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化干戈為玉帛
“這燈芯糕味道如何?”柳蘇州見唐紀柔食欲不佳,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再吃了。
“好吃是好吃,但是我不吃甜食?!?p> 柳蘇州不相信這天底之下竟有唐紀柔不吃的東西,“你確定嗎?還是留著肚子等吃別的東西呢?”
“不是啊,甜食吃多了會發(fā)胖,而且對牙齒不好?!碧萍o柔正兒八經(jīng)的向柳蘇州普及知識,“不過你們這里的飴糖要比我們那里的白砂糖好一些,白砂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糖分攝入高了容易衰老,不過紅糖倒是挺不錯的,暖胃,抗衰老,對皮膚也好?!?p> 柳蘇州將唐紀柔所言一一記在了心里,紅糖對女子而言確實是養(yǎng)身體的佳品。
兩人走到家時,已經(jīng)是晌午。
唐紀柔覺得家中的氣氛有些非比尋常,“怎么怪怪的?”
“怪?哪里怪?”柳蘇州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家中的一反常態(tài)。
“都這個時候了,還沒有聞到飯菜的溫度,肯定有古怪?!碧萍o柔指了指高高的日頭,提著幽冥劍就沖了進去。
經(jīng)唐紀柔這樣一說,柳蘇州也察覺到了情況不對,他奪過唐紀柔手中的幽冥劍,牽起她的手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后,“別沖動,讓我來,你站在外面等我,我讓你跑你就跑,不許回頭。”
唐紀柔紅著臉,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像有一股子電流緩緩流向心臟,“那你呢?”
“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護你周全?!绷K州無暇回頭,只警惕的觀察著院中的一切,沒有被人翻過的痕跡,應該不會有危險。
唐紀柔心生遺憾,她看不到柳蘇州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只想到了《孔雀東南飛》里的一句話,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他的眼神,他的心會不會也如此刻,堅定不移?
院中沒有任何動靜,柳蘇州將幽冥劍收起,沖她招手時,她才知道不過是虛驚一場。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家里有賊了呢!”唐紀柔急急忙忙跑進來。
屋中一片沉靜,氣氛有些壓抑。
柳白氏身旁坐著一位胖胖的婦女,她身旁還站著一個梳著朝天揪的小童,正是唐紀柔浣衣時,那個為首辱罵自己的孩童。與在河邊不同的是,他的領口胡亂敞開著,手臂上還有幾道長長的抓痕。那小童見到唐紀柔和柳蘇州探尋意味的眼神時有些心虛的低下頭,緊緊拉著自己母親的衣角不放。
胖女子大力拍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的一個醬色瓷碗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賠錢?!?p> “賠錢?合著這年頭誰大聲說話誰就有理?”
“你把我兒子的手臂抓成這樣,不需要賠錢嗎?”胖女子將自家孩子一把拉了過來,小童不情愿,擰眉看著自己的母親。
“你兒子身上的傷并非出自我手,我剛和柳亭長從上游下來,他是我的證人,你若是不相信的話,我還有另外的證據(jù),我的指甲非常干凈,沒有皮屑,更沒有血液,當然你也可以說我事先洗過了手才回來的,但是你可以看看,我指甲的痕跡和他手臂上的抓痕完全不相符,所以你兒子身上的傷根本不是造成的,我才不會跟一個黃口小兒計較?!?p> 胖女子緊咬下唇,白了自己孩子一眼,心中已經(jīng)知曉他是在撒謊,害得自己氣勢洶洶找上門,結(jié)果壓根兒沒有這回事,面子上自然掛不住。
小童知曉母親是何脾氣,若發(fā)現(xiàn)自己撒謊少不了又是一頓打,于是一口咬死自己手臂上的傷正是唐紀柔所為,指著唐紀柔的鼻子便說道:“是她,就是這個妖女,她是狐貍精,我手臂的爪痕就是被她抓的?!?p> 胖女子心里沒底了,小眼溜溜的轉(zhuǎn)著,若唐紀柔真是心月狐可怎么好?自己和孩子這次算是把她徹底得罪了。
唐紀柔忽然睜大了雙眼,她趕緊拉著小童來到了井臺邊上,將皂角泡開,在小童手臂上仔細涂抹,“你又做法害人?”
不知好歹的人唐紀柔見得多了,但當務之急是要處理好他的傷口,看這抓痕,極有可能是被狗或者貓抓傷的,而一旦感染狂犬病,這孩子必死無疑。
“你干什么???”胖女子起身來拉唐紀柔,卻被她推倒在地,在場幾人都沒想到唐紀柔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氣。
“你打我娘!我打你!”小童摸摸腰間的彈弓,空空如也。
“在我這里。”方才拉他的時候,唐紀柔已經(jīng)悄悄取下了他的彈弓,見小童要奪回,她一下扔出去好遠,“我告訴你,小屁孩兒,我懶得跟你計較,明明是被貓爪傷的,還來冤枉我,也不怕得狂犬病,哪天死了都不知道為什么,整天正經(jīng)事不干,滿嘴胡說八道,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碧萍o柔轉(zhuǎn)頭橫了胖女子一眼。
“狂犬???狂犬病傳染,而且是會死人的?。∥掖蛩滥氵@個小兔崽子,害得老娘這么丟人?!迸幽闷鹉_底板上的鞋子就要動手招呼。
小童趕緊躲在了唐紀柔的身后。
“你別跟著裹亂,我現(xiàn)在得趕緊處理好你兒子臉上的傷口,還有一件事我得事先說明,他是被動物抓傷的,別出了事就怪我?!碧萍o柔沾著皂角水在小童的臉上揉搓。
小童痛得大叫,“你放開我,疼!”
柳蘇州看不下去了,一個箭步上前將小童禁錮在自己懷中,“你越動,血液流遍全身,死亡的幾率就越大?!?p> 不過七歲小童,對死亡的定義是十分模糊的,只記得爺爺去世時,躺在一口一頭高一頭低的箱子里,爹娘還有奶奶都哭得十分傷心,他不想奶奶傷心,因此乖乖聽話,不再有任何掙扎。
胖女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向柳白氏和柳芝州一頓哭訴,自己養(yǎng)了一個這么不讓她省心的兒子。
唐紀柔聽不下去了,斥責道:“喂喂喂,孩子不懂事,難不成你這個大人也不懂事嘛?他被抓傷的時候你去了哪里,現(xiàn)在知道擔心了,早干什么去了,整日里就知道說三道四?!?p> 胖女子被唐紀柔說得啞口無言,“你···”
“你什么你啊,還好意思說我是狐貍精,你見過我這樣的狐貍精嗎?”唐紀柔揚眉,斥責那婦女。
柳蘇州看著唐紀柔,嘴角處釀著清淺的笑意,“還說自己不在意,你明明比誰都在意,有哪個女子愿意被人說成是狐貍精的?”柳蘇州附耳小聲道,已經(jīng)忘卻眼前有母親、小妹還有兩個外人在場。
這三人看著簡直就像是一家人···
“小壯,你怎么總盯著你紀柔姨娘看?。俊绷K州發(fā)現(xiàn)了小壯的不同尋常,雖然只是一個孩子,但他仍不愿有人這樣盯著唐紀柔看。
“我看她有沒有尾巴和胡須,狐貍精都是有尾巴和胡須的?!毙呀忉尅?p> 柳蘇州白了胖女子一眼,“王家大嫂,孩子說這話應該都是跟你學的吧!你看看紀柔這樣子,像是狐貍精嗎?”柳蘇州陰沉著臉,眼底冒著幽幽的死氣,令人望而生畏。
王家大嫂有些尷尬,這話確實出自她口,唐紀柔非但沒有計較此事,反而好心為自己的孩子醫(yī)治,“我不是這個意思?!?p> “不是最好?!绷K州冷言。
柳白氏有些沉不住氣了,手持拐杖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變得青白,蘇州如今竟然如此大膽,居然公然袒護唐紀柔,這無異于是在告訴外人唐紀柔也是柳家的一份子。
“紀柔妹子,這就已經(jīng)好了吧,我看你用皂角水擦了許久了?!迸訐Q了一副和氣的面容同唐紀柔說話。
“得趕緊送他去葛郎中那里用高溫的炙條燒灼,這樣才能消毒殺菌,柳大哥,得麻煩你背著小壯去葛郎中那里了?!?p> “沒問題?!绷K州一口答應。
小壯這時卻有了意見,舉目看向唐紀柔,“我要紀柔姨娘背我?!?p> “還真把自己當成小少爺了,我告訴你,你小子要是敢?;?,我就讓你變瘋狗?!碧萍o柔出言恐嚇。
柳蘇州瞪大了眼,又看了一眼小壯的神情,這小子八成信以為真了···
“王大嫂,你要是沒什么事的話就回家吧,小壯有我和紀柔照顧?!绷K州仍是如冰山一眼冷峻的臉,眼中冒著陣陣寒氣,這話說的,就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三口。
柳白氏不放心,于是開口:“芝州,你隨著王大嫂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照應?!?p> “有二哥哥在,能有什么事啊?!绷ブ菀荒槻磺樵?,這王家大嫂趕著飯點來,在家吵鬧許久,連飯都沒顧上吃,哪有心思去理會旁人的事情,得了狂犬病那也是小壯做事沒分寸,父母疏忽所致,與柳家有何干系。
“還不快去?!绷资下曇艉驼Z氣加重,柳芝州只好依著她的意思去做。
王家大嫂和芝州不遠不近的跟在柳蘇州、唐紀柔以及小壯身后。不知情的旁人在街上著這五人像見了多大的稀罕似的,紛紛停足張望,但礙于亭長身份的柳蘇州在場又不便多說什么。
“我告訴你,小鬼,你要是敢把口水往我身上抹,我就揍你?!?p> “我才不會呢。”小壯低聲著,他在唐紀柔發(fā)間深深嗅了一下,“你不是狐貍精?!?p> 柳蘇州在旁聽著覺得有趣,這世上哪有什么狐貍精。
“喲,難為您這個大少爺,終于發(fā)現(xiàn)我不是狐貍精了?!碧萍o柔心中仍有怨氣,想起了他在河邊所言。
“狐貍精身上都有一股子味道,但你身上沒有?!毙颜?jīng)回答。
唐紀柔被孩子的天真逗笑了,她哪里真的會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你可真行?!?p> “一股子的花香,比我娘身上牲口棚的味道強多了?!?p> 唐紀柔輕輕動了動嘴角,“小壯,不許在外人面前這樣說自己的母親,她生你養(yǎng)你很不容易,以后不許這樣了?!?p> “哦,知道了?!毙阉贫嵌?,瘦小的胳膊輕輕圈住唐紀柔的脖子。
站在身側(cè)的柳蘇州雖然不言,但一字一句都聽到了心里,對唐紀柔所言十分贊同,對她的欣賞又多了幾分,若她以后為人母,一定會把孩子教養(yǎng)的很好。
葛郎中的家比柳蘇州家還要偏僻,如果他住在城中的話煎熬中藥的味道一定會讓附近的百姓受不了,而且會影響他潛心研究醫(yī)藥。眼前的中藥味漸濃,味道很怪,還夾帶著一股子的惡臭,小壯捂住了口鼻,開始在唐紀柔的后背上掙扎,“好臭,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毙阉砷_手,從她的背上一跳而下。
柳蘇州的反應很快,一把拎起小壯,像扛麻袋似的將他橫放在自己的肩上,“臭小子,你知不知道狂犬病可是會死人的,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見不到你爹娘了。”
“死就死,不見就不見。”小壯的拳頭密如雨下,打在柳蘇州的后背上。
“那你走吧,以后玩不了彈弓,也不能上樹掏鳥蛋了,更吃不到美食了。你走吧!”唐紀柔將小壯從柳蘇州的肩膀上抱下來,“你走吧?!?p> 小壯不動了,眼神閃爍,說話也開始含糊了,似乎和好吃好玩的相比父母的陪伴顯得沒那么重要。
“姨娘,我不想死。”小壯抱著唐紀柔,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
唐紀柔可不吃這一套,知道像小壯這個年紀的孩童多半都是記吃不記打的性子,“不想死,就老老實實聽話,吃藥,再苦也得喝,你要是不喝,我就讓你柳二叔把你的嘴巴撬開,硬生生的給你灌進去?!?p> “何人在此喧嘩?”從籬笆院內(nèi)走出來一位老者,他手里還拎著一包中藥,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但絲絲長發(fā)都被他打理的一絲不茍,油光水滑,穿著麻灰色的籠冠大袖衫,“柳亭長,紀柔姑娘,你們兩個是有什么事嗎?”
“小壯被狗爪抓傷了,我擔心他得狂犬病,得麻煩您用炙條給他熏烤一下傷口?!?p> “那趕緊的,這可耽誤不得,狂犬病可是會死人的?!?p> 柳蘇州扛起小壯跟隨葛郎中的腳步進了屋內(nèi)。
葛郎中仔細查看著小壯手臂上的傷口,面露欣慰之色,“恩,處理的還算不錯,不過紀柔姑娘是怎么知道要用炙條熏烤傷口的?”
“我很久之前看過抱樸子寫的一篇文章,二十一天是一個坎,一百天又是一個坎,若是平安度過這兩個階段,想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唐紀柔照書中所言。
葛郎中點點頭,從竹簍藥箱中取出兩根土黃色的炙條,“紀柔姑娘所言不錯,若是這孩子順利度過一百天的話便可性命無憂?!?p> “那如果我沒有度過這一百天呢?”小壯似乎對死亡有了畏懼。
“那你就會變成瘋狗,嗷嗷亂叫,還會咬人。”葛郎中眼中閃現(xiàn)一絲厭惡,“臭小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你用彈弓去打小狗,它急了才會傷你,你要是真成瘋狗那也是活該,這就是現(xiàn)世報?!?p> 小壯慚愧低下頭,“我錯了?!?p>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動物是人類的好朋友,是大自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你以后不許欺負小動物,要學會善待它們,知道嗎?”唐紀柔耐心教導著小壯。
葛郎中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工作,“巨疼無比喲,你要忍耐?!?p> “恩?!毙腰c點頭。
炙條的一端被火點燃,葛郎中等炙條被徹底點燃之后將其放在了小壯的傷口處燒灼,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這難以承受的高溫熏烤的疼痛讓小壯大喊大叫,他在柳蘇州懷里撕心裂肺的哭著。
隨后趕來的王家大嫂不明就里,還以為自家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這個狐貍精沒安好心,佯裝給我兒子治病,你就是記恨他罵你是狐貍精才讓他受這份罪的?!币驗榱K州在場,王大嫂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坐在地上哭喊。
葛郎中冷哼了一聲,“真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污穢東西,這世上哪有什么狐貍精,要不是看在柳亭長和紀柔姑娘的份上,老夫是萬萬不會給你兒子這種虐待動物,頑劣不堪的孩童醫(yī)治的。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教的,那大人不懂事又是誰教的?整日里就知道說三道四,惹是生非,我這里不歡迎你,你要是擔心你兒子的傷勢,就在院外等會?!备鹄芍挟敿聪铝酥鹂土?。芝州不愿和王大嫂這種人為伍,干脆也留在了屋內(nèi)。
“臭小子,你要是實在忍不住疼就咬著這塊毛巾?!备鹄芍羞f給他一塊毛巾,原本是想小施懲戒,讓這孩子長長記性,可他畢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要求不能太過嚴苛,不能總是從大人的原則和角度來要求一個孩子,可看在小壯痛不欲生的份上,葛郎中心軟了,再者,王家大嫂也教育不出品行多好的孩子。
“不用,方才您說了,做錯了事情就要受罰,我不該虐待小動物的?!毙训哪樣@蒼白,窩在柳蘇州的懷里有氣無力的說著。
唐紀柔有些不忍,“臭小子,現(xiàn)在可不是你逞強的時候,以后要是再不長記性,吃虧的日子還在后面呢!”她拿過葛郎中手里的毛巾塞進了小壯的嘴巴里。
“等等,等等,我不要柳二叔抱,我要你抱?!毙褟牧K州的懷里掙脫出來,繼而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了唐紀柔的雙腿上。
“年紀不大,屁事挺多,過來?!碧萍o柔輕輕擁住小壯。
“紀柔姨娘,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狐貍精,即便你是狐貍精也是一個貌美如花,心地善良的狐貍精。”
“臭小子,以后再敢說我是狐貍精,我就撕爛你的嘴?!碧萍o柔拿話嚇唬他。
“我不信,你溫柔又好看,才不會撕爛我的嘴?!毙巡幌嘈盘萍o柔所言。
“人小鬼大?!碧萍o柔掐著他的鼻頭。
葛郎中和柳蘇州看著欣慰,葛郎中在準備熏烤第二根炙條的時候?qū)⒘K州悄悄叫到了一旁,“這是禮金。”
柳蘇州一時半會兒尚未反應,“禮金?”
“對啊,你和紀柔姑娘結(jié)婚的禮金啊,老夫還等著喝喜酒呢?!备鹄芍行χ嵝蚜K州。
“這事還沒定呢。”柳蘇州看了一眼正在與小壯和芝州玩鬧的唐紀柔,“我還沒跟紀柔互通心意呢?!绷K州難為情,將禮金還給了葛郎中。
葛郎中砸了下嘴,“外面?zhèn)鞯姆蟹袚P揚,我還以為你們兩個的事情已經(jīng)定了?!彼罅四笞约旱纳窖蚝娱L嘆一口氣,“紀柔姑娘這孩子確實不錯,那次你發(fā)燒的時候她哭著跑來的,柳亭長這次是遇到良人了啊?!备鹄芍信呐乃募纾^而去給小壯熏烤第二支炙條。
柳蘇州看著紀柔的笑靨,心想,多虧了葛郎中的提醒,這件事確實得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