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琰再次到林家稟報的時候,表情十分怪異。
他們的人一直守在岐山附近,想要看看會有什么旁的異變,山腳下的村落里發(fā)生命案,本來也當(dāng)是被流匪作案,但是實際查看之下,那受害村民死狀奇特,雖然是被重物鈍器砸死,卻并沒有掙扎的跡象,表情也木訥祥和。
屋內(nèi)也并無財務(wù)丟失,倒是被砸了個稀巴爛。
一開始白家人也是報著上報了試試看的心態(tài),卻在即日受到情報,有一輛馬車偷摸摸地繞路從岐山腳下離開。
岐山是鄉(xiāng)野之地,用得起馬車的人家太少,連馬都少見,白琰做主讓人暗暗尾隨,最后跟到了秦州。
“到了秦州?”林玉輕有些詫異:“然后你們沒跟了?”
“當(dāng)然要跟?!卑诅攘艘豢谒謴男渲刑统鲆恢谎┌椎柠W鵡,那鸚鵡累的都瘦了一圈,與肥肥嫩嫩的小鈴鐺相比都不像是一種鳥了。
白琰解釋,他收到消息的時候,白家的人已經(jīng)跟丟了,那馬車進了秦州之后,就像是蒸發(fā)了一樣,消失無蹤了。
聽到這里,林玉輕就明白了。
憑借白家的眼線,加上異人閣諸位的配合,如果想要躲過去,非得秦州的官府勢力相佐配合。
周云君,怕是跟觀瀾脫不了干系。
林玉輕轉(zhuǎn)而又想到,溫想被人威脅的手段,難保三皇子是否也是受人威脅。
雖然有心想動用血脈里“直覺”的力量,但是只要關(guān)乎觀瀾,她就無法探尋更多。
白琰問:“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少女的手指敲擊了兩下桌面,細細沉吟了片刻,才說:“我親自去見一次三皇子吧,明日皇子歸京,你且替我去傳個話?!?p> 聽了這話,白琰神色古怪:“就算我是拿老爺子的國師身份,能不能請到皇室里的皇子也看緣分???”
三朝元老的白為今,身份再高,官職再厲害,也是臣子,這天底下就沒有臣子叫皇子來皇子就屁顛屁顛來的道理。
“誰讓你用白家的身份請了?”林玉輕笑道:“你用白澤公子的身份去請?!?p> ————————————————————
周云君還是第一次來上京最大的楚館,商女們自然也無緣見過三皇子的尊容,此刻見一位容貌俊郎的青年公子,與周遭的人相仿的貴族打扮,往那兒一站卻貴氣天然,器宇不凡。
那雙艷麗不失氣勢的鳳眼微微一挑,目光落在誰身上,誰就覺得心口一陣酥麻,血液順著軀殼往上爬,熱度染紅雙頰。
商女們鶯鶯燕燕地圍了上來,軟言軟語地隱晦挑逗,若是尋常男子,早已面紅耳赤,是熟客也早已沉浸溫柔鄉(xiāng)。
這位公子卻面上含笑,溫文爾雅地一一推拒,那姿態(tài)竟包含了十足的尊敬,惹得眾女子面上含羞,心里也留了人影。
周云君笑道:“諸位姑娘,在下與人有約,能否引在下去白小公子定的廂房?”
商女們一聽是白小公子的客人,不敢再叨擾,連忙叫了人去引路。
周云君繞了幾圈三樓的廂房,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那件,瑤情樓的房門都精致好看,雕花木門上面卻并不是常見的圖樣,此時這一扇便十分特別,鏤空雕刻的是芍藥花妖從叢中探出一抹如煙細縷的倩影,裊娜地貼著一位書生打扮的公子嬌笑引誘。
十足的銷金窟味道。
周云君抬手敲了門,無人應(yīng)聲,里面也沒有旁的響動,遲疑了一下方才推門進去。
入目是一雙盈潤如玉的女子小腳。
粉衫輕薄的姑娘挪動著花瓣一樣的裙衣,飄然若風(fēng)一躍,似有絲竹聲曖昧婉轉(zhuǎn)地傳來,那姑娘身姿搖曳擺動,就仿佛真的雕花之中芍藥花妖一般,妖艷魅惑。
她轉(zhuǎn)過身來,面貌卻如同天真無辜的小女孩兒,神情楚楚,見到來了人,才停下跳舞。
本該是美色惑人,周云君卻只注意,這女子舞蹈的動作繁復(fù),力度也大,落地的時候又悄無聲息。
是一位輕功高手。
林玉輕本來沒叫翠夢跳舞的,這丫頭卻實心眼地把林玉輕當(dāng)成男兒,也許是職業(yè)病,看到了就想要勾引一把……
這段芍藥語跳了中途就停下來了,翠夢在瑤情樓是溫想身邊的親信,一貫是橫著走的,看到來了個富貴的公子哥,眼睛一亮,嬌嬌甜甜地黏上去,抱著周云君的胳膊嗲聲道:“這位便是白小公子的客人吧?當(dāng)真是一般俊美呀,讓翠夢來陪陪你吧?”
周云君這才看到,粉白搖曳的帷帳之后,白光燈籠照亮整個房間,兩位少年公子坐在里間。
一個白衣小公子坐在左側(cè),他如漆墨發(fā)不束散在腦后,鋪在身后榻上延綿如流水,一雙含笑藍眼慵懶地半睜,在這樣的場合下,竟帶上幾分旖旎顏色。
他下半張臉被薄薄黑紗遮住,側(cè)臉說話的時候弧度好看似雕琢。這小公子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雪白的脖頸與鎖骨一角,一手執(zhí)著玉色酒杯,一手上執(zhí)著柄小巧的檀木折扇,打開來一點扇面上是金色的花卉圖案,端的是風(fēng)流無限。
另一個公子卻不同,坐的周正挺拔,面上帶著一張一看就是宮宴上才有的面具,黑狐面具遮住臉眉眼,卻擋不住他通身冰冷駭人氣息。
黑衣公子穿著尋常貴族少年著地武裝勁服,端端正正更顯的身姿硬朗,他腰間一把暗色的古刀,望著讓人心生畏懼。
頭發(fā)和領(lǐng)口都是翠夢鬧的,林玉輕倒也沒怎么推拒,實際上在瑤情樓這個地方,若是自己衣冠整潔如洛璟才顯得奇怪。
見到三皇子,林玉輕笑道:“周公子來了,坐下喝兩杯酒吧?”
他這幅故作紈绔風(fēng)流的樣子,倒是與坊間傳聞的白澤公子一樣,誰讓歷屆白澤公子出了白蓉都是男兒,有這樣的描述也無不妥。
周云君聞言笑了一下,皇家貴胄,往日里去何處都要被行禮,此刻倒是覺得新奇,便依言坐在了對面。
“聽聞白澤公子叫云君來此,便推了父親的晚宴趕來?!敝茉凭郑兆×肆钟褫p桌案上的酒壺,不客氣地往杯子里倒酒:“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找云君?若是有,但說無妨?!?p> 林玉輕看著他,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手心。
這是一個極其擅長獲得他人好感的人。
他進屋的時候便安泰不動,察覺到滿屋子都是武功高手也毫無慌張,皇子只身前往不帶侍衛(wèi)以示信任。
見到白澤公子沒有行禮,絲毫都不怪罪,也是真的毫無不滿,禮賢下士的態(tài)度很明顯,自稱謙遜卻并不虛禮,讓人自然而然就很舒服。
與我簡直就是一類人。林玉輕心想。
以白家的名義去請,皇子的立場不便答應(yīng),不被人知道還好,若是知道了,輕則是有失皇家天威,重了可就是結(jié)黨營私。
但是白澤公子不同,一直作為坊間傳聞,神話一般的人物,見上一見可以說是皇子年輕一時好奇,再重些,也不過是對江湖俠客有向往之情。
林玉輕與他碰杯,開門見山地說:“周公子爽快,那在下可就有話直說了?!?p> 說著,她從懷里掏出那小小一塊兒黑鐵牌,遞到周云君面前。
三皇子只是看了一眼,也沒拿手碰,眸光微微一閃。
“白公子倒是,不負白澤公子之盛名,”周云君言辭含糊,先是夸贊道:“確實是知曉萬物,連這樣隱蔽的東西都能查到?!?p> 林玉輕聽這意思,三皇子這是承認與“觀瀾”有所勾結(jié)?
不,他也不是個傻子,這時即便林玉輕掌握了再關(guān)鍵的證據(jù),他身為皇子,只要矢口否認,假裝不知,他們就拿周云君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是他卻選擇了含糊其辭。
這個人是在衡量,是傳聞中知曉萬物的白澤公子更加有用,還是這神秘的“觀瀾”能給他帶來更多的益處。
果然不是個簡單的人。
只是一息,這些念頭便閃過了林玉輕的腦海,她輕笑道:“這個‘觀瀾’并非善類,先是毒害了岐山廟門的隱士高人,又在山腳村落殺害無辜村民,后來還監(jiān)視威脅異人館所屬的一位蠱師,險些害得我們損失許多?!?p> 她搬出岐山廟門與異人館,這位三皇子才有所動容,為了一個無法掌握的組織而與這些力量為敵,實在不是一件劃算的事情。
但他也不能輕易地就這么說出來,這會兒笑而不語,洛璟并不言語,看三皇子的目光已經(jīng)不善。
從前與師父在軍中幫助大啟邊疆士兵,抓到一個奸細,嚴刑拷打咒毒折磨,什么話都能問出來。
眼前的人,若不是皇子,就憑他維護傷害師父的人,他就不想多余廢話。
似乎是感覺到主人難得的暴戾情緒,陰陽刀興奮壞了,嗡嗡作響就要冒出來催他動用力量。
林玉輕的聲音卻恰好響起。
“周公子,在下是個有話直說的人?!绷钟褫p當(dāng)著皇子的面,十分不恭敬地抬手,將剛剛碰杯的酒,倒在了地上。
醇醇酒液如泉墜下,最后一滴瀉下,周云君面上的淡定從容才消散了些許。
不喝碰杯了的酒,是極大的不敬,甚至可以說是侮辱。
他還沒說什么,林玉輕先開了口。
“你若是皇子,便該曉得,天地之大,律法之重,奸邪之輩也許能給你帶來一時的利益,卻并非是長久之計?!?p> “我們白家世代純臣,沒有享過大啟京中幾分富貴,連我祖父的俸祿都擇八成救濟啟國受災(zāi)黎民?!?p> 周云君心中一凜,抬頭看那小公子,竟是眉目如冰,氣勢駭人。
“私下見面,是在下失了禮數(shù)。”
“知情不說,卻是你這個為君皇子,傷了忠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