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一)
見是往老夫人所居住的后院正堂去的方向,蘩卿就微皺了下眉。沈存知的樣子很嚴(yán)肅,“你打發(fā)香蘭和丁香做什么去了?”
“怎么了?”蘩卿覺得不妙,停下。沈存知轉(zhuǎn)頭與她對視,“不知道。香蘭、丁香和初蕊被大伯母的人綁到祖母這里了,這會兒恐怕要去請祖母了?!苯墸織钍??蘩卿心下一咯噔?!胺讲庞腥藖碚埓蟛福页蛑鹱幽菢幼邮阕I諷。就多留了個心,叫阿貴盯著了。”
“從二房那里一踅摸不就知道了?”
“二房靠不住??瓷蜴碌氖拢遗露渴窍朐谡鐕┻@船上踩一腳的。張棟的事牽涉多,張家也不知道什么打算。我覺得他們可能受了楊家挑唆,以為暗算張棟的也是打楊恒的那幫人。二嬸就算知道大伯母要干什么事,我怕她也會隔岸觀火,而張家會不會搓火就保不齊了……”
蘩卿眨了眨眼睛,沈存知戳著她的額頭,“現(xiàn)在知道怕了!別怕!大伯母和二伯母畢竟是沈家的媳婦子,總不會不顧慮自己的身份。”微嘆氣,“總是避不開。早晚的事。沒事,都有我呢!”
拉著她走,嘴里的話就喋喋不休起來,“你呀,說了多少次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萬事和合!你就這個最像祖父!以后不許叫這個姐姐那個妹妹的,尊卑有別,都是下人算什么姐妹!忠心的給兩分顏色也就夠了,知道了沒有?……”
沈家后院有處設(shè)在地下的內(nèi)外三層大暗室,就在老夫人居住的正堂后。這里是沈家關(guān)訓(xùn)不聽話的家妓和犯錯女眷、奴婢的地方。
暗室正廳的桌子上擺著兩個蛇燈燭臺,晦澀的陰光跳動著將屋里的各色女用刑具照得影影綽綽。中央地面上筆直跪著蘩卿的三個丫頭:丁香一臉不屑,香蘭神色淡然,初蕊卻是衣衫凌亂,釵環(huán)不齊,雙眼通紅失焦。
楊氏坐在正對面的桌子左側(cè),半垂眼瞼俯視著地上的三人,一臂隨意搭在椅背上,另一手舉著一塊絲帕,絲帕上沾著一塊剛干涸的血跡。
“說吧,這是誰的東西?”楊氏的表情平淡隨意,配合著說話的聲音,卻使整個人端地鋒芒畢露。
蘩卿的視線一進(jìn)門就落在了那塊絲帕上,看真切后才淡淡移開眼。見兩人進(jìn)門,楊氏眼神微閃,并未立刻出聲,而是等兩邊的兩個丫頭婆子矮身福禮后才緩緩開口,“吆,你們倆來了??!”跟著卻是對存知投出了一記不贊成的目光,“這等腌臜地方,蘩兒怎么能來呢!”
沈存知領(lǐng)著蘩卿行禮,淡淡道:“早晚都是要見識這些的,否則她總看誰都像好人??偸鞘芷圬?fù)被蒙蔽可怎么行?!?p> 楊氏眼底厲色一閃,沈存知看了眼地上的三人,“大伯母,這三個婢子,犯了何事?”不等楊氏說話,直接問丁香:“賤人!你可真給我長臉!說吧,怎么了?”
丁香的臉上原本就沒什么懼色,這會兒砰砰磕頭,直不楞登就道:“回少爺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大夫人為何要綁奴婢和香蘭來,戲剛開場那會子,我倆本來正要去找小姐了,掃院子的婆子卻來報,說初蕊那屋聲響不對。我和香蘭怕初蕊想不開,莽莽撞撞就去叫門,卻是這不要臉的騷貨,”她憤怒的指著初蕊,“正在和野男人茍且……”
蘩卿低垂下頭,沈存知在她身前一擋,面現(xiàn)不悅。
初蕊眼淚撲簌簌的掉,肝腸寸斷的噎聲辯駁求訴:“不是的,少爺,不是奴婢,”一邊匍匐到存知腳邊,要去抓他的衣袍,存知厭惡的躲開。
丁香鄙夷的冷笑道:“都捉奸在床了,還不是,你怎么那么不要臉!勾引著楊家的小廝,還叫著少爺?shù)拿?,你真是惡心死老娘了!老娘怎么會認(rèn)識你這個賤貨!多看一眼都臟了老娘的眼!”
初蕊被罵的臉色灰敗,再覷覷沈存知鄙薄的臉,一狠心,猛地就朝墻上撞去,蘩卿“啊”的失聲,存知將她的頭按到懷里,邊上的兩個婆子不慌不忙的將初蕊摁住。
存知正要再開口問,楊氏先于他一步冷幽幽的問:“可初蕊卻說是你和香蘭給她吃了不干凈的東西,陷害與她。廚房的人也說事發(fā)之前,香蘭去過廚房取食物,就是初蕊案頭那幾個碗?!?p> 香蘭一直面不改色的跪綁在那里,此刻道:“回大夫人,初蕊今日不當(dāng)值,早晨與丁香拌了幾句嘴,沒有吃東西,我們小姐便打發(fā)了奴婢去取些吃的給她?!?p> 楊氏看蘩卿,蘩卿點頭道:“是這樣的,大伯母?!睏钍下牶笮α?,避開她的視線,悠悠一嘆,“原來確有其事啊!我還以為,是恒兒那孩子受了賤人蒙蔽呢!原來初蕊說的都是真的?!?p> 蘩卿微微一愣,沈存知道:“大伯母這話何意?”
拐杖觸地的菶菶聲帶著急厲由遠(yuǎn)而近,在幽暗的回廊里發(fā)出曠而悶的回響,竟然比任何語言和表情都更能昭示出主人此刻內(nèi)心的熊熊怒火。身邊的婆子忙攙著楊氏起身,往外走,存知和蘩卿隨后也跟著,轉(zhuǎn)身的瞬間,蘩卿急速的與香蘭丁香對視,兩人微微點頭再搖頭,蘩卿微闔目看了看楊氏的背影,心底劃過一絲涼。
“娘!”楊氏向沈老夫人躬身福禮,老夫人目不斜視地徑自走進(jìn)里間,由婆子扶著在正位坐好,清冷道:“老大家的,怎么能把楊大公子請到這種地方來呢?”
楊氏一臉恭謙的笑,柔和道:“是兒媳想的不周到?!?p> “是恒執(zhí)意如此的,”穿透耳膜的聲音清冷柔和,隨著,一道白衣的影子由人攙扶著顛晃出隔間。蘩卿的腦際蹭蹭跳了兩下,嘴角劃過一絲冷笑,余光掃到楊恒不便的腿腳,淡淡的垂下了眼瞼。沈存知視線劃過楊恒,雙眼顯出狠色,這是?楊恒仿佛沒有看到兩人,冷著臉向沈老夫人行禮,“都是恒心中憤怒不甘,才央求姑母問個明白的。萬望老夫人不要責(zé)怪我姑母?!?p> “恒公子重傷未愈,為何事如此勞動,快請坐下說話,”沈老夫人招手示意楊恒坐下,楊恒卻撐著推開扶他的小廝,再躬到底,“楊沈兩家自來親厚,今次為恒的情仇小事翻臉至此,恒心日日難安。原想事已至此,我和沈蘩卿今生無緣,只好隨水走船罷了。只求此事早了,兩家以后峰回路轉(zhuǎn),再交通家之好。卻未想,恒心意被玩弄,恒實在委屈不甘心,老夫人一向深明大義,請您一定要為恒做主!”聲音說不出的委屈難過。
沈老夫人聽他言語,沉沉道:“恒公子不要客氣,老生人老心拙,覺得有些亂。待老生一一問來?!鞭D(zhuǎn)眼看了眼地下跪著的丁香和香蘭,又看看被摁著的初蕊,問楊氏道:“楊氏,你先來說說,怎么回事。”
楊氏端肅道:“回母親,話從頭說,是戲開場時候了。有婆子來報我,說三房有個丫頭與個外男,大白天的做那等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被人撞見了。兒媳琢磨著,今兒是大日子,萬不能為這些腌臜事敗了興,便差人將涉事的三個丫頭并幾個婆子都看了起來。原想著,等得了空消停著再發(fā)落不遲?!?p> 沈老夫人點點頭,楊氏繼續(xù)道:“哪料到,頭場戲剛結(jié)束,管事婆子便來回我,說恒兒來了,非得要見我。我不知發(fā)生了何事,才忙忙的出來。卻是恒兒說……他……定要找蘩卿討個公道的說法……哎呀,這個事情,兒媳著實也有些弄不明白的……”
沈老夫人見楊氏一副說不清的苦臉,擺擺手,對楊恒道:“楊公子,老生人老糊涂了,煩請您詳細(xì)說一下,我家蘩卿哪里開罪了您的話,還請您看在老生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計較才好?!?p> “呵呵,”楊恒冷笑,“老夫人明鑒,這世上的事兒有些能原諒,有些卻是萬萬原諒不得的!待恒說明原因,少不得還要請老夫人給恒一個交代的!”
“哦?”……沈老夫人看了看蘩卿,笑道:“楊公子有話但講無妨。”
楊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雙手呈給老夫人,老夫人接過來,借著燈光瞧了瞧,向沈存知招手道:“阿知,你來看。老生老眼昏花,哪里能看得清?!?p> 沈存知應(yīng)聲上前,接過來瞧了片刻,禁不住臉色微變,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