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
這一仗，秦尚是打贏了。
盡管他還沒有蘇醒，但他一定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命盤生生被自己扭轉(zhuǎn)了過來。
侍女們端著熱水盆，來來回回跑了有七八趟，才終于清理干凈他嘔出的鮮血，將他最喜歡的一件石青襄白的四襈衫給他換上。
左忌渾身都是汗水，像從水里撈過一般。
秦尚的臉還是絲毫血色也不見，左忌實(shí)在克制不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是有的，雖然很微弱。
他的手癱軟下來，整個人坐在了地上，如虛脫了一般。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指著那些奴婢罵道：“嚇?biāo)览献恿耍銈儞Q什么不好，換上這件衣服，跟穿了壽衣一般。還能不能吉利點(diǎn)兒？”
那些奴婢們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名膽大的說道：“是否要換上紅色的？少公子雖不喜紅色，但絳紅圓領(lǐng)袍府中倒是備著。
“去去去！”左忌不耐煩的揮手讓他們都退了下去。放低了姿態(tài)，求教晁老少公子何時將會醒來。
晁老此番亦是大驚，他已經(jīng)好多年未曾見過如此兇險的局面了。就這么一直折騰都半夜，實(shí)在是扛不住。
他眼前一會黑一會白，人也搖搖晃晃起來。
左忌趕緊將他扶住，喚道：“都沒長眼睛啊，快伺候晁老坐下。將那胡床搬了來，加上軟軟的墊子。你看看你們，這眼力見、這手腳活，難怪老挨尚少的罵?！鄙猩偌让摿藘措U，左忌心下大安，話又多了起來，嘮嘮叨叨個沒完。
他攙著晁老半躺下，說道：“晁老多保重啊，我們少公子還仰仗著您后面的針?biāo)幠亍！?p> 晁老半翻著眼，說道：“老朽老了，折騰不起。已是盡力而為，如過了今夜，少公子能醒來。老朽便可再醫(yī)。如若醒不了……”
“怎會醒不了？”左忌的心又懸起來。
晁老擺擺手，說道：“脈象上看，少公子已脫離危險。但這次情況復(fù)雜兇險，誰也說不準(zhǔn)會不會又什么后遺癥。”
左忌皺著眉，又擔(dān)心起來，便四下忙活開來。
一會讓人將窗戶打開，要給尚少透透氣；
一會讓人將窗戶閉上，說是倒灌了風(fēng)；
一會喚了侍女上來給秦尚捶腿；
一會親自上陣給秦尚輕揉起臂膀來。
就這么忙活了一夜，更夫報到三更天的時候，左忌又喚起了秦尚，但他還是絲毫沒有動彈，陷在深深的睡意里。
洞天閣的門打開來，秦連破走了進(jìn)來，樣子也是很憔悴，眼袋都比以往掉的沉些，他走進(jìn)來問道：“他醒了么？”
晁老連忙起身，嘆息著搖了搖頭。說道：“老夫每個半個時辰都會請一次少公子的脈象，脈息還是穩(wěn)的。但不知為何就是醒不過來。老夫又開了益氣補(bǔ)血的方子，待熬好再給少公子服下?！?p> 秦連破走上去看了看秦尚的睡顏，很想細(xì)細(xì)摸摸他。陶翁在外輕聲喚道：“公爺，時辰差不多了，您要出發(fā)了。”他一手托著一件夜行衣，一手拿著一只碧綠色的翠笛。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他孤零零的躬身候著。
秦連破深深的望了秦尚一眼，轉(zhuǎn)身出了門。
暗夜里涼風(fēng)陣陣，秦公腳下生風(fēng)，雖已年邁，但功夫不減。
他行走到一處叫不出名字的山頭，在山中晃了好幾個彎，終于來到一面藤草前。
天還很黑，他在藤草的周圍摸索著，似乎拽到了什么東西，那藤草的背后發(fā)出了嗡嗡的聲音。
秦連破揭開有些濕滑的草葉子，里面赫然是個深不見底的洞穴，他四下環(huán)顧一番，走了進(jìn)去。
洞穴里越往深走越有熒熒的微光，這些微光又在最深處聚集了起來，攏著一把劍。
璇璣真人面劍而立，背對秦公說道：“來的甚晚，我都已經(jīng)做完了?！?p> 秦連破揭掉面巾，朝前走去，他想伸手摸一摸那柄劍，但只能觸到那些熒光，便再也進(jìn)不去。
“好，有你在，我放心。”
“今日怎會如此疲憊？”璇璣真人問道。
秦連破目光昏散，喃喃道：“該來的總要來……無尤，我的尚兒要死了……這么些年來，我待他甚是涼薄。他要死了，我應(yīng)該高興，終于不用再經(jīng)過我的手了……沒想到還是狠不下心來……無尤，我把他救了回來?！?p> “怎會如此？”璇璣真人大驚。
“他大了，我已經(jīng)快要管束不住他了，哪怕我再阻礙他，連一頁武學(xué)都不曾給他看，他也終會知道自己的身體異于常人?！鼻剡B破突然笑了笑，陷入了追憶，他說：“跟我的侗兒真像，哪怕丟了性命也要追根究底?！?p> “現(xiàn)下少公子如何了？”
“不知道，我既盼望著他不要死，又盼望著他不要醒……”
璇璣真人撫須嘆道：“也許你不該如此悲涼。我始終相信，人定勝天！何況，你也只是猜測，為這猜測，犧牲一個好孩子，本不應(yīng)該??！”
“我忘不了厲絕塵臨死前的話，”秦連破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說道：“我必須小心，慎之又慎?！?p> “該做的，你當(dāng)時已經(jīng)做了。少公子是府上唯一的血脈，不可再有閃失?！辫^真人說道：“兄為這江湖安寧已經(jīng)犧牲太多了。把少公子交給天師道吧。你越阻礙他，他越會步入歧途，不如以正道引之，信他愛他，才是撫育之道啊。”
“我究竟是錯了么？”秦連破臉上閃過猶疑，陷入久久的思索之中。
“咚——咚！咚！咚！咚！”
屋外傳來了打更聲。
“五更了！”左忌從瞌睡里驚醒，他迷迷瞪瞪的跳起來，朝秦尚的臥榻走去。剛走到一半，便看到他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左忌慌忙推醒晁老，那老人家連滾帶爬的挪到塌前，細(xì)細(xì)查看了一番，終于放下心來，癱坐在地上，笑道：“少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秦尚張了張嘴，但喉嚨里干澀，發(fā)不出聲音。
左忌連忙走上去，輕聲說道：“尚少已得償所愿?！?p> 他臉上微微的浮動了一下，是笑意。頃刻之間，又睡了過去。
“無妨，讓少公子休息，老朽也去睡下，這一把老骨頭今日一折騰，少活好幾年?！?p> 左忌見晁老都下去了，懸著的心才算徹底放下。
他盯著秦尚的臉，不再說話，屋內(nèi)的侍者也都跟著了咒一樣昏睡過去。左忌的面色慢慢嚴(yán)肅起來，浮現(xiàn)出一種不符合他年齡與本色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