”
李靜忠陰陽怪氣掩嘴咳了一聲,重新閉上眼假寐道:“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就是把咱家差點驚下馬來,還敢犯上作亂?!?p> 這大太監(jiān)說話就是厲害,嘴上說算不得什么大罪,一條犯上作亂,按唐律就已經(jīng)是死罪,更可怕的是,若犯上的是皇命欽差,還要株連九族。
而眼下龍武所遭遇的恰恰是更可怕的這種,因為這李靜忠出長安城只有一種身份,是大唐諸軍無一不忌憚的一種身份,正是代圣人出征的監(jiān)軍!
李立前面還是條漢子硬氣承擔(dān),此時見壽王來了,卻忽然垂下了臉滿是慚色,他只覺自己是行事有誤連累了壽王。
而他身后的龍武們都望向了壽王,平日里沒少聽說李將軍與壽王的交情,這時候終于等來了身份比李靜忠高一頭的壽王,近來又聽聞壽王為了被鞭打的伴讀在月堂強出頭,眼下他們眼神中夾滿了期待。
那李器最是憋不住,豁出去叫冤道:“壽王殿下,就算是驚了馬,也不可將兩位兄弟打傷成這樣,要不是言語激辱,我等也不會這般反抗!”
一邊是龍武的期待,一邊是在白馬上假寐的大太監(jiān)等著壽王入坑,而李瑁卻做出了令所有人意外的事。
只見他充耳不聞李器的叫冤,也毫不關(guān)心地從躺地的兩個龍武身邊走過,當(dāng)走到李靜忠馬前時,竟然主動放低姿態(tài)躬身拜道:“還請李大人恕罪,龍武乃是父皇禁軍,斷不敢犯上作亂,經(jīng)李大人這么一管教,定能把規(guī)矩牢記于心?!?p> 此言一出,不止是龍武,連李靜忠也大感意外,陰氣沉沉的丑臉皮肉抽了一下,這還是當(dāng)年仗著母妃受寵,在宮里拿劍抽打他的壽王么?
真是綠帽戴成了廢人一個?
話說這李靜忠身為監(jiān)軍這年都在西線軍中吃苦,還不曾知曉壽王與右相翻臉之事。
李靜忠又愕然地睜開了雙眼,發(fā)出不男不女的輕笑聲,本想趁在這武當(dāng)山上好好教訓(xùn)一番這廢王,哪知身份尊貴的壽王直接拜于身前,這面子已是攢足,多年的惡氣也算消了大半,這下也就投桃報李道:“既然是壽王求情,咱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不跟這些不長眼的東西計較了?!?p> “真丟人?!眿鴥涸谝慌暂p罵一句。
在場的龍武也失望至極,只不過他們只知是驚了李靜忠才遭此橫禍,若知道真正原因是李靜忠借他們報復(fù)壽王,心里估計會更加不好受。
李立默默起身,背上二十到鞭痕觸目驚心,他走到李瑁身邊行禮,喚了聲“殿下”。
“滾!”
五十龍武頓時啞然,就這么一個字,徹底斷了他們掛在嘴邊與壽王的交情,原來都是一廂情愿的東西罷了,壽王可以為自己的伴讀出頭,但他們壓根什么都不是,從今往后在北衙禁軍中就是個笑話,也徹底涼了他們的心。
那李器哈哈一笑,表情頹喪,這世上最分得清的就是權(quán)勢,失勢的壽王可以拜一個得勢的太監(jiān),而北衙禁軍中最卑微弱勢的他們,就該遭受騎在他們頭上的人的無情踐踏。
五十龍武準(zhǔn)備抬走重傷的兩個兄弟灰溜溜離場,而沒了興致的李靜忠也準(zhǔn)備在羽林軍的簇擁下進去用膳,哪知眼下最沒事的壽王忽然轉(zhuǎn)身按住了李立的肩膀。
只聽李瑁附耳說道:“叫你滾,是叫你滾著去把刀撿起來?!?p> 五十龍武一愣。
又聽李瑁對在場的所有龍武罵道:“瞧瞧你們現(xiàn)在的樣子,做人被人看不起沒關(guān)系,但連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活著的一口氣不就咽成屁了么?!”
“龍武聽令!”李瑁背著李靜忠和御林軍大聲喊道,響徹大院上空。
“拔刀!”
最后兩字震入所有龍武的耳中,那李器熱血沸騰之下竟?jié)窳搜劭簦?p> 眼見龍武撒著怒氣拔了刀,不嫌事大的羽林軍也盡數(shù)拔刀,大院內(nèi)一時氣氛劍拔弩張,就差丁點火星就能引燃全場。
“壽王這是何意?”李靜忠仰起了頭,他已然嗅到了什么。
李瑁轉(zhuǎn)回身,微微一笑,回道:“既然李大人已經(jīng)不跟他們計較了,那接下來該輪到算一算李大人錯了那些。”
“哦?”李靜忠忽然笑開了花,一張臉要多丑有多丑,他萬萬沒想到,壽王終究是遂了他今日的心愿,原來好戲才剛開始。
“壽王倒是說說咱家錯了哪些?”李靜忠說著把身子一俯,滿臉戲謔。
李瑁抬頭對上李靜忠的目光,平靜道:“你口口聲聲說犯上作亂,龍武軍有護國有功,乃是圣人之臂,你欺龍武難道不是欺君么?還有誰能比你犯上?!”
“大唐軍人乃是帝國脊梁,是可為國赴死的男人,你一個不男不女的東西,刀沒握過,死人堆里沒滾過,仗著圣人賜給你的權(quán)力擾亂軍心,不是作亂那是什么?!”
“還敢說驚馬,任誰都在山下下馬,你一個廢了第三條腿的東西,連另外兩條腿也廢了么?!”
“見了大唐壽王還不下馬行禮,就問你大唐姓的是你的李還是我的李?!”
“下馬!”李瑁一聲暴喝。
“下馬?。?!”所有龍武齊聲再喝。
“哈哈哈!”李靜忠全然有恃無恐,在馬上挺起了不男不女的身子,垂著眼瞼傲然說道:“咱家頭戴圣人親賜魚龍銀盔,只跪圣上,可斬百官!”
“羽林軍聽令!把這些犯上作亂的龍武軍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膽敢抗拒者殺無赦!”
所有羽林軍得令上前,可李立只是一揚刀,他們竟然雙腿如灌了鉛般怎么也邁不開了。左龍武翊府右郎將,他在北衙還有一個諢號叫立地太歲。
在李立身后的李器等人嘿嘿一笑。
北衙禁軍最卑微的是他們這些人,但論戰(zhàn)力最強的也正是他們!
若他們沒了顧忌,往日隨意欺壓的狗就成了兇獸!
但在場的羽林軍不會想到,最可怕的正站在最前面。
“下馬?!崩铊3料铝四?,嘴角扯起,氣勢威壓全場。
“你拿咱家能如——”
可憐大太監(jiān)一個“何!”字都沒來得及說,李瑁已經(jīng)一步踏前,雙手猛然抓住馬脖子上的革帶,暴力一掄!
“何!”變成了拖成長音的“??!”,李靜忠就這么連人帶馬被掄砸了出去,摔得老遠,好在命大沒當(dāng)場摔死。
這是何等膂力?!
沒有一個羽林敢上前阻攔,李瑁一步步走向還能爬起的李靜忠,這大太監(jiān)年輕時怕是練過底子,才能這么經(jīng)摔,可他才堪慌忙扶正頭上的魚龍銀盔,就被李瑁直接如小雞般凌空提起,這時驚叫連連哪還有不可一世的囂張樣子。
李靜忠兩手死死抓住魚龍銀盔,還不放棄道:“見此盔如面圣,壽王你敢欺君?!”
李瑁已經(jīng)沒了半點禮貌,沉著臉猝然又把李靜忠狠砸在地,可憐他摔都被摔得脊骨分節(jié)了,卻又開始承受李瑁的暴力摧殘,只見他一拳又一拳的轟在魚龍銀盔上,任憑這御賜之物再硬也不斷凹陷,大太監(jiān)頭昏腦脹,肝膽俱顫。
待魚龍頭盔一半癟了一半陷入土中,李靜忠昏迷之際聽李瑁說著這么一句。
“往后別動我的人,不然我可以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