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后主:
轉(zhuǎn)過身去。
故國東望曲回梁,嗅得滿面桃花香,詩詞歌盡,回首淚兩行。
宋軍攻入皇城的那一天,他還在閣樓上吟哦推敲,聽到外面人喊馬嘶,殺聲陣陣,才發(fā)現(xiàn)宋軍的旌旗已經(jīng)是插遍了山野,于是他降了。本來就不是世人眼中的合格君主,這樣的決定并不難做。非要違心地喊兩句“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何必呢?這樣的結(jié)局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終于可以好好品鑒自己心愛的詩詞了。
但他終歸還是個君。哪怕他已經(jīng)自降身份從南唐后主改為江南國主,哪怕他甚至未曾有一天打理過朝政,既是受過王冠,就必承其重。裸袒出降只是開始,前朝君主今朝臣更不可能是最終的簡單結(jié)局。宋太祖欽命工匠為他造了一座閣,一屏一戶都如他所熟悉的那樣,名為府邸,實(shí)為軟禁,聽著身后馬蹄聲聲,他轉(zhuǎn)不過身去,怕看到斷壁殘?jiān)?,故國不再,怕看到百姓流離,哀鴻遍野,怕再看到亡父那張無可奈何,又充滿失望的臉。
所以登樓,所以不回頭。一步一步踏在梯上,也一步一步,踏在心上。此生此世,國計(jì)再與他無關(guān),往后一千年,他都只是李煜。
但是轉(zhuǎn)不過身,便回不去頭。陽春時節(jié)早已過去,已是七月初七了,想不到自己的生日竟是在這般境地度過的。他想起昔日的時光,舉國同慶、萬民相歡,而今人是故時人,盛景卻是不再了。
桂子的香漫了進(jìn)來,月亮的清輝斜斜的照在他的桌案上。揮揮手招來一直跟隨自己的故姬,兀自歌了起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星子清冷,人心薄涼,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聲音空空靈靈,卻是明明白白的飄下了樓。
自是一杯毒酒。早就料到了今日的結(jié)局,但還是不舍的,不舍得。臨終了,他想帶著故國一起走,所以轉(zhuǎn)身,終于回首。沒有想象中的滿目瘡痍、尸橫遍野,而是他一直想做卻沒做到的——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大街小巷傳唱著他的詩曲,無人不識李君詞,他仍是那個光芒萬丈的皇帝,千古一詞帝。原來所謂的野獸,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恐懼,不過一場空悲喜。
終歸不負(fù)這重瞳駢齒。他轉(zhuǎn)過身,捧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振振衣袖,面目含笑。不必面對父親的失望了,轉(zhuǎn)過身去,就是自己的燈火闌珊。滿天花火,不如去時歸處。生的像個懦夫又如何呢?至少死得像一位真正的君主,便很好。
以時光之名,許一人來生。千山雪砌的文字里,一個人,一個孤獨(dú)的夢。越是索取便越是貧瘠,所有的迫不及待,都等不來期待。背著來路下棋,自說自話,演練這一個人的臺本。細(xì)水流觴,初雪倒還未落上衣裳。叫我如何與君共白首,叫人如何能寄人間雪滿頭?終是上邪么,與君相知不相識,相識卻又復(fù)相棄。
你是我的榮耀,我會是你的驕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