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性子和她侄兒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有些相似的，大抵小門小戶出身，又沒吃過什么苦，卻要擠破頭和上等人爭的人（是自己主動爭也好，是旁人逼迫著他爭也好），心里大都是有些自卑的，也是愿意走捷徑，難有靜氣的。王氏沒懷孩子之前，有劉嬤嬤時時刻刻提醒著，倒把當(dāng)家主母做得四平八穩(wěn)，沒叫人看出什么來。
雖然發(fā)賣溫雪的事，露出一些她的急躁心理，但畢竟她十幾年來是個賢惠主母的形象，一時間溫晏對她的印象也不易完全扭轉(zhuǎn)，只道是她一時糊涂。
而這時的王氏，因為溫晏帶林氏出府走訪，近來又少在上房過夜，她心里的焦急、不忿就別提了，加上懷著孩子，脾氣越發(fā)不好，成天在房里不是大哭大鬧，就是打罵下人。
劉嬤嬤說破了嘴皮，勸著她安撫著她，王氏只是翻來覆去地哭：“那個林姨娘到底有什么好，都望三十的人了，比她漂亮的年輕小姑娘到處都是，她怎么就把老爺迷住了呢？”
劉嬤嬤說：“我的小姐，你別惦記著林姨娘了，安安心心養(yǎng)胎，這胎要是兒子，你還怕壓不過林姨娘去？”
王氏還是哭：“那要是林姨娘也生個兒子呢？”
劉嬤嬤說：“那也是庶子，你生的可是嫡子，再說，她不還沒懷上嗎？”
王氏開始摔手帕子：“她還沒生兒子，老爺就帶她出去見客了！她要生了兒子老爺不直接把我廢了？到時候我生個兒子有什么用，老爺還是不會憐惜……”
慌得劉嬤嬤連忙上來扶著，生怕她不小心磕著碰著，動了胎氣，滿頭大汗只說：“別胡思亂想了，怎么會呢？十三年的夫妻?。≡僬f老爺是個好名的，寵妾滅妻的事兒估計是不肯做的……”
王氏忽然轉(zhuǎn)了話頭，愁眉道：“那要是我肚子里是個女兒，該咋辦呢？”
劉嬤嬤不厭其煩，把前些天早說了八百遍的話再說一遍：“就算是個女兒，只要你好生用心教養(yǎng)，老爺都看在眼里的，也會憐惜你辛苦。再說往后還有機會，生兒子的日子長著呢……”
“哎喲……”王氏不等聽完，扶著肚子叫了起來。
劉嬤嬤急忙扶王氏到榻上歪著，又端熱糖水給她喝，王氏歇了會，覺得好些了，心生一計，對劉嬤嬤道：“我怎么覺得這孩子不太安穩(wěn)，像有些小產(chǎn)的跡象，你快去告訴老爺來瞧?！?p> 劉嬤嬤道：“我的小姐，你這是思慮太過，又愛撒氣，這胎才不安，你靜靜地躺著，什么也不要想，你平和了，肚子里的孩子就平和了，沒什么事?！?p> 王氏柳眉倒豎道：“我都生了兩個孩子了會不知道？我是說你叫老爺來！”
劉嬤嬤這才會意，于是答應(yīng)一聲，出去叫小丫鬟去信芳閣跑一趟。
溫晏正和溫湄論爭呢，忽然就來了個小丫鬟稟道：“老爺，夫人覺得身上有些不好，您快過去看看吧！”
溫晏一聽，還是有些掛心著急的，于是說：“知道了，我馬上過去?！?p> 林氏在一邊擔(dān)憂道：“夫人這兩天飯也不大吃得下，依我瞧倒是比先前還瘦了些，怎么這次又不好了？老爺快去瞧瞧吧，我也去請個安?！?p> 溫晏聽說王氏居然還比孕前瘦了，更是擔(dān)心，急道：“你怎么不早說，走，我們過去看看?！?p> 兩人一同來到上房，王氏躺在床上，瞧見他倆成雙成對地進來，心里更堵了，本來紅潤的臉色頓時顯得灰白了幾分。
溫晏一步跨到王氏床前，仔細(xì)瞧她，說：“現(xiàn)在覺得怎樣？請了大夫沒有？”
王氏可憐兮兮道：“不，不要請大夫，肚里有孩子，怕亂吃藥……”
“還是開點安胎的藥，”溫晏說，“你如今一頓吃多少飯？芳萍不說我還沒注意，你確實像是比先前瘦了。吐得很厲害嗎？叫劉嬤嬤給你弄點清淡的吃。”
王氏忍不住就滾滾落淚，開口聲音也帶酸：“老爺，您多少日子沒來瞧我了，連我一頓吃多少都不知道了，我瘦了你也不知道，如果……如果我死了呢？”
溫晏聽了不舒服，說：“你胡說什么，好好的怎么會死呢，你還懷著孩子呢，不要胡思亂想。”
王氏想說“原來你還知道我懷著孩子呢”，可話含在嘴里卻不敢說，只有幽幽怨怨地瞧著溫晏。
溫晏被這樣的眼光瞧得頭痛，說：“劉嬤嬤，弄點好入口的小食來給你主子吃，我就在這看著她吃下去。香雪，請大夫去。”
兩人答應(yīng)了一聲連忙下去了，溫晏就坐在王氏床邊，林氏站在他身側(cè)。
如果林氏不來，王氏看到老爺對自己畢竟還是有幾分情分的，也還挺關(guān)心自己的，也許氣就順了，心情也會好些。但林氏站在那個位置，她要瞧老爺，林氏就總會扎眼。橫看豎看，王氏心里就是不舒坦。
而溫晏那幾句關(guān)心的話，在王氏耳里聽來，就倍顯虛情假意了。
王氏想說“你們兩個去你情我濃算了，何必要一道兒來看我？”，但到底也沒說出來，靠在枕頭上，只是不住的抹淚。
溫晏又不能體會王氏這番心思，見她哭哭啼啼，很感厭煩，說：“好端端的又哭什么？你就是愛多想，愛傷心生氣，這胎才不穩(wěn)，把眼淚收了，高興一點！”
王氏哀怨道：“妾身高興不起來！”
“你有什么不高興的，你不妨說出來。”溫晏盯住了她。
王氏無言，她總不能說是因為林氏才不開心吧，婦人善妒是大忌，要是溫晏因為這個把她休了，她連哭的地兒都沒有。本來就夠不受寵了，再給自己貼個善妒的標(biāo)簽，還有指望嗎？
“你看你又不說，那我也沒辦法了?！睖仃陶f。
王氏聽了，眼淚流得更多了。
溫晏幾乎想抬腳就走，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老是這樣子讓他心里也很壓抑。只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強自忍耐著，還說和軟話兒哄著她。
實際上，這是他所剩不多的耐心了。
氣氛幾乎都凝固了，誰也不再說話，王氏繼續(xù)抹淚，林氏繼續(xù)低著頭，溫晏繼續(xù)垂著眼簾，假裝沒看見王氏在哭。過了片刻，劉嬤嬤端著一案吃食進來了。
一碗雞絲粥，一盤棗泥糕，還有一碗酸辣湯。
劉嬤嬤端上，還以為溫晏要親手喂王氏吃，頓在那里不動，等溫晏端下來。誰知溫晏只是看了她一眼，說道：“還愣著干什么，伺候你主子吃啊！”
劉嬤嬤忙答應(yīng)一聲，把食案放在桌上，端起粥來一勺一勺喂王氏吃。
王氏哭得氣噎聲堵的，哪里有心吃得下，吃了兩口就說：“拿走拿走，我不想吃?！?p> 溫晏又頭痛，說：“你就當(dāng)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吃的，好不好？”
劉嬤嬤一旁急道：“我的小姐喲，你早上也沒吃，中午也就胡亂吃了幾口，這還不吃，一天不吃東西還得了？你就不餓嗎？”
“餓死算了！”王氏突然發(fā)作起來，聲音大得屋里屋外的丫鬟一縮脖子。
溫晏臉上變色，正想張口數(shù)說幾句，劉嬤嬤撲通一聲給溫晏跪下了。
“老爺，您親手喂夫人吃吧！只有您來，夫人她才吃得下去，老爺，您以后多來瞧瞧夫人和孩子們吧！”劉嬤嬤把那粥碗舉過頭頂。
溫晏的臉色又變了，猶豫片刻，他伸手端起了碗。
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為了她肚子里的……溫晏心里默念著，一口一口，耐心地把粥喂到王氏嘴里。王氏忽然也不鬧了，變得目光也柔和了，顏色也溫順了，粥來了就張嘴，乖乖地一口一口全吃了。
溫晏這才忽然覺得，王氏其實也挺可憐的，自己是不是也應(yīng)該多來陪陪她。
溫晏喂她吃完了粥，兩人冰冷的氣場竟然神奇地轉(zhuǎn)暖了，對視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溫柔。劉嬤嬤心中喜慰，眼角濕漉漉的，接過溫晏手中的碗說道：“果然還是要老爺出馬才行，好了好了，這可不是沒事了？還是婆子來服侍吧。老爺想必也餓了，外面還擺了幾個小菜，老爺去外面用些再進來吧。”
溫晏于是點點頭，叮囑王氏道：“好好把飯吃了，我一會再過來瞧你?！?p> 王氏柔順地點點頭，溫晏就和林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