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望從夏思雨的房間出來后,到追上村長的步伐,其位置地點已經(jīng)是在花園的小石徑了。這個時間里,天空陽光明媚,地上草木蔥郁,一點也沒陰森的感覺。吳望左瞧右盼見識了許多昨晚沒見到過的景物,他甚至發(fā)現(xiàn)園子里還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溪水。
“畫棟雕梁,珠簾綺戶,桃花流水窅然去。棲鳳第果然是別有洞天,這里莫非就是夏思雨口說的潺湲書齋?”吳望見村長行色匆匆,還是忍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問道。
“沒錯!不過,潺湲書齋是它以前的名字,現(xiàn)在外頭都叫七賢小學(xué)。然而,村里人叫不習(xí)慣,都還是叫它的老名字,夏老師可能也跟著叫順口了?,F(xiàn)在,村里的孩子都在這里讀書。再過半個鐘,周邊的孩子都陸續(xù)要到了?!贝彘L邊走邊介紹,一刻也沒停。
吳望緊跟在村長身后,一步也不敢松懈。就當(dāng)他們跨過一個拱門重新進入火巷時,吳望才發(fā)現(xiàn)白墻上竟然掛著一塊牌匾來指示前方情況。這一點,他昨天晚上因為著急居然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老忠叔,這里是不是還有一條路全都是由石碑砌的?”吳望忐忑地問道。
村長聽了猛地回頭,說:“這地方你也去了?”
吳望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小子!是昨天晚上的事吧?嗯,你也只能是這個時間了,膽子不小哇!不過,要我來說的話,那實際上都是些死物,不足為懼,你們年輕人就是少見多怪罷了?!贝彘L的臉一會晴一會陰,足以見他內(nèi)心的復(fù)雜。
“難道有人被這個嚇跑了?”吳望有頭無腦地多問了一句。
村長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腳步也不曾停下,幾步之后,才悠悠回道:“這個確實被你說中了,不過過程有點復(fù)雜?!?p> “是-----”吳望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一時覺得自己冒冒然的問有點唐突了。
村長似乎明白吳望的心思,說:“你想知道的,我們都想知道,有什么話到宗祠里再說吧!”
話說到這種地步,吳望就不再刨根問底了。他跟著村長的步子,一路無語,很快就穿過火巷來到宗祠面前。此時,宗祠的大門早已打開,門邊上站著幾個自己見過或沒見過的宗親族人。
“人回來了?!?p> 為首的吳丁朝著宗祠里邊喊了一句土話。很快,門里門外都是涌動的人頭。不過,奇怪的一面也隨著出現(xiàn)了。那熙攘的人群里,幾乎都是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要數(shù)年輕的,也都是兩鬢斑白的了。
“吳忠,你怎么才回來?”人群中一微胖的大光頭老人高聲問道。
村長邊走邊答:“有事耽擱了,不過人我找到了,阿任叔。”
“你后邊這位就是吳韶的孫子吧?”阿任叔看著吳望問道。
吳望聽得懂他的話語,雖不知對方身份,但想必也是自己的長輩,于是便朝眾人打了招呼并用潮汕話簡單的做了自我介紹。
“現(xiàn)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我有新的發(fā)現(xiàn),建議再把各房主事召集起來商議,此外我希望這一次吳望也能參加。他不單單這兩天經(jīng)歷的比我們想象多得多,最重要的他是吳氏子孫一員?!贝彘L看著眾人一板一眼地說道,要論職務(wù)這里數(shù)他最高,但關(guān)于族里的事他需要征得大多數(shù)人的同意。
對于吳忠的想法,大家一時拿不定主意。畢竟氏族會議茲事體大,因此一般人都不敢輕易開口。眾人就這樣站在那里,搞得現(xiàn)場氣氛有點僵。吳望更是尷尬,恨不得就地挖一個洞把自己埋了進去。
“秀茹離開時,吳益還小。如今你單獨回來了,可有何為證呀?”白發(fā)蒼蒼的人群中一身著藏藍色中山裝的小個子爺爺率先開腔問道。
“老奇叔,你-------”村長覺得這樣的問法有點唐突了,可轉(zhuǎn)念一想或許只有這樣子才能取信于眾人。
吳望對此問法先是眉頭一皺,而后背部直冒冷汗,回道:“我來得疏忽,并不曾帶什么憑證回來。不過,我父親教了我一首詩,我可以念給你們聽聽,行不行?”
正當(dāng)吳望急待長輩們的意見時,早前的吳過老爺子站出來了,說:“這主意不錯,你權(quán)且念來聽聽?!?p> 吳望不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可如今有個熟人出來替他解圍,那他的內(nèi)心就不得不燒高香了。在吊了吊嗓子后,正色念道:
巍巍三山,云海蒼蒼,奇峰疊秀,有鹿呦鳴;
巍巍三山,平林采采,黃茂穎實,有鳳來儀;
巍巍三山,水何澹澹,噴雪鳴雷,有龍逆鱗。
吳望的聲音不大,可這三段詩句對于在場的吳氏族人來說,卻是如雷貫耳。他們一個個的表情瞬間變得沉郁起來,無形中凝聚成一股沉重而又肅穆的氣氛。一語念罷后,眾人的神情姿態(tài)與剛才相較,顯得十分莊重。
“這是三王會的祭詩吶!”吳過老爺子突然惆悵地說道,那話語里帶著十足的失落感。
這腔調(diào)一開,在場的長者的話匣子似乎都打開了。
“多少年了!我自己都快忘記了?!眳侨蚊艘话炎约旱拇蠊忸^后自言自語,光亮的額光依然蓋不住依稀的白色毛根。
“我這腦袋早就腐朽了。”小老頭吳奇邊說邊笑,腐朽的還有他那幾顆大門牙。
村長見現(xiàn)場氣氛此時緩和了,便拍了拍吳望的肩膀,說:“我就讓你這小子不要妄自菲薄嘛!這不,事實證明你是可以的?!?p> 吳望見自己的做法能得到大家的接受,他一時不得不松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那小吳算是可以認(rèn)祖歸宗了?”村長吳忠適時補充道。
“我覺得行。”一旁久不發(fā)言的吳丁開了口。
“不是覺得行,我認(rèn)為是一定行?!眳羌俅藭r也跟著開了口。
剛才還一言不發(fā)的兩人,一開口就帶著濃濃的火藥味。不過,這樣一來也好,算是給現(xiàn)場定了個調(diào)。在場的人雖沒發(fā)表什么意見,但從眼神和動作來揣測,大家似乎也沒什么異議了。
“擇日不如撞日,小吳現(xiàn)在就去給祖宗上柱香,然后開會?!贝彘L吳忠順勢下了指示。
吳望一時有點錯愕,這情況的轉(zhuǎn)變實在是太快了。大家剛才還是抱著猜疑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卻要他認(rèn)祖歸宗了。如今眾意難違,騎馬難下,他只好硬著頭皮跟著村長邁過門檻走進宗祠里去了。
大門內(nèi),四塊烏木漆金畫組成屏風(fēng)將室內(nèi)與大門隔斷開來。輕松繞過之后,祠堂里的格局瞬間豁然開朗。此處廳堂走廊皆以麻石為柱,不見一磚一墻,與前座村址迥然不同,空間上顯得十分寬敞。移步至二進階前時,抬頭一看,橫梁上左一武魁,右一文魁。各自對照著后梁上的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兩塊牌匾。文治武功,此舉無不是在彰顯著祖輩的功績與榮耀,點醒子孫后代慎終追遠,光耀祖德?;蛟S是因為這種原因,三進廳前印拜亭大梁上才掛著“盛德世祀”的牌匾,而此處往里自然是宗祠神龕的位置。匠心獨具的是,神龕并不直接外露,三進的大廳門階全用漆金木門作為隔斷,用時則開,無用則關(guān)。跨過門檻后,只見一巨大厚重、金碧輝煌的木龕擺放在中堂之上,龕上祖宗牌位密密麻麻,具皆金邊黃底漆金字,分依輩序,自上而下,呈大三角形。
“你爺爺?shù)呐莆辉诘?7排第3位,看過之后,就給列祖列宗磕頭上香吧!”吳過從旁說道。
對于老爺子所說的位置,吳望面對擺放如山的牌位,他的小眼睛在短時間內(nèi)壓根就找不到。一掃而過之后,他見案桌上有香,就徑直拿香點火去了。
按照禮俗祭拜之后,眾人依輩序入座。吳望這一代是小輩,他只能在門口邊上的下座待著。初次參加氏族會議,他對一切都倍感好奇。因此,在輪不到他發(fā)言的時間里,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會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