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審美,素來與人族不同。
譬如這個搔首弄姿的寒鴉婦人,面容倒是與人族中的美艷少婦相似,眉眼盈盈,紅唇微啟,腰肢晃動仿佛不堪一握。
可背上長著的那對漆黑大翅卻又充滿違和感。
陳福壽不禁想象了一下背后的視角,然后一陣哆嗦。
“啾啾啾,啾啾……”
四只小寒鴉圍在黃裙婦人身邊,啾啾亂鳴,聲音透著委屈。
黃裙婦人眼神冰冷,盯著站在最中央的第五綾,以及在她手中被扼住咽喉,無力扇動翅膀的那只寒鴉。
“我們寒鴉族……素來遠離紛囂,不跟你們這幫外來人爭斗。
可幾千年來,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肆意捕殺我的族人們!
此間大恨,言語難表?!?p> 婦人聲音突然溫柔了一剎那,“阿武,委屈你了。
寒桐樹上,會一直留著你的巢的?!?p> 聽了這話,其他人還沒品出什么來,陳福壽登時眉頭一跳。
“綾師姐,快放手!”
陳福壽急忙出聲,但這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第五綾手中的寒鴉眼皮合上,翅膀也微微閉攏。
寒鴉身上,幽藍色的光芒仿佛從體內(nèi)溢出,愈來愈盛,這片夜色濃郁的密林中宛如有一輪熾烈太陽正緩緩升起。
這只名叫阿武的寒鴉自爆得極為突然,哪怕是陳福壽,也只來得及給自己套了三層堅甲符,順便掏出四塊打造【唐尼壹號】時剩下的邊角料打的圓形盾牌,用靈力擋在那幾個剛晉升結(jié)丹期一階、修為實際上還不算太穩(wěn)固的弟子身前。
結(jié)果,預想中的妖族自碎妖丹所引發(fā)的驚天爆炸并未發(fā)生。
在藍色太陽光芒最璀璨、就要爆發(fā)的時刻,一抹紅色光芒悄然出現(xiàn)。
這點紅芒本來與藍色太陽相比,就如瑩星與皓月的差別。
但極快地,藍光表面上就渲染上了一層紅光。
就好像一顆形態(tài)不定的水球,突然被紅色的橡膠膜包裹起來,無論如何左突右撞,也無法撐開表面那層膜。
恰恰相反,這顆本來漲到足足有二十丈長寬的巨大圓球,竟然在紅芒的極力壓縮下,慢慢小了下來,直至縮成拇指大小的一顆小珠子。
然后,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中,被第五綾若無其事的吞了下去,還頗為可愛的……
打了個嗝,吐出一口寒氣。
陳福壽整個人都驚了。
修道這么多年,他什么場面沒見過,沒想過,沒預設過?
但這場面,他真沒見過。
這玩意兒還能吃?!
黃裙婦人也是瞠目結(jié)舌,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回顧自己的妖生,這種事情真是從未聽聞。
她讓阿武自碎妖丹,本意是不想這群人族以他來要挾自己。
阿武怎么說也是開靈中期,換算過去應該是人族的結(jié)丹四五階的實力。
他若是拼了命不要,自碎妖丹所爆發(fā)出的威能,說不定能達到結(jié)丹八九階的程度。
就這么輕描淡寫的……被人給吃了?
黃裙婦人看向第五綾的眼神里浮現(xiàn)一絲忌憚。
這個結(jié)丹三階的人族女修,看來底牌很深?。?p> 不過,不論如何,沒了阿武,這群人族已經(jīng)沒有能要挾她的妖質(zhì)了。
更何況,她可是肉身境后期的妖族。
按人修的實力劃分,媲美于所謂的化神六階!
任憑他們底牌再多,還能跨十幾個小階段秒她不成?
黃裙婦人冷哼一聲,背后引以為傲的黑色羽翼張開,一股洶涌狂風如同千萬刀刃飛旋,撲殺到仙臨宗眾人眼前!
第五綾在吞下那顆圓珠后,臉色變得愈發(fā)蒼白,此時狀態(tài)并不佳,卻仍是強行召出那柄小劍,紅袖一甩,就要沖上前擋在眾人身前。
魏風卻是極快地以心聲傳言,讓第五綾后退,同時袖口鼓漲,如有大風吹,低聲喝道:
“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
天地間,陡然生起一股浩蕩大風,從魏風張開的雙臂中穿過,直接與黃裙少婦扇出的風刃相撞!
大風對流,竟將方圓百丈的林木全部卷上了天空!
處在強對流邊緣的仙臨宗眾人也不好受,紛紛施展神通,千斤墜、定身術(shù)、重力術(shù)……相互扶持下,才勉強沒有被卷上九天。
僅僅是黃裙婦人隨意扇動翅膀卷起的狂風,就逼得魏風用出了那縷此前在殘仙碑得到的“怡然快哉風”。
境界鴻溝,難以逾越!
與此同時,寒鴉族這名黃裙婦人仿佛跟狂風融為一體,瞬息間突到魏風面前。
也不見她如何動作,魏風整個人便倒飛出去,瞬間變成一粒黑點,消失在眾人眼前。
被魏風護在身后的第五綾臉色平靜,見黃裙少婦解決魏風后朝她看來,黛眉一擰,竟是不退反進,手心那抹紅色流光瞬間增速,劃破兩人極短的距離,直襲向黃裙婦人的面門。
“哦?有意思?!?p> 黃裙婦人冷聲一笑,纖指輕捻,竟是在電光石火之間,捏住了那柄纖細小劍。
小劍在她手中瘋狂竄動,卻被死死捏住,根本掙脫不得。
卻未等黃裙婦人再說話,第五綾已經(jīng)貼到她身旁,右手迅捷如風,直奔黃裙婦人的白皙脖頸。
黃裙婦人微一晃動,便避開了這虛實結(jié)合的一招,還有余力笑道:“招式很精妙,可惜修為太弱,動作還是慢?!?p> 另一側(cè),白首身形低俯,宛如老猿拖刀,借助散落的木頭化身一道白光彈向黃裙婦人。
剛奔襲到黃裙婦人身側(cè)三丈,就見她左手一甩,白光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彈飛回去,許久才停下,在地上拖出長長的一道印轍。
白首臉色煞白,咳出一口血,這才從儲物戒中掏出療傷丹藥服下。
黃裙婦人身后,嚴玨深吸口氣,得自遠古仙人的劍氣順著靈橋流出,嚴玨的眼瞳瞬間只剩眼白,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嚴從他的身軀中散發(fā),吹得身上衣袍獵獵作響。
在白首襲上前的同時,嚴玨單手持劍,揮劍直劈!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一道劍光,時間都在此刻凝滯,不過瞬息,時間長河繼續(xù)流轉(zhuǎn),驚天劍光轟然落向黃裙婦人!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劍光落到黃裙婦人背后,然后……
沒了聲息。
那對漆黑羽翅,毫發(fā)無損,連顫動都未有分毫。
黃裙婦人呵呵一笑:“劍法不錯,就是力道弱了些,修為再高些說不定還真能傷到我一根毛。”
潘葉這時才傳聲給眾人,提醒他們,寒鴉最鋒銳、最堅固的地方,便是他們的羽翅,最好要小心。
其余人也盡皆施展各自師門的術(shù)法,只是無論風雨大作,還是劍光凌厲,似乎都奈何不了這黃裙婦人。
他們與她的境界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不免讓人生出一股無力感。
陳福壽自然也出手相助了,小愚峰擅長的是水法,水生瓢潑大雨,雨借風勢,跟倩雪的冰晶相得映彰。
只是所有的攻勢落到黃裙婦人身上,似乎都只是撓癢癢。
只有某些頗費靈力、殺力極大的招數(shù),才會讓她背后的羽翼揮動,稍作抵擋。
“這怎么打……”
尉遲寧煙喃喃自語,小手垂下,從腰間摸出了一枚傳訊玉符。
“要不叫洛師叔來吧?”
陳福壽連忙止道:“洛師叔她本身也才化神三階,哪怕叫上駐守此地的任師爺,傳訊趕來也需要時間。
等他們趕來,只怕咱們……”
眾人望著緩緩走來,一臉輕蔑的黃裙婦人,盡皆默然。
只怕這次,仙臨宗所有仙苗,都要折在這里了。
“不過——”
陳福壽又開口了,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咱們也未必需要再跟她打?!?p> 眾人疑惑不解,陳福壽望向潘葉。
“潘師兄,該你出手了?!?p> 大家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潘葉身上。
潘葉一邊施法躲避黃裙婦人的攻擊,一邊急促道:“我不是一直在出手嗎?!”
陳福壽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在我們進入寒鴉林前,你灑了一路的夜蟲石灰,應該是在給別人做標記吧?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潘師兄是銅錢峰的新晉弟子。
銅錢峰向來與多家仙宗都有密切的聯(lián)系,也在各凡俗國度廣收有資質(zhì)的孩童。
加上潘師兄所修煉的木系功法,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潘師兄,應該跟枯榮門有聯(lián)系吧?”
未等臉色微變的潘葉回話,密林邊緣,傳來了啪啪啪啪的掌聲。
“仙臨宗居然還有個帶腦子的,可真是難得。”
本來是抱著戲謔念頭,要讓這群年輕人族在痛苦絕望中死去的黃裙婦人,聞聲轉(zhuǎn)身,抓起一根粗達三丈的林木徑直甩向聲源處。
卻見黑暗之中,這根早被斷絕生機的林木突然綠意盎然,鮮花盛放。
一個面容枯瘦的老者,身后跟著一群臉色帶有諷刺笑意的年輕人,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邊緣。
一時之間,這片寒鴉林內(nèi),出現(xiàn)三足鼎立之勢。
仙臨宗這邊,眾人的目光憤憤,尉遲寧煙干脆罵起了潘葉,枉她這么多天潘師兄長潘師兄短的叫著,本以為潘葉是個老實忠厚的人,沒想到居然如此心機,她尉遲寧煙真是瞎了眼!
潘葉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地走向老者那群人。
嚴玨正欲出手,卻被后來趕來的魏風止住,微微搖頭,低聲道:
“當著他們的面,動不了他——”
話音未落,一根此前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繚亂紅線,剎那間在潘葉身軀內(nèi)來來回回穿了數(shù)十下,仿佛在做一道極為繁瑣的針線活。
潘葉駭然轉(zhuǎn)身,瞪大眼睛,望著那襲紅裳,微微抬手,半句話說不出來就氣絕倒地。
在幾十道目光的注視下,第五綾臉色平靜,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個時候,陳福壽對眾人心聲傳道:“走!”
并一氣呵成地,當著老者和黃裙婦人的面,捏碎了手里的傳訊玉符……們。
相比起第五綾干脆利落地擊殺潘葉,陳福壽的操作同樣讓人震驚,就連倩雪,都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哪來的這么多!”
陳福壽眨了眨眼,咳嗽了一下,道:“擔心可能會丟,就找洛師叔多要了幾份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