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年

　　十月末是格致的周年慶。

　　截止到今年我們?nèi)雽W(xué)，格致已經(jīng)建校87周年。班長說，學(xué)校規(guī)定周五上午全校在體育場開慶祝大會，下午各班組織自己的活動。班會、團(tuán)會、聯(lián)歡會、茶話會……總之選一種會，隨便開。

　　于是一項從小學(xué)開始就讓所有班級干部苦惱萬分的工作迫在眉睫——文藝表演節(jié)目。無論你開的是什么會，節(jié)目是少不了的。獨唱合唱二重唱，獨舞群舞雙人舞，相聲小品舞臺劇……我看見金博軒煞費苦心地將大家的學(xué)籍卡翻了一遍，找到所有在“特長”那一欄填寫了點兒內(nèi)容的倒霉蛋，苦口婆心、唾沫橫飛地勸人家上臺賣藝。

　　我也被找到了。

　　當(dāng)然我沒有在填表格時胡編亂造一些沒有的才藝。如果可以，我會在“特長”那欄填上“睡眠時間”和“反射弧”。

　　金博軒嗓子都啞了，我很體貼地拍拍明銘空著的凳子，把明銘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推：“客官，隨便坐，喝水。”

　　然后明銘森森地出現(xiàn)：“你還真大方啊，老板娘?！?p>　　我點頭，指指他，對金博軒說：“客官真是對不住，小店現(xiàn)在沒貨了，就剩這么一個，資質(zhì)雖差，也能頂一陣子。賣身賣藝明碼標(biāo)價，您看著給！”

　　徐延亮抬起頭，看了看明銘，很認(rèn)真地說，“這個太次了，我還是要老板娘吧！”

　　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玩笑有點兒開大了，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說老板娘出山……”

　　明銘一揮手：“別解釋，送客！”

　　其實是演舞臺劇。

　　明銘他們這些班委實在沒轍了，沒有其他活動能讓更多的同學(xué)參與進(jìn)來，如果整臺晚會都是無聊的才藝表演，估計冷得都能做冰激凌了。

　　“演什么？”我問。

　　“一個和七個男人同居卻依舊純潔的少女的美麗傳說，”余淮笑，“你的角色非常重要?！?p>　　我才不吃這套：“說吧，演魔鏡還是蘋果？”

　　他搖頭：“干嗎這么妄自菲薄……其實你演水晶棺材。”

　　余淮沒有開玩笑，雖然我最終并沒有演水晶棺材，可是他們?yōu)榱嗽斐裳輪T眾多、全民參與的假象，愣是制造了很多角色。

　　比如蘋果，比如魔鏡，比如水晶棺材。

　　雅棚演王子，簡單通過瑤瑤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出演和王子有親密接觸的人，于是，金博軒讓她演了白馬。

　　而我的角色，其實是跑龍?zhí)椎?，路人?p>　　幾次串場的路人A、B，都是我和明銘來演。我不明白為什么，余淮很認(rèn)真地解釋：“你不要嫌角色小，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這部劇炙手可熱，你好歹演的還是個人類！何況路人在童話故事里屬于決定性的存在，沒有他們，巫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害死公主，王子就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噴火龍，公主就不知道誰家王子已經(jīng)發(fā)育成熟……”

　　我擺擺手：“這個我知道。我是問，為什么你來演路人？”

　　他答非所問：“跟我搭戲，你不樂意??？”

　　我只好認(rèn)命：“……怎么不樂意?！?p>　　請允許我腦補為他為了和我演對手戲。

　　然而，真相總是來得如此之快。

　　明銘想要演路人，因為不用化裝——你知道演魔鏡的那個男生需要把臉涂成什么樣嗎？

　　我得便宜賣乖，跑去問金博軒我們需不需要準(zhǔn)備什么——金博軒上下打量我，說：“不用了，你平常的樣子就很路人了。”

　　……

　　演公主的是金博軒。據(jù)說是唐偉指定的，為了節(jié)目效果。

　　他說，韓敘和徐延亮很搭。

　　我們得知這一結(jié)果的時候，明銘第一時間沖過去拍著班頭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其實心里高興得很，別憋著，想笑就笑吧。原來你好這口，不過別擔(dān)心，大家還是兄弟。”

　　云云的臉都綠了。

　　想象一下韓敘閉上眼睛探身下去吻徐延亮的樣子，我就笑得直不起腰。

　　不過，難過的不僅僅是云云。

　　還有演水晶棺材的瑤瑤。

　　星期二的午飯后，我們第一次排練，找了數(shù)學(xué)辦公室旁邊的空教室，金博軒領(lǐng)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jìn)門。

　　我和明銘是第一個上場的。第一幕是白雪公主的出生。

　　一個病皇后，生了一個和她瑪麗蘇幻想中一模一樣的女兒，然后死了。

　　而我們兩個，則是通過市井小道傳聞來告訴觀眾皇后病重和臨盆待產(chǎn)的情況。你知道市井小道是很重要的，一個賣魚的，一個賣菜的，竟然不出城而知天下事，近到壁壘森嚴(yán)的皇家秘聞、宮廷野史，遠(yuǎn)到千里之外的鄰國王子尿床、魔界噴火龍發(fā)情，他們?nèi)馈?p>　　;?“Hi，你早??！”明銘一臉傻笑。

　　????“Hi，你也早啊！”我賠笑。

　　????“最近有什么消息嗎？”

　　????“有啊，你聽說了嗎？”

　　????“什么？”

　　????我湊近明銘的耳朵，大聲說：“國王的女兒要出生啦！”

　　????“真的呀？”他開心地大笑，突然表情僵硬，然后嚴(yán)肅起來，居高臨下地藐視我。

　　????我被看得發(fā)毛，金博軒在旁邊不明就里：“怎么不演了？”

　　????明銘嘆口氣，顫抖地指著我。

　　????“還沒生呢就知道是女兒，你那眼珠子兼具B超功能啊？！這他媽誰寫的臺詞??？”

　　????

　　????不過，后來我們都被唐偉罵了。

　　????我們大家上課遲到了五分鐘。下午第一堂就是趙峰的數(shù)學(xué)課，他說他坐在辦公室里就聽見我們的鬧騰了。

　　????“高一這么多班，我第一次看見像你們班這么能鬧騰的！這馬上就期中考試了，一個個都有沒有腦子，知不知道輕重緩急？！”

　　????小白臉發(fā)火很可怕，我早就猜到了。

　　????我們這群犯罪分子紛紛垂著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明銘毫不在意，照舊翻開他自己的練習(xí)冊，也不聽課，安心做了下去，好像剛才沒有大聲笑鬧過，也沒有被趙峰訓(xùn)斥過，既不興奮也不委屈。

　　????他和雅棚這樣有實力的學(xué)生自然是不在意的，用成績說話，也不必為張峰的話吃心——那話，明顯是沖著我和云云這樣的學(xué)生來的。

　　????可是我緩不過來。剛剛明明那么開心，這個班級終于讓我有了一種歸屬感，很溫馨很快樂，沒想到這么快就重新掉進(jìn)了格致的冰窟窿。

　　????我呆坐了很久，也不知道趙峰在講什么，突然面前塞過來一張小字條。

　　????“他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定，估計是早上剛被老婆用鞋底抽了，你沒看到右臉頰上有不正常潮紅嗎？你忍了吧?！?p>　　????噗。右臉頰不正常潮紅……我笑噴趴在桌上。

　　????其實，很可能是中午趴在辦公桌上睡覺的時候壓到了，現(xiàn)在還沒有恢復(fù)。然而，我控制不住地想象著趙峰被老婆用鞋底抽過去的樣子，笑得直不起腰。

　　????“不過，你不覺得趙峰并不是很喜歡唐偉嗎？”我輕聲說。

　　????他停筆，想了想，點點頭。

　　????剛開學(xué)時被唐偉歡樂的氣質(zhì)打動，我們大家都期待著這對從小到大的老朋友表現(xiàn)出一點兒不同尋常的兄弟情義。我一直覺得他們就像傳說，就是影視劇里面常常出現(xiàn)的發(fā)小、生死之交，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基本絕跡的存在。

　　????可是，趙峰即使在上下課的時候遇見張平熱情的笑容，也只是略略點頭。同樣是剛剛進(jìn)入格致的新人，趙峰卻老成得像混了好幾十年的高級教師。

　　????明銘嘆口氣。

　　????“說實話，唐偉這德行，真他媽像單戀?！?p>　　????

　　????后來明銘說，他有點兒能理解張峰的心情。

　　????唐偉從教學(xué)業(yè)務(wù)到工作的勤勉程度，都比趙峰差了十萬八千里?？上攵瑢W(xué)生時代的趙峰也一定是個勤奮克己的好學(xué)生，而唐偉，估計就是那么吊兒郎當(dāng)一臉傻笑地跟著他。然而小學(xué)、初中、高中、大學(xué)，那么多道“物競天擇優(yōu)勝劣汰”的坎兒，這個既沒有自己聰明也沒有自己勤奮的傻蛋，居然都優(yōu)哉游哉地跨了過去，現(xiàn)在還一起進(jìn)入了很多大學(xué)生畢業(yè)分配時花錢都進(jìn)不來的振華——趙峰心里估計早就翻江倒海了。

　　????他們的確從小到大都在一起，但是誰也沒說過，一直在一起，就會成為朋友。

　　????我突然想起初中的時候他們說起御用第一名沈?qū)婧颓昀隙踔苤堋Ｉ驅(qū)娴牡谝幻倘恢档镁磁?，可是很多人都更喜歡甜美的王周周，說她很有趣、很隨和，也愿意和大家一起逛街八卦打游戲。然而這樣一個“不那么努力”的王周周，會不會讓全力以赴的沈?qū)嬗蟹N陰魂不散的無力感？

　　????世界上總會有種人，嬉皮笑臉地隨手摘取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夠到的神仙果，然后表現(xiàn)出并不是很稀罕的態(tài)度，其實，是有點兒可恨的。

　　????

　　????我還呆愣著，張峰已經(jīng)收起了課本。下課鈴打響，唐偉從后門晃進(jìn)來。

　　????“對了，唐偉，”這次趙峰主動打招呼走了過去，“你們班這些學(xué)生……”

　　????他們低聲說什么我聽不大清楚，不過看起來，趙峰倒是一副為唐偉擔(dān)心的樣子。

　　????“高一結(jié)束要重新調(diào)整班主任的，你還想不想把他們帶到高三了？！都野成什么樣了？”

　　????這句兒有點嚴(yán)厲的話，卻聽得我心里一暖。

　　????有些時候，很多感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手牽手去上廁所的小姐妹可能會為了校草的一個眼神插對方后背幾刀，然而冷冰冰的趙峰，其實是很關(guān)心這個老朋友的。

　　????雖然還是一張撲克面癱臉。

　　????我曾經(jīng)問過云云，趙峰是不是雅棚失散多年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