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馮翰遠站在高處,眼看著奔騰而下的河水,把克什這一片洼地變成了一處小湖泊。看著韃靼花了數(shù)代人心血建造的工坊群落,就這樣沉入了水底,馮翰遠的心里另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想來韃靼遭此眾創(chuàng),不亞于損兵五萬,未來至少十年之內(nèi)不能真正威脅到邊關的安危了。
馮翰遠正在看著水位一點一點漲高,手下副將徐績上來詢問這些俘虜?shù)墓そ橙绾翁幹谩?p> 馮翰遠一時也犯了難,若是帶著回去,且不說突然多出兩千多人,干糧的問題怎么解決,馬匹沒有那么多,拖著他們行軍也必然遲緩。眼下大軍已經(jīng)十分疲憊,若是韃靼人追上來,必將損失慘重,到時候為了快速撤退,必然顧不得這些俘虜?shù)墓そ场?p> 得而復失不說,還損兵折將,實在是不劃算。
想了一會,馮翰遠狠下心來,吩咐道:
“這水下有位工師,是被韃靼人從我大周擄掠而來,不得已才為韃靼人效力,如今見我王師到來,羞愧難當,已然自盡。此人在工匠之中也可謂是一代宗師,死后能以此湖為墓,以眾多工坊作為陪葬,也可以瞑目了。不過既然是宗師,孤身一人在此實在是說不過去,就讓這兩千多名工匠,都為他殉葬吧,黃泉路上有這些人為伴,也不算寂寞?!?p> 徐績心驚道:“將軍,這些工匠,當真一個不留?”
馮翰遠冷冷的說道:“一個也不留。怎么處理,你來負責,最后都綁上石頭沉下去就行了?!?p> 徐績覺得事有不妥,說道:“將軍,自古殺降不祥啊?!?p> 馮翰遠道:“你只管去做便是?!毙炜儧]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就去執(zhí)行了。
那個土樓里的圖紙資料,馮翰遠都命人提前背了出來,都是紙質(zhì)或者羊皮做的,畢竟輕便。處理好一切之后,馮翰遠便帶著大軍班師回營?;爻痰穆飞希T翰遠相較來時雖然疲憊,但卻輕松了不少,畢竟此戰(zhàn)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只要回程不被韃靼人糾纏住便是大獲全勝了。
馮翰遠做主將,行軍一向都是走在最前面。大軍一路狂飆三十余里,正欲休息之時,馮翰遠忽然瞧著遠處似有一騎向大軍飛奔而來。待那騎手靠近些時,馮翰遠赫然發(fā)現(xiàn),他的打扮與自己手下的士兵一模一樣,身上插著三支箭矢,顯然剛從戰(zhàn)場逃回。
馮翰遠脊背一涼,心知不妙,轉(zhuǎn)眼間那騎手已經(jīng)來到眼前,馬還沒停穩(wěn)就跳了下來,似是沒有站穩(wěn)一般跪倒在地哭吼道:“將軍,衛(wèi)王殿下在前面山谷遇伏,萬分危急,請將軍速去援救!”
馮翰遠的腦子嗡的一聲,眼前一花,差點摔下馬去。他努力穩(wěn)了穩(wěn)心神,才反應過來這騎手正是從牙帳方向過來,心下猜到了七八分,一時間急火攻心,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涌難以自制,一口鮮血噴出三尺多遠,身邊的人都嚇了一跳,趕忙上前詢問。
馮翰遠又咳了兩口血,問那騎手道:“我讓劉勛護送衛(wèi)王回宣府,怎么會調(diào)頭去牙帳呢?他們可只有五千人馬!”
那騎手道:“將軍出發(fā)不久,衛(wèi)王和劉將軍就遭到了小股韃靼騎兵襲擊。劉將軍本已將他們擊退,可衛(wèi)王執(zhí)意要追上去,劉將軍攔也攔不住啊。將軍,衛(wèi)王現(xiàn)在勢單力薄,情況萬分危急啊將軍!”
馮翰遠知道當務之急是先救衛(wèi)王脫險,于是強壓住心中怒火,又問道:“衛(wèi)王距此又多遠?”
那人道:“四十多里,被圍困在一處山谷中,屬下帶將軍去?!?p> 馮翰遠叫來了軍醫(yī)給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原來這人身上所中的幾支箭,都因為盔甲的阻擋都只沒于肉中寸許,沒有傷到臟腑,所以才能堅持這么久來給馮翰遠報信。
馮翰遠深知此時時間的寶貴,所以未做修整就命令大軍直向牙帳方向飛奔而去。
這幾天日夜兼程,又加上一路飛奔四十里,士兵和馬匹都已經(jīng)是疲累不堪。那來報信的士兵用手一指,說道:“將軍,衛(wèi)王殿下就被困在前面的山谷之中。”馮翰遠令大軍原地修整一會,自己登時旁邊的高坡向那邊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那山谷處于低洼之處,谷間道路狹窄,兩邊的山勢險峻,易守難攻,尤其是騎兵想要仰攻更是困難。韃靼人只要封住山谷南北兩頭的出路,在山上居高臨下用弓弩遠擊之,衛(wèi)王在山谷之中無處躲避,而騎兵目標太大,幾乎就是活靶子。
馮翰遠知道,想要救援衛(wèi)王,如果直接從谷口突破進去只會徒增傷亡,唯一的辦法就是攻下韃靼人位于山上的陣地,這樣才能真正的解圍。他叫來之前為他處理兩千工匠的副將徐績和另一位參將鄧禹,吩咐道:
“你們二人各帶三千人攻取兩邊的山頭,定要把韃靼人從山上敢走。切記距離太遠的時候不要硬沖,多用弓箭,待近身之后再短兵相接,即便攻不下來也要盡量拖住,明白嗎?”
二人拱手道:“末將領命!”
沒過多久,兩人就帶著人馬沖了上去。韃靼人見有援軍摸上來,借著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以弓箭壓制。徐績和鄧禹二人是仰攻,本就不利,只能一邊以弓箭還擊,一邊派人繞道韃靼的側(cè)翼,但是由于韃靼人在高處看得清楚,這迂回的隊伍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韃靼的騎兵射手立馬分兵壓制,雙方一時間陷入了僵持之局。
馮翰遠見山上的韃靼人已經(jīng)被牽制,立馬抓住機會了,領著剩下的不到一萬人馬直接沖向山谷南面的谷口。馮翰遠救人心切銳不可當,一馬當先沖入敵陣,砍人如切瓜,一口氣放倒了十余人。那些封鎖谷口韃靼人都是宣府之戰(zhàn)中逃跑回去的,看到身后“馮”字的大纛本已經(jīng)是心驚膽戰(zhàn),看到馮翰遠沖入軍中左劈右砍有如入無人之境,更是害怕得無心戀戰(zhàn),不一會就都逃散了。
兩邊山上的韃靼人見馮翰遠已經(jīng)突入谷中,立馬想要繼續(xù)壓制,但由于徐績和鄧禹不斷的騷擾,顧此失彼,先后被兩人看準機會沖將上去,陷入了近身搏斗,再無力對山谷中施壓。
此時北側(cè)谷口的韃靼人收到了命令,紛紛向谷內(nèi)殺來。馮翰遠此時已經(jīng)與谷內(nèi)被困的劉勛部回合,見北口的韃靼人沖了過來,迅速命令手下士兵迎上前去,一時間雙方在兩邊的山上和谷內(nèi)都短兵相接,混戰(zhàn)在一起。
馮翰遠趁此當口找到了劉勛和衛(wèi)王。此時的劉勛已經(jīng)傷的太重,馮翰遠來到他的身邊,只見他微笑著勉強叫了一聲“將軍”,就氣絕身亡了。衛(wèi)王趙承啟就斜躺在他的旁邊,依靠著陣亡將士的尸身,也已經(jīng)是身中六箭,鮮血止不住的往外涌。馮翰遠近乎嘶吼般的喊軍醫(yī),可是雙方正在混戰(zhàn)之中,跟本沒人知道軍醫(yī)在哪。
趙承啟虛弱的說道:“世子,別喊了,沒用了?!?p> 馮翰遠鼻子一酸,蹲下身來柔聲道:“殿下堅持住,我馬上救殿下出去?!闭f完又開始喊人。
趙承啟虛弱的抬起左手,拉了一下馮翰遠的胳膊,說道:“世子,我是走不了了,臨死前還能見到世子一面,也算是無憾了?!?p> 馮翰遠的眼淚奪眶而出,說道:“殿下莫要亂說,一定要堅持??!”說完握住他的手,將內(nèi)力輸至趙承啟體內(nèi)。
趙承啟覺得從左手傳來一股暖意,知道是馮翰遠在為他輸內(nèi)力,微微笑道:“翰遠,省點內(nèi)力吧,別浪費了?!?p> 馮翰遠道:“別說話?!闭f著繼續(xù)向他體內(nèi)輸內(nèi)力??墒邱T翰遠能感覺到,內(nèi)力進入他的體內(nèi),根本沒有隨經(jīng)脈運行就消散了,便知道趙承啟的傷已然是大羅金仙也難救。
趙承啟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上天垂憐,讓我能當面跟你說聲對不起,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
馮翰遠忍著眼淚沒有說話。
趙承啟又說道:“翰遠,對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害得五千人馬幾乎全軍覆沒,也害死了劉將軍。”
馮翰遠含淚說道:“是我沒能勸阻殿下!要是當時堅持不讓殿下回去的話……”
趙承啟說道:“這怎么能怪你,我當時已經(jīng)利欲熏心,聽不進去好話了,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
馮翰遠此時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殿下……”
趙承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翰遠,不必為我傷心,死在戰(zhàn)場之上,想來就是我的宿命。翰遠,你是一個好表哥,也是一個好將軍,將來必是我大周一代名將,可惜我看不到了……”
馮翰遠此時心亂如麻,已經(jīng)不知道說些什么了。
趙承啟用盡最后的力氣說道:“幫我告訴母妃和父皇,兒臣不能……不能盡孝了,告訴大哥,讓他幫……我……”
趙承啟的話沒說完,人就沒了聲音,抓住馮翰遠胳膊的左手也落了下去。
建興二十四年七月二十一,衛(wèi)王趙承啟于韃靼牙帳南谷中伏,力戰(zhàn)死,卒年十八。
馮翰遠抱著趙承啟的尸身哭了一會,悲痛逐漸化為了憤恨,大吼一聲,抓起赤悔劍就沖向了韃靼軍陣之中,近乎瘋狂的用盡全身的氣力砍殺。
馮翰遠本就武功高強,再加上赤悔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劍鋒所到之處韃靼人的兵刃根本格擋不住,直接被砍斷,人更是直接被劍氣削成兩半。一時間血肉橫飛,殘尸遍地,場面十分駭人。
這些韃靼士兵本來就在宣府的時候被馮翰遠打成了驚弓之鳥,各種關于他的傳說神乎其神,今天又親眼看到馮翰遠如天神下凡一般勇猛無比,一時間都被嚇得往后退,任憑將領罵遍祖宗三代竟無一人敢上前去。
韃靼人看到己方士氣已經(jīng)崩潰,再打下去怕是要吃大虧,無奈只能撤走。馮翰遠的大軍此時也早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見對方撤走也沒追趕,一個個都扔刀下馬,累癱在地。
馮翰遠緩過神來,看著一個個都滿身是血的士兵,心頭更是一緊,趕快命人清點一番。不多時,徐績來報,一番苦戰(zhàn)過后,大軍算上傷員還剩下八千多人。馮翰遠的心如刀絞,想來自己從京城帶出來的三萬大軍如今已經(jīng)折損大半,這心里真是像是被刀剜肉一般。
馮翰遠守在趙承啟的尸身旁邊,他開始后悔自己突襲克什的計劃,也后悔帶趙承啟出來,更后悔為什么那個時候沒有拉住他,想著想著,眼淚又涌了出來。
活著的將士們此時也已經(jīng)知道了衛(wèi)王的死訊,大家無論在山谷里還是在山上,都自發(fā)的跪倒在地,朝趙承啟的尸身方向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