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厄運 上篇

　　送別的人群還是圍滿了小平房，一起共事多年的工友很多人都依依不舍的送別念國夫妻。在他們的眼里，念國是一個很熱心的人，幾乎家屬院這幾年每一家念國都或多或少的給幫過忙，不是修個門窗，就是做個小家具之類的。到了分別的時候大家既有不舍，也有不惑，但是念國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感謝大家的關(guān)心。

　　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這種情景特別是在那個年代實屬常見，有時候離別都到了家常便飯的地步。人來人往的工地不會因為念國的一個人的來去而有更多的變化，但是生活中大家感覺得到，少了一個熱心的人。

　　帶著祝福念國一家人在同事的幫襯下，將簡單的家具物品裝了車，其他的也沒什么多的東西。那時候沒有汽車能征用，只好找朋友聯(lián)系好當(dāng)?shù)氐鸟R車，由于車程很長，沿路又聯(lián)系了兩家作為中轉(zhuǎn)才能到新的家。

　　念國騎著自行車跟在后面，美娟抱著孩子坐在后面的空地方，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行駛著。美娟時常給念國遞上水壺，雖然是跟著，但是長途跋涉還是很艱辛的。

　　轉(zhuǎn)了三次馬車，從早上到傍晚時分才將這些東西拉倒了新家。隔壁的鄰里見來了新住戶，很是熱心的上前幫著一起幫著搬東西。雖然東西不多，但是那個柜子倒是蠻沉的，幾個人合力給搬到了家里，念國拿出一合卷煙給來幫忙的新鄰居分發(fā)，表示謝意。認識了自己的鄰居，是廠里鈑金工老李，老李很隨和的接過卷煙，大家相互認識和聊了幾句，之后就散去了。

　　新家基本不需要太多的整理，下半截的墻還刷了淡綠色的防腐漆，就是上半截倒是再粉刷一下就好了，兩夫妻將女兒先放在小搖床上，然后合力將家具都擺放到位置上。家里來之前就清掃過，所以很干凈，只是需要擺放好了家具，再清潔一下就好了。

　　全都收拾好就到了傍晚，美娟給念國到了一缸子水，兩人依著門框看著屋外的日落，雖然都出了一些汗水，但是兩人心情都感覺到很暢快。新的環(huán)境不錯，但是還是覺得頗感陌生，特別是這里周圍很是荒涼，周圍的圍墻之外就是戈壁灘，沒有在水庫那種景色可以再欣賞了。

　　兩人收拾著房屋，也收拾著心情，開始了這里的第一個夜晚的生活。這里水電都有，可以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美娟晚上燒了熱水給孩子擦洗完后，哄著女兒睡覺，大丫一直都蠻乖巧的，沒多久就進入了夢想。

　　夫妻兩人坐在桌子前，一起泡著腳，雖然有電燈，但是還是習(xí)慣性的點了一個蠟燭。怕燈光太亮影響到孩子，美娟輕聲的對念國說“阿哥，這里離開我單位還算近，這樣我每天都能回家了?！?p>　　念國看著燭光下的妻子，也很寬慰的說道“是呀，一部車就可以到，我明天去聯(lián)系廠里的幼托所，看看之后的大丫以后大點了怎么能進去?！?p>　　兩人聊了關(guān)于孩子的事情，之后由于累了一天，就趕緊上床休息了。躺在這個新家里，雖然很累，但是都沒有馬上睡去。聽著彼此的呼吸，默默的都沒有說什么，都不想打攪對方的睡意，足足過了好久，念國的鼾聲想起，美娟才慢慢的閉上眼睛睡去。

　　新的生活的開始總是意味著要融入新的環(huán)境，念國來到了新的車間，工友們比之前的單位都年輕不少，慢慢的大家互相認識，也開始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

　　美娟倒是習(xí)慣了這樣的奔波，每天帶著孩子往返也就慢慢習(xí)慣了。只是大丫很不樂意，每天在育嬰室給她喂奶的時候，大丫總是抱著美娟不肯撒手。大丫雖是個乖巧的孩子，也架不住其他的孩子的吵鬧影響自己的情緒，慢慢的養(yǎng)成了一個毛病，就是盯著燈光發(fā)呆，這也就是日后變成近視眼的一個主要原因。

　　然而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廠里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外來的到這里，孩子也都沒有人帶，能加辦一個育嬰所已經(jīng)也都是哪個時代，能做的最完善的福利了。

　　美娟的單位由于生產(chǎn)的需要，開設(shè)了新的基地，需要老練的技術(shù)人手去手把手的培訓(xùn)，組織決定讓她們各排抽調(diào)人員不定期的去培訓(xùn)新基地的人。

　　秋風(fēng)颯爽的秋日，一早單位就準(zhǔn)備發(fā)車了，今天由于廠里唯一的巴士去檢修，所以大家只能坐卡車前往新的基地。

　　彩鳳和常姐兩個人走的時候還和美娟招呼著，讓她放心，中午大丫她們會去照看。正說著小林走了過來，美娟伸手拉著小林手把她拽上來，上來后小林靠著美娟身邊坐下，然后嘟囔到“美娟姐，你說那小富婆脆弱不？昨天晚上在院子里聊天，是有點晚，結(jié)果著涼發(fā)燒了，還又吐又泄的，今天請假了?！?p>　　美娟看著心懷不滿的小林笑著說“是嗎？這是吃壞什么東西，得腸胃炎了吧？”

　　小林仔細的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的說道“哦，估計昨天吃了那個冷的雞腿吃的？”

　　“那肯定是，油膩不說，估計不是很新鮮，吃了腸胃不舒服才會又吐又拉的，還發(fā)燒呀。還來得及你去和李廠長說一下，不行要去掛鹽水，這個可不行！”美娟著急的提醒到。

　　小林趕緊爬下車和李廠招呼了一下，很快就重新返回來上了車，笑著對美娟說“你說說她，昨天醫(yī)生問她，她還一問三不知的。李廠還奇怪了，昨天怎么就突然這樣了，辛虧你提醒的及時，說一會帶她好好再去看看。哎，美娟姐我們倆還是離不開你呀！你在的時候，有什么事情都是你提醒著，現(xiàn)在這家伙還要成天我給她操心，你說哪天我不在她這個大大咧咧的性子怎么辦呀!”說著親昵的抱著美娟的胳膊，露出一個調(diào)皮的微笑。

　　新基地不算太遠也就四十來公里路，一般早上去，下班前就趕回來。大家都登車后，美娟和幾個干部以及小林都坐在車尾的位置，大家相互聊著天，一路倒也不算漫長。

　　新基地的同志們到還是蠻好相處的，也都是后來一批批的知青，偶爾也碰到一些老鄉(xiāng)，還能帶一些家鄉(xiāng)新的變化和自己分享一下，中下午時分，基本的培訓(xùn)都結(jié)束了，一行人又踏上了歸途。

　　車輛在顛簸不平的路面上行駛著，一群人也隨車搖擺著，美娟和幾個人依舊坐在最后聊著天。司機比往常的車速稍微快一點，似乎也想著早點回去。經(jīng)過前面的村莊的時候，突然一量拉滿草料的騾車沖上了馬路，司機眼看剎不住了，一邊剎車一邊趕忙打方向避讓這突然沖出馬車，這個速度和距離如果不避讓的話，整個車輛即使是急剎車也會撞到前面的騾車。司機看了一眼一旁的野地，感覺避讓到野地應(yīng)該可以能避讓過去，不至于撞上這騾車，下意識的就把方向往左側(cè)的野地帶了帶。

　　車輛瞬間的轉(zhuǎn)向，帶來了巨大的慣性力，車廂里很多人也下意識的去抓身邊的人和能抓的地方。但是還沒等大家驚呼聲響起，車子一下子跑偏到土路的下坡位置，由于路基上下有落差，又是帶著一定速度和剎車的扭力，整個車子車頭剛轉(zhuǎn)出路基時車輛突然就傾斜側(cè)翻出去，驚呼聲這時才響起。由于車速和側(cè)翻的慣性，車里好多人都甩了出去，美娟和大家一樣根本都沒有時間來反應(yīng)，人就像是出膛的炮彈給甩了出去，只覺得自己背狠狠的撞擊在地面上，然后翻滾了好多下，期間又感覺有人砸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又被彈開。

　　嗓子眼里突然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出來，然后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間，接下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土路旁的野地里一片哀嚎，幾乎沒有幾個是不帶傷的，能夠清醒的人也就七八個。大多數(shù)的人都趴在野地里，也幸好這片野地還算是有不少植被，不是隔壁的亂石荒灘，才沒有發(fā)生更慘烈的事故。

　　就算是這樣，野地上的女同志看起來基本一半都喪失了行動力，呼救聲，哭喊聲響成一片。鄰近的村莊里的人們紛紛都涌出來，幫著來救助。而那個始作俑者也被嚇壞了，傻傻的拉著騾子傻愣在哪里。

　　事故發(fā)生的地方離開新基地不遠，很快一大批的救助同志也到達了現(xiàn)場，看著野地里的景象，人們都嚇壞了。趕來的新基地的醫(yī)務(wù)所的醫(yī)生，趕緊挨個查看傷勢，從事發(fā)到救助的人到，過去了快一個半小時了。除了一位同志被壓在車身下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其他的人大部分都是暈倒或者暫時失去了行動能力。

　　醫(yī)生整個查看了一番，發(fā)現(xiàn)有三個人傷勢比較嚴重，其中一位就是美娟，美娟的體外倒是沒有什么太嚴重的外傷，但是整個人是昏迷不醒的，而且口鼻處有內(nèi)傷出血。另外的兩個一個是腿骨和手骨都摔斷了，手都摔變形了，而最后一位不但是外傷嚴重，而且好像傷到頭部昏迷不醒。醫(yī)生做了一切能做的處理，美娟和另一位同仁還是昏迷。這個時候又不敢做太劇烈的挪動，怕造成二次傷害，只能拉著平板車慢慢的向前走，這樣可以縮短救治的時間。

　　足足又過了一個小時多，救護車才到，把最危急的幾個人現(xiàn)行送往了市區(qū)醫(yī)院，其他的相對手上輕的人，也都陸續(xù)拉往市區(qū)的軍區(qū)醫(yī)院。

　　馬連長和廠里的領(lǐng)導(dǎo)，團里的政委第一時間趕到了醫(yī)院，整個軍區(qū)醫(yī)院門口都是個人。領(lǐng)導(dǎo)們逐一的了解了情況，除了一位同志已經(jīng)在事故中遇難，三位重傷中兩位還在昏迷，其他的同志都是或多或少的皮外傷，部分留院觀察，可能有腦震蕩之類的內(nèi)傷。

　　馬連長很著急，詢問著大夫情況，大夫做了緊急的處理后回復(fù)到“最嚴重的三位同志，一位同志的手和腿都斷了，可能腿還要截肢；一位現(xiàn)在還在搶救，腦部顱內(nèi)出血；還有一位同志已經(jīng)蘇醒了，頸椎錯位可能導(dǎo)致上半身癱瘓，這個還要看具體的后續(xù)治療?！?p>　　然后將三位的病例和名字告訴了馬連長和一旁的政委，馬連長看到名字的時候心里直跳，因為第一個就是美娟，就是那個可能上半身癱瘓的人。

　　然而老班長的臉更難看，她是后來新任的連長，這次她們連一個遇難，二兩個重傷。大家都被這場意外的事故給震驚，一眾現(xiàn)管的領(lǐng)導(dǎo)都是女性，這樣的場面下已經(jīng)克制不住自己的悲傷。幾個人都哭了出來，雖然都很克制，但是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早上還有說有笑多年的戰(zhàn)友們，晚上回來時有的已經(jīng)天人永隔，有些人至今還沒脫離危險，病房里的其他的戰(zhàn)友也是哀嚎遍野。這讓這群一起渡過那么久歲月的戰(zhàn)友們，姐妹們心中一個個都悲痛萬分。

　　美娟有感覺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病床上了，整個人還渾渾噩噩的，眼睛想睜開卻沒有力氣，只有依稀的聽著旁邊有人說話，整個身體像是被人奪走了控制權(quán)，癱軟的躺在床上。過了不知道多久，耳邊一直有人喊著自己的名字。

　　感覺像是在夢里，自己一個人在漫步，無邊無際的走著，隨有著淡淡的光亮，但是前路卻是模糊不清的。這種游離在夢和現(xiàn)實的之間的狀態(tài)讓美娟感覺很無助，也感覺的到很孤單，想從這種狀態(tài)中擺脫出來，但是全身都無法動彈。

　　直到一個帶著抽泣的聲音的呼喊“美娟姐，你醒醒呀！”這才覺得似乎真的是有人叫自己。

　　這聲呼喚來自于彩鳳，彩鳳得知后第一時間和連部的人一起趕來。但是之前領(lǐng)導(dǎo)們都在處理，自己也見不到美娟，心里急的眼淚直流，直到馬連長安排自己和常姐來照看美娟，才看見躺在病床上還在昏迷的美娟。

　　見到美娟的時候，美娟的臉上，身上都帶著輕微的外傷，臉部顴骨處還高高隆起，有著青紫色的撞擊的淤青。整個人看起來十分不好，臉色蒼白，頭發(fā)凌亂著散著。第一眼望著美娟，彩鳳和常姐都捂著嘴忍不住的直掉眼淚。

　　今天對于這五朵金花來說，是厄運來臨的一天，因為那個遇難的人不是別人，是小林，重傷癱瘓昏迷不醒的人是美娟。彩鳳和常姐得到馬連長的吩咐趕緊上來先留人照顧美娟，而小賈在人群中尋找著小林的身影。

　　“馬姐，小林呢？小林住哪個病房，人怎么樣了？”小賈著急的問道。

　　馬連長被小賈一問，頓時忍不住一把小賈抱入懷里抽泣的邊哭邊說“小林她死了！”

　　頓時小賈像是個被抽干靈魂的人一樣，本來還想抱著馬連長，聽這么一說，連哭聲都沒有，雙手雙腳一軟就暈倒在馬連長的懷里了。

　　馬連長沒有想到小賈突然的暈厥，趕緊大哭著叫醫(yī)生，醫(yī)生趕忙又拉著送旁邊的房間救治。這個倒不是小賈突然，昨天一宿的腸炎本來就有點虛脫，結(jié)果又聽聞最好的姐妹離世的噩耗，人突然就休克暈厥了。

　　鮮活的生命在厄運來臨時，顯得那么渺小，一場災(zāi)難一人離開，一人重傷。這對于這些一起將美好青春奉獻給邊疆的女兵來說，顯得過于的沉重。

　　那一幅幅歡鬧的場景，一次次體貼的問候，一段段難忘的時光涌現(xiàn)在各自的腦海里。經(jīng)歷過那么多艱難的歲月都挺過來了，剛剛開始好轉(zhuǎn)，卻在意外來臨時都給摧毀了。

　　彩鳳用顫抖的手輕輕的撫摸著美娟的手，豆大的眼淚滴落下來，每一顆都是歲月珍藏的友誼。

　　美娟被眼淚的溫度給刺激，幽幽的跳動了一下眼皮，常姐在旁邊眼睛尖，馬上對外面的護士喊道“護士，大夫，快來，病人眼睛跳動了。”

　　彩鳳趕緊抬起頭望著美娟，確實發(fā)現(xiàn)美娟的眼皮跳動了幾下，有著復(fù)蘇的跡象。外面的護士跑進來，看著美娟的樣子，也趕緊叫醫(yī)生來。醫(yī)生來查看后，對陪伴的彩鳳和常姐說“病人已經(jīng)有蘇醒了，但是現(xiàn)在身體和大腦還處于保護狀態(tài)，你們可以小聲的和她說說話，應(yīng)該不久就會轉(zhuǎn)醒過來?！?p>　　聽到這里兩人相視看了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那一絲的欣慰。常姐開口說道“彩鳳，我們是不是要通知美娟的愛人呀，她那么晚不回去，念國一定會等急的。”

　　常姐到底是年長，考慮的十分的周到，彩鳳想了想確實應(yīng)該通知，那么大的事情。轉(zhuǎn)身和常姐關(guān)照了一下，出去找了馬連長，馬連長同意彩鳳和常姐的想法，讓彩鳳趕緊去找念國。

　　新家彩鳳去過一次，靠著記憶彩鳳坐著單位里安排的小車趕緊前往美娟的家里。

　　念國下班后還給大丫準(zhǔn)備了點用饅頭和菜泡的糊糊，就打算一會去廠門口的汽車站接妻子和孩子。但是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心里開始著急起來，按照平常的時間，就是再晚也應(yīng)該回來了。

　　念國心里有著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而且這種預(yù)感隨著時間的一點一點的過去，不斷在心里滋生和蔓延著。

　　念國坐在車站旁邊的小樹林里，焦急的張望著車站。足足等了快小兩個小時，念國的心越來越不安了，這時候看到一班車到站，車上下來一個熟悉身影。

　　彩鳳沒有發(fā)現(xiàn)樹林里的念國，下車的時候著急的不行，差點還摔一跤。念國看到彩鳳的時候心里的不安頓時翻涌著，因為他看見彩鳳的臉上那股悲傷和著急的情緒再浮現(xiàn)著。

　　念國沖出了樹林，大聲對彩鳳喊著“彩鳳，我在這里?！?p>　　彩鳳這才發(fā)現(xiàn)念國，趕緊跑到念國身邊，“阿哥，趕緊跟我走，我姐受傷了！現(xiàn)在人在醫(yī)院里！”

　　念國聽到彩鳳這樣說，雖然剛才已經(jīng)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shè)，但是當(dāng)真的消息來臨時，人還是受不了。

　　雙手抓住彩鳳的胳膊，眼睛瞬間都紅了，念國這才開口有點結(jié)巴的說道“彩鳳，美娟出什么事情了？”

　　彩鳳沒顧著手臂傳來的疼痛和念國說“我姐今天早上去新基地去培訓(xùn)！結(jié)果回來的時候車發(fā)生車禍，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里呢。人還在昏迷中，所以我趕緊來來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