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后,李林甫見了他?!彼侮祟D了頓,接著說道:“周炎只剩下半條命,幸好李府里面有醫(yī)工,撿回了性命。從李府出來沒多久,他就上任了。從此他就給自己改了字,叫同甫,你應(yīng)該能從里面讀懂什么意思?!?p> 易小塵無奈地嘆著氣,感嘆道:“想不到堂堂探花郎居然要靠這樣的方式才能獲得官職!不過,這馬屁拍得還真敞亮!”
宋晁回過頭,皺眉問道:“何為拍馬屁?”
“就是阿諛奉承的意思?!币仔m呵呵笑著。
“這長安城里的關(guān)系如同蛛網(wǎng)一般復(fù)雜,光是這三曲里等官的人起碼就不下三百人?!彼侮耸掷锏膭幼鞑辉O?,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說道:“就跟易郎君說得一樣,你要沒點門路,不拍馬屁,又或者是沒錢,還真別想仕途亨通。官,不好當(dāng)。特別是要留在長安城里當(dāng)個官?!?p> 易小塵愣了一秒鐘,不確信地問道:“那宋衛(wèi)率......”
宋晁唰地一下將蛇皮刮下了一半,淡淡地說著:“全靠祖上陰澤,否者我也只是這萬千等官中的一員。”
“衛(wèi)率祖上何人?”
宋晁一鼓作氣地將蛇皮扯了下來,扔在了一邊,隨后解下系肉的腰帶,拔出陌刀,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平靜地說道:“宋璟?!?p> “祖上是宋賢相!”易小塵驚愕地說著。
宋晁這才露出了笑容,臉上寫滿了自豪:“祖上的確為大唐做了不少事情,賢相一名,能當(dāng)!”
易小塵沒想到自己的身邊站的就是四大賢相的后人,而從宋晁的反應(yīng)來看,對于祖上的光輝他心里雖然十分仰慕,但更想通過自己的雙手來打出一片屬于他的天地。
易小塵忽然覺得自己不過是北曲假母之后,起初心里還有些心酸,但轉(zhuǎn)頭一想,自己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這個世道,不用擔(dān)心被抓去打仗,又不用挖空心思去等官,也算是找到了一個平衡點,“宋衛(wèi)率是賢相之后,如今又為太子衛(wèi)率,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宋晁挑著眉頭,瀟灑地回應(yīng)道:“易郎君能用元始天尊欺瞞殿下,救下數(shù)十條人命!日后一定能出人頭地!”
易小塵剛想肢解蛇肉,一聽到宋晁的話,愣住了。自己的小伎倆竟然被宋晁識破,再一想到他是李紹的人,易小塵的心里就直打鼓,追問道:“宋衛(wèi)率不信道?”
“我一不姓李,二不姓楊,追求這虛無縹緲的長生又能如何?”宋晁的眼神有些空洞,甚至流露出了黯然的目光,“人生在世,活在當(dāng)下就好。如果道家真能保佑大唐,隴右、劍南就不會死那么多人了。易郎君安心,這件事情我不會告訴殿下,射乘軍怎么說也是我的部下?!?p> 易小塵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重新將蛇肉剁成了大拇指長短,放進(jìn)鍋中,焯水打去浮沫,一邊提醒著:“宋衛(wèi)率,幸好小的記憶不好,聽過的事情,大多記不住一刻鐘?!?p> 宋晁坐在了門檻上,一手甩著還滴水的腰帶,望著逐漸黑下來的天空,淡淡地說著:“江南東道今年大水,數(shù)萬口災(zāi)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墒ト藚s還是把他心愛的梨園又?jǐn)U建了一倍。我看,這話你也記不住?!?p> 易小塵當(dāng)然能聽懂宋晁后半句的含義,但他還是沒有表露出任何表情。
他心里想的是,宋晁已是太子衛(wèi)率,但心里還是對這個太平盛世又有諸多不滿。
看來,這個天寶盛世還真如易三娘和宋晁所說,萬千的繁華后,是看不見的酸楚和陰暗。
蛇肉在鍋中翻騰,發(fā)出了咕咕的聲響。易小塵抓了一把粟放了進(jìn)去,再給上少許的鹽,讓它小火慢燉著。
如果這個時代有雞精、味精這些調(diào)味品,那么這道蛇羹一定能更鮮美,如今也只能吃個本味了。
宋晁走到了易小塵的身邊,看著鍋中的蛇羹,問道:“你從小就生活在三曲里?”
“是的。”
“那怎么沒見到你家的飲伎?”宋晁疑惑地問著:“我看你們家的陳設(shè)也不比北曲其他家陳舊,可偏偏沒有姑娘在。”
“不瞞宋衛(wèi)率,家中已有三月沒有營生?!币仔m如實地答道:“家母也不勉強(qiáng)飲伎的去留,所以我家就沒有人了?!?p> “那你們平日的開銷如何而來?”
易小塵笑了起來,答道:“前些天,斗雞贏了點。就是堂上那只斷指將軍?!?p> 宋晁拍著易小塵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贊嘆道:“看不出來易郎君還是一位斗雞郎!”
“也就贏了那么一次,”易小塵頓了頓,接著說道:“用了點小手段,不然恐怕連粥都喝不上了。”
宋晁似笑非笑地說著:“易郎君總是能靠小聰明謀求到一條生路,這是不少人都羨慕不來的?!?p> 易小塵不好意思地笑著:“宋衛(wèi)率過譽(yù)了,混跡市井,總要有些不一樣的法子,才能勉強(qiáng)的活下去?!?p> 薛厄在兩人的交談中走了過來,叉手道:“宋衛(wèi)率、阿兄,酒已經(jīng)備好了?!?p> 易小塵看了一眼鍋中的蛇羹,約莫還要半個時辰才能熬好,他對宋晁說道:“宋衛(wèi)率,不如我們邊喝邊等,這羹還差點火候?!?p> 宋晁抖了抖腰帶,雖然還沒有干,但還是圍在了腰上,“易郎君,請?!?p> 三人重新回到了前廳里,易三娘已經(jīng)從隔壁借來了三壺酒,兩盤肉。
見到宋晁的到來,易三娘客套地說著:“宋衛(wèi)率,北曲這幾家廊院都沒有找到郎官清,只有這綠醅酒,還望衛(wèi)率不要嫌棄。”
盞中的酒泛著幽幽的綠色,盞底還留有不少的雜質(zhì)。香味也跟易小塵喝過的郎官清相去甚遠(yuǎn),不過勝在價格便宜,加上北曲廊院來的都是窮酸之人,這酒也便成了開門迎客的必備品。
“我沒當(dāng)衛(wèi)率的時候,喝的便是這綠醅酒?!彼侮瞬灰娡獾仫嫳M了盞中酒,笑呵呵地說道:“是什么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誰喝!我就算是飲水,也能喝出味來!”
易小塵趕緊又倒上了一盞,沾甲而彈,開口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宋晁大感意外,他連忙端起了酒盞,欽佩道:“今日不僅見識易郎君急智,又聽聞郎君才華!這一盞,我敬易郎君!”
易三娘對于突然作詩的易小塵也是瞠目結(jié)舌,她再次看著自己的兒子,甚至不確信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
易小塵和宋晁兩人再次沾甲而彈,對視著喝下了這一盞不怎么順喉的綠醅酒。
薛厄?qū)⑦€沒吃完的羊腿拿了出來,用匕首劃上兩刀,用木棍架了起來,放在一旁的火爐上慢慢烤著。
沉寂幾個月的廊院,因為宋晁的到來而重新有了煙火氣,易小塵的臉上也洋溢起了真切的笑容。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前些日子來過的周隊正站在了門口,大喊道:“易三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