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眼前的景象一片陌生而冷漠,世界如此之大,哪里有他容身之處呢?
他雖然出院了,但并非康復出院,完全是因為沒錢交醫(yī)藥費而被停藥,直至被醫(yī)院驅(qū)離出來。他額頭上的那塊傷疤還有隱痛,曾經(jīng)流出的大量的血液并非短短幾天就等補充好的。所以,他在烈日下,感覺一陣暈眩,不得不騰出一只手倚靠住街道邊上的一個路燈桿。
“爺爺,您怎么了?”
他閉著雙眼,對耳邊這一句稚嫩童聲無動于衷。
童聲繼續(xù)響起:“爺爺,您不舒服嗎?需要去醫(yī)院嗎?”
由于童聲太近,聲源就在耳邊,他不得不睜開雙眼四下張望。結(jié)果,除了跟前站著一個六七歲大的男童,并無任何人。
他心頭一震:“小朋友,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是呀。我看您挺難受,是不是病了?”
他眼神里透露的內(nèi)容說不上是感激還是絕望,使勁搖搖頭:“不,我是剛從醫(yī)院里出來的?!?p> 小男孩趁他一低頭,便看到鑲嵌在他額頭上的傷疤:“爺爺,您是受傷了嗎?”
他只好點頭承認:“哦?!?p> “您是咋受的傷?”
“是叔叔···不,是爺爺自己不小心碰的?!彼趩实哪樋嗫嘁恍?。
小男孩繼續(xù)眨動眼睛,好奇地盯著他。
就在這個時候,從路邊商場里走出一個穿長裙的少婦,一邊走一邊講話:“輝輝,你咋跑到這里來了?”
小男孩一回頭:“媽媽,我看這位爺爺好像要暈倒,就過來看一看?!?p> 少婦跟他一搭眼,便二話不說拉著小男孩就走。
“媽媽,您這是?”
“傻孩子,千萬不要讓這個老頭訛上咱們娘倆?!?p> 他依稀聽到了,沖著離開的年輕母子的背影不由苦笑。
他已經(jīng)是快奔五的男人了,由于住院期間不修邊幅,顯得更加邋遢而衰老,更突出了一副老態(tài)龍鐘的態(tài)勢。其實,在他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已經(jīng)變成‘爺爺輩’的人了。
自己老了?
起碼已經(jīng)步入老年人的邊緣了。已經(jīng)接近知命之年了,可自己的人生還一塌糊涂。之前的大半輩子就像是一場噩夢,而噩夢一旦驚醒,卻已經(jīng)接近黃昏了。而在這人生幾十年中,他有多少的憧憬都被扼殺在搖籃中。
罷了,生命就是一場沒有返程票的單程旅行,經(jīng)過就是經(jīng)過,錯過就是錯過,現(xiàn)在需要打起精神考慮自己該如何度過自己的余生吧。
他倚靠在路燈桿一陣浮想聯(lián)翩,突然覺得肚子咕咕直叫,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還沒吃任何東西呢?,F(xiàn)在當務(wù)之急,先填飽肚子再說??墒?,他囊中羞澀,全身上下,僅有幾塊零錢,憑目前的物價水平,就連一碗面都買不起。
親人?
他這時不能不想到自己的親人,在這座城市里,雖然他沒有家,但起碼還有一個具有血緣之情的親戚。
他于是想清楚了下一步的目標,沖著其中一個方向艱難跋涉······
他盯著烈日,由于體內(nèi)還貧血,擔心會突然倒下,于是凈選陰涼處走,并且走一段路邊靠住一個參照物歇一歇,終于走到了這座城市的邊緣。那里是城郊的一個尚未開發(fā)的村莊。里面租住了很多外地打工者。
他在這個村落里七拐八拐,終于來到一排平房前,并鎖定了一扇門。此刻,天色已經(jīng)過午,他提著那個帆布提包已經(jīng)連續(xù)走了五六里地,又是在烈日當頭的情況下,身體巨大的消耗讓餓得兩眼一陣眩暈。
不過,他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希望能好好大吃一頓,如果能喝點涼啤酒就更好了。這就是他此時的殷切心情。
由于房門是虛掩的,不需要敲門就一觸即開。房間里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在一張圓圓的木桌上,正圍著一家人吃飯。這是一個大家庭,共計五個人,一對老夫妻,一對小夫妻,再加上一個六七歲的半大男童,跟他在路上遇到的男童差不多大。
“老二?”
為首的一家之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了,一副古銅色的面孔,一雙負累的眼神里透出一絲驚訝。顯然,他的到來讓人家始料不及。
坐在年長男子身邊的老女人首先阻止了身邊小男孩對他的招呼,冷淡地道一句:“我們也不知道你會來呀,也沒有預備多余的飯?!?p> 他望著那桌豐滿的殘席,不由只咽口水,嘴里卻只能表示:“不用了,我已經(jīng)吃過了?!?p> 坐在下首的小字輩無法無動于衷,其中年輕的男子一副歉意:“對不起二叔,我今天帶孩子去上輔導課,沒有時間接您出院?!?p> 他趕緊寬厚地搖搖頭:“沒事沒事,我又沒大傷,自己能出院?!?p> 年輕男子身邊的年輕女子只是側(cè)臉瞥了他一眼,便繼續(xù)我行我素地吃飯。
這樣的場面令他一陣尷尬。
年長的男子于心不忍,沖他一仰首:“老二,坐吧?!?p> “我···我不累?!?p> 年長的男子思忖一下,便向下屬的年輕男子一使眼色。
他們是父子倆,兒子頓時明白老子的意圖,于是中斷了吃飯,起身迎向他。
“二叔,在您住院期間,您的房東已經(jīng)把房子收回去了。我把您的家當都放外面的小棚里。要不,您現(xiàn)在把它們都拿走吧。”
他心頭一震,因為清楚那個小木棚平時是放破爛東西的,而這戶親戚家居然···他趕緊轉(zhuǎn)身走出去。由于手里的提包一直沒有機會放下,干脆一起帶了出去。
年輕的男子正是他的親侄子,這時無法不跟出來。
當他走到支在窗口底下的小棚一看,那些鍋碗瓢盆和行李被打了兩個大大的包裹,跟那些蜂窩煤堆放在一起。
他低頭望著那些東西,儼然有一種被掃地出門的感覺,雙眼不禁噙滿了淚花。
他的侄子就在他的身后,眼神里那種親情元素并未完全淡漠:“二叔,實在對不起。我現(xiàn)在照顧這一大家子人,平時生存壓力蠻大的,真的管不了您?!?p> 他這時即便失去一切東西,但還不至于連自尊都不要,沖身后擺擺手:“我并不指望你管我。我還沒有到七老八十呢,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p> “可是您的飯碗又砸了?!?p> 他深吸一口氣:“只要我還有力氣,就餓不死?!?p> “二叔,您把這些東西拿走嗎?”
他鼻子一酸:“小超,我剛出院,連一個落腳點都沒有,往哪里拿呀?”
侄子思忖一下,便試探建議:“二叔,這里根本不適合您。還是聽我一句勸,趕緊回老家吧,也許可以申請一個低保。”
“申請低保?”他不由苦笑,“我才五十,還有工作能力呢。不可能為了一點低保而自殘吧?”
侄子心里一沉:“難道您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