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殿中,尹太后已被幾名宮婢攙扶出寢室外,此刻正滿臉慍色斜靠在上首的雕花倚榻上,一名宮婢捧著暖爐跪坐于前為她暖手,另一名宮婢則輕柔地為她揉捏著肩背。她前方不遠(yuǎn)處,二王子世昌正一臉委屈的跪著,他的兩側(cè)站著他的父親南詔王勸豐祐及尹志斌,身后是尹輔酋、楊同知、楊儉、蒙泰、蒙伽宇等臣子及貴戚。
殿內(nèi)沉寂了一會,尹太后才悠悠地道:“王兒,世昌是你的孩兒,他什么品性你會不知?別冤枉了這孩子?!?p> “阿母,兒子和六郎都不認(rèn)為是世昌所為,只是這孩子什么都不肯說,而他與長和又是從小就要好,實(shí)在沒有害那丫頭的必要。”說到這,勸豐祐迅速掃了尹志斌一眼,又道:“近日西京對六郎與長和的傳言甚多,于公于私,長和出了事都要給六郎一個交待。既然世昌是您一手帶大的,想必您能讓他開口吧?”
尹太后沒有立刻搭話,倒是怔怔的望了尹志斌許久,直望得眾人毛骨悚然,就連一貫沉著穩(wěn)重的尹志斌都被她看得升起了一股寒意。半響,她淡淡地吐出幾個字:“孽緣啊!你居然會選擇她?!?p> 眾人有些不解,尹志斌倒是反應(yīng)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便向前一步跪下,拱手行禮道:“是,我喜歡麗娜,此生非她不娶,求姑母成全?!贝搜砸怀觯钌系娜硕笺蹲×?。不是為查案才來驚動太后的嗎?怎么成求娶長和公主了?他們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此刻,他心里卻在想:無論姑母成全與否,挑明了這件事,都知道了麗娜是他的意中人,也明白了他要娶她的意圖,那么,以后誰還敢打她的主意?他要為她做些什么,別人又能說什么?
尹太后瞇起一雙鳳眼,示意尹志斌起身,繼而望向勸豐祐,淡淡的問道:“王兒,你怎么看?”
“阿母,今夜查的是長和被人下藥的事,六郎的私事也屬家事,容后再議吧!”
此時,已經(jīng)跪了許久的世昌突然抬起頭來,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沙啞著聲音道:“祖母,不是孫兒不肯說,實(shí)在是孫兒沒有證據(jù)不敢胡亂猜測。請屏退左右,待父王了解了事情真相再為此事定奪是否要提升為公事交予刑曹處理。”
見世昌說得認(rèn)真,勸豐祐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殿內(nèi)就只留下了他們祖孫三人及尹志斌。
“這會可以說了吧?”勸豐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又示意尹志斌也坐下,才看向世昌說道。
世昌怯生生的望了望尹太后,又望向勸豐祐和尹志斌,深深吸了口氣,方道:“食盒是姑姑給我的。她說姐姐愛吃芝麻飴,平日里有什么我都會給姐姐留一份,怕我又拿去送給姐姐,姑姑就給了我兩盒。她還囑咐我不許對人說起,說東西不夠,怕其他兄弟姐妹們記恨,怪她偏心。”說道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尹志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喃喃的道:“難道是為了六表叔?姑姑是為了您才要害姐姐的?”
“混帳!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什么嗎?”勸豐祐氣呼呼地呵斥道:“逆子,豈能憑你的一面之詞就敢誣陷你姑姑!真是可惱!”
“父王,孩兒沒有胡說,真是姑姑給我的。”世昌紅著眼,面色更加蒼白,顫聲道:“孩兒若知道那芝麻酥有問題,是怎么也不敢給姐姐吃的。再者,我也吃了,卻沒發(fā)生什么事??!”
“你也吃了?”一旁的尹志斌突然開口問道:“你吃的是自己那盒還是麗娜的那盒?”
“兩盒都吃過,鶯兒不許我給姐姐吃,怕她疑心,我就先吃了給姐姐那盒里的點(diǎn)心。說起來,我比姐姐先吃的,可我卻沒事?!?p> “二王子,你的那盒與給麗娜的那盒可有不同之處?”尹志斌深邃的眸子望著他,提醒道:“比如點(diǎn)心的花樣,顏色,或者盒子的花紋與樣式?無論什么,可有不同的地方?”
“都一樣的。我想把花樣好看的送給姐姐,所以打開看過,花樣和盒子都是一樣的。”說到這,他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點(diǎn)不確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幾位長輩,輕聲道:“不過,姐姐的那盒似乎有些偏暗,姑姑提到過里邊加入了玫瑰花花瓣,有美容養(yǎng)顏的作用,我就把那盒送給姐姐了?!?p> “你既然吃了麗娜那盒里的點(diǎn)心,可有不適?”尹志斌又提醒他道:“頭暈?無力?熱?”
“?。俊笔啦唤?,按著他的提示思索了一會,突然俊臉兒霎時就紅了。一看這神情,殿上的三人都明白了。
尹志斌疑惑的看向他,輕嘆一聲,問道:“你是如何解了藥性的?”
“我不知道?!笔啦龘u了搖頭,認(rèn)真的思索了一會,道:“我發(fā)覺身體不對勁,本想離開的,可是王兄倒了果酒給我,又聊了些事,沒一會就忘了身體不適,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藥性是幾時解的。”
“大王子?”
“世隆?”
幾人幾乎同時叫出聲來,面面相覷。若說越英公主對長和公主有所圖謀倒也說得過去,但是大王子又是怎么回事?似乎世隆與麗娜從小就不太交好,來往也不多,應(yīng)該沒有理由針對她才是。
這時,尹太后的聲音響起,她的面色雖然平緩,但聲音有些發(fā)顫:“來人,傳越英公主及大王子世隆?!?p> 不一會,越英公主及世隆都被傳喚到了云霞殿。在尹太后與勸豐祐的冷厲目光下,二人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他倆有些心虛的看著殿上三個身份尊貴的人,特別是越英看著尹志斌的眼神,都帶上了怨毒之色。在這個男人回京之前,他們都是受人尊崇的天家兒女,哪里會有此等連夜被當(dāng)作嫌犯傳喚的誤會??墒?,尹志斌卻淡然的掃過他們,絲毫沒受她影響,也沒開口說話,仿佛一切與他無關(guān)似的,到讓她心里十分失落。原來,在他心里,她竟是連被他恨也住不進(jìn)去。
“世昌,將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眲褙S祐冷冷的說著,目光狠狠地盯在越英臉上。自己這個妹妹對尹志斌的執(zhí)念他是知道的,他也相信世昌不會胡亂栽贓自己的姑姑,但畢竟是自己的妹妹,母親又十分溺愛她,他總得要聽聽她的辯解才好。
等世昌重復(fù)了方才的話,世隆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動了動嘴唇,卻是沒有發(fā)出一個字。確實(shí),他對今晚的事一無所知,吃的用的都和世昌沒有不同,他更不知道自己和弟弟都是被姑姑間接算計了的,那么,他又能說些什么呢!可是,一旁的越英卻是不鎮(zhèn)靜了,她惡狠狠的瞪著世昌,怒斥道:“世昌,好你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枉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竟誣陷我?;斓埃冕套?。”她的言語惡毒,語氣涼薄,此刻完全像個市井潑婦,沒有了身份尊貴的公主模樣。
“住口!”尹太后怒吼一聲,斥道:“堂堂公主,居然像個潑婦,你還知道禮義廉恥嗎?”
“母后,難道要女兒被誣陷了還不能辯駁嗎?”越英憤恨地嘟囔了一句,憂怨的望向尹志斌,語氣放緩了些:“六表哥,就算你不喜歡我,也不該誣陷我。長和雖不是我至親的侄女,卻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以為我愿意傷害她嗎?”
“是嗎?”尹志斌譏諷道:“是誰說要?dú)Я怂??這么巧,才過多久她就出事了,還是吃了你給的芝麻酥才出的事?!?p> “我不知道。我是給了世昌芝麻酥,卻是沒給過長和,她出事為何賴到我頭上?”
“你的意思是,你給世昌的芝麻酥沒問題,可世昌轉(zhuǎn)手送給長和就被換了?”勸豐祐沒好氣的駁了一句,不悅地說道:“世昌不是個耍心計的孩子。你對六郎的心思,我和阿母都知道,虧得世昌顧及你的臉面不愿在外人前提起你,你這做姑姑的還真對得起他?!?p> “王兄······”越英面色微紅,神色慌張,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就被尹志斌打斷了。
“算了,無論你承認(rèn)與否我都不追究了。”尹志斌冷冷地道:“孰是孰非,相信姑母與表兄也都清楚,查與不查,不過都是家事。你是姑母最疼愛的女兒,我不會將你怎樣,但絕不允許有下一次。任何人若想傷害麗娜,我會不惜一切讓他消失?!闭f到這,他將目光投向勸豐祐,語氣變得溫和:“表兄與姑母都應(yīng)當(dāng)明白我為何重視麗娜,不是今時今日的她如
何才貌雙全,只因?yàn)樗鞘昵暗哪莻€女孩,她美也好,丑也罷,我都不在乎。這輩子我只想要她。還請表兄為我指婚,娶了她,我才能更好的保護(hù)她。”
勸豐祐愣了許久,他怎么也想不到,平素言語不多、性情冷淡的尹志斌竟然語不驚人死不休,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句句透露出對麗娜的關(guān)懷與愛護(hù)。于公,尹志斌一門忠烈戰(zhàn)死沙場,他一根獨(dú)苗也不畏生死保家衛(wèi)國十余年,從未向他們母子要求過什么,實(shí)在不該涼了他的心;于私,表弟愛上了侄女,若親上加親也是好事,既不使軍權(quán)落入外戚之手,又可籠絡(luò)人心穩(wěn)住王權(quán)根基,何樂而不為。只是,自己的妹妹愛慕這個表弟多年,肯輕易放手嗎?想到這,他看了看越英公主,有些猶豫。
“六郎,”這時,上首的尹太后悠悠開口:“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將你視為親生孩兒,護(hù)你,寵你,不指望你有所報答,但實(shí)在不愿見你傷了越英的心。為了嫁給你,她拒絕了無數(shù)王孫貴胄,到如今,你卻是要為了那無父無母的丫頭將越英拒之門外,你可對得起我這個姑母?”說到最后,言語中微微帶了些怒氣。
“姑母,我對越英只有兄妹之情?!币颈笃鹕砉虻揭笊砬?,堅決地道:“她嫁給我不會幸福,姑母只有表妹一個女兒,何苦讓她在我身邊受委屈?!?p> “六郎,尹氏家族要更加榮耀,少不得強(qiáng)大的家族聯(lián)姻,就算不是越英,也得是幾大家族的長女。長和已是孤兒,她什么都幫不了你。”
“侄兒娶妻,要的是真情實(shí)意,今生若不能娶麗娜,侄兒寧愿終生不娶?!?p> “你······”尹太后似是被氣到了,將手中的茶盞狠狠一摔,雪白的瓷器霎間碎了一地。跪在地上的越英、世昌和世隆都被嚇到了,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尹志斌。此刻,他面無表情,十分冷靜,依舊筆直的跪著,抱拳施禮,恭敬而沉穩(wěn),察覺不到半點(diǎn)異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