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貴客（二）
那拉車的棕色高頭大馬瞧著不像什么名貴稀罕品種，卻頗為雄健，更兼訓(xùn)練有素。也不用趕車人怎么招呼，離著李府正門尚有十來丈遠，就自覺緩緩放輕蹄子，小步踱前，待到行至李四才身旁時便輕輕放下馬蹄。后面的馬車停穩(wěn)，不帶一丁點兒晃動。
光這一手，在場識貨得兩位老爺和太太就心中一震。
馬疾如風(fēng)，那說的是江湖游俠兒，在這太平年月已經(jīng)不值錢了。而這樣不僅外形高大更頗通人性的棕色大馬，怎么也得是百里挑一，世面上一匹不會少于三百兩銀子。
能用得起這樣的馬來拉車的會是誰呢？
站在略上面兩級臺階的李四平和二太太吳氏看著互相搖了搖頭。
富商巨賈自然有這實力，但李家大房當(dāng)前頹勢在業(yè)內(nèi)已不是秘密，交好的已經(jīng)在里邊，其他的不落井下石就已經(jīng)算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萬不會沒接到帖子就來捧場。至于李四才的同僚們，一來交好的也已在里邊，二來當(dāng)官不比作生意，還真未必坐得起這樣的馬車……
只見車簾微動，先行跳下馬車的竟是一面目相當(dāng)清秀的青衣少年。
這少年一下車，也不朝一旁的主人家李四才見禮，就立馬朝著馬車方向回身，彎腰躬背，抬手。
一只指甲修剪地極為平整、保養(yǎng)有方，但顯然并不年輕的男子的手就伸了出來，輕輕搭在少年的腕子上，露出一張四十余歲，面白無須的臉……
李四平看到這，心中饒是涌起一萬個不可置信，也三步并做兩步從門前臺階上快步下來，與李四才并排，兄弟倆一起躬身到，“見過公公?！?p> “哈哈，兩位李家老爺，快請起，快請起?！痹诼詭Ъ饫男β曋校瑏砣瞬铰牡貜娜葑呦埋R車，笑著扶起這李家兄弟?！拔易蛉章犝f，今日是李家二老爺?shù)张南露ㄖ?，怎么也不給咱家送個帖子呀？”說著又輕輕拍著李四平行禮的手，笑道，“可是看不起咱家呀？”
“不敢，不敢?！崩钏钠浇r日對這人可謂恨之入骨，但同樣畏懼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手段。“公公在宮里事務(wù)繁雜，侄女和外甥的這點小事哪里敢驚動公公？還望公公恕罪?！边@閹人突然上門，他的來意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李四平只好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誠懇客套。
“宮里再忙，咱家也免不得要出宮辦事。聽說今日李府有這等喜事，咱家便告了個假，推說是出宮勘驗布匹，特意前來相賀，還望李老爺回頭不要去說穿啊！”丁承喜滿臉笑意解釋道。
李四平忙低頭賠罪道，“哪里，哪里？公公莫怪就好。只是寒舍簡陋粗鄙，怕污了公公的眼。”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老賊上門究竟是何用意，李四平尚不得而知，便只能沉下心來應(yīng)付，“來，公公請！”
“且慢?！蹦巧碇弦迈跗ご笠\的無須男子并沒有跟著主人家上前，卻是停步階前駐足道。
一旁的李四才聽到“且慢”二字心中更是一凜——這老東西哪怕是殺人放火時估計也是這幅笑呵呵的模樣。當(dāng)初他和兄長一起彎腰奉上五千銀票求這閹人高抬貴手時，這老東西拒絕的樣子仍是半點不摻水的笑容滿面。今日這下定……
“李老爺這是讓我不講規(guī)矩啊……“那無須男子腳下不動，只微微側(cè)身擺手，剛才那先行跳下馬車的少年便已不知從哪里遞上一個一尺見方的精巧銅匣，“既然上門觀禮，哪有不贈禮的道理？”
說著無須男子便從少年手中隨意接過銅匣，將其放到李四平眼前。
李四平大冬日里，冷汗迭出。要知道為了給宮里進貢綾羅彩緞布匹的事，雙方前些時日明明剛剛翻臉，不說是死仇，也差了多少了。眼前這閹人的笑意不僅沒有讓他放松警惕，反而因為他笑得更加真誠而愈發(fā)令人毛骨悚然。他想干什？里面放得是什么？
“哪里，哪里?！崩钏钠街皇亲焐洗蛑?，卻沒有伸手。
“嗯？這是看不起咱家給二姑娘添妝？“無須男子見李四平不接，也并沒有生氣，只笑意不減地解釋道，”里面那套頭面首飾可是咱家讓人專門從鴻霞閣訂的，據(jù)說是老東家看箱底的好手藝，想來他們也不敢蒙了咱家的。”
一旁的李四才緊忙上前一步，雙手捧過匣子，也笑著解釋道，“哥哥是不好意思讓公公破費，故而不敢接。我卻是臉皮厚，這就代小女謝過公公厚愛了！”
“嗯”，無須男子見李四才接下，笑意更盛，仿佛真的去了件心事一般，當(dāng)先反客為主舉步向前道，“那咱家今日可就討杯好酒啦……”
李四才使了個眼色，早有眼明手快得管事接過銅匣。李四平、李四才兄弟二人于是盡皆跟在來人身后，陪著向廳內(nèi)走去。
這一幕當(dāng)真是把孫紀(jì)堯給看呆了。雖然早就知道大舅舅做得是皇商生意，可除了府中富貴些，也沒有看出其他的不同來。沒想到今日下定，竟然連宮中之人都給驚動了！這是什么樣的大生意，什么樣的好手段？
孫紀(jì)堯不禁對自己之前看輕大舅舅有了幾分悔意。原以為朝廷的六品命官就是府中的頂梁柱，沒想到照樣得風(fēng)里站著等蔡府的小小管事。他不是無知村婦，以為宮里隨便哪個伺候的，都能被稱為“公公”。這能被尊稱一聲“公公”的，怎么著都得是宮里執(zhí)掌一處的頭面人物。且當(dāng)朝對內(nèi)宮管束頗嚴，在里面等閑伺候的，恐怕三五年都不見的有機會出宮門一趟。來人不過告假一聲，便能輕易出來，舉手投足間更對二舅舅一幅理所當(dāng)然的上位者姿態(tài)，其身份之高哪能不令人瞠目結(jié)舌呀！
孫紀(jì)堯有心也跟著一起進去見識一番，不料一旁的二太太輕輕喝道，“留下。”
這二舅母之前打交道并不太多，往日里對他們噓寒問暖的多半都是大舅母。但前兩天聽鄭媽媽說，二舅母當(dāng)著府中所有下人的面，一口氣便發(fā)作了六個下人，把人打得半死不活不說，還連夜把他們?nèi)拥角f子上。現(xiàn)今大舅母養(yǎng)病，府中后院大權(quán)已全然落入二舅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