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藥谷,在連城雪不知道的石室內,“追命九門”全體規(guī)矩地跪著,而在隊列最前方端正坐著的赫然便是洛傾鴻。
不,如今該是楚昭才對。
只見他依然是一身輕紗藍衣,玉佩發(fā)帶如舊,玉面水眸依然,只是如今他的臉上再不見了往日的如水柔情,而是滿臉寒光,渾身由內而外散發(fā)著徹骨的寒意。雙眼明亮,早已不復往日雙眼目無焦點。
他是洛神醫(yī),醫(yī)術天下無敵可是確確實實的。
他也是楚昭,論殘忍冷血也是無人能出其右的。
所以,當他擺脫了洛傾鴻這張面具之后,自然就該醫(yī)好自己的眼睛了。
溪風、云雀、落雨三人在隊伍最前列,林逍遙站在楚昭身旁。
溪風道:“啟稟公子,一切已經就緒,我們是否即刻出發(fā)?”
楚昭抬頭看了看石室外透進的光,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仿佛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p> 是很久了,他戴著洛傾鴻的面具已經過了九年之久。
九年的時間,楚昭這個名字被他關在黑屋里不見天日,如今他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現(xiàn)世了。
溪風正欲開口,楚昭已經回過神來了,恢復了從容鎮(zhèn)定,命道:“落雨?!?p> “屬下在!”
“你帶著你的人先行一步,記住,一定要讓他們好好嘗嘗化骨七絕散的滋味兒!”
“是!”
落雨領命帶著她的三個小隊去了,楚昭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臉上漏出了寒氣逼人的笑。
化骨七絕散,是他親手煉制的毒藥,中毒者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便會武功全廢,并且能毀了人體奇經八脈,基本上中毒之人死不了,但也活不好,簡單來說就是讓中毒者從此成為廢人!
溪風和云雀向來知他們的主子是何等角色,這等手段他們司空見慣,可身后的林逍遙卻覺得怕了,為什么他的義父好像在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云雀。”
“屬下在!”
“一個時辰之后,除了溪風的小隊之外,帶著其余所有人出發(fā),前去跟落雨匯合,消滅余黨。”
“是!”
云雀領命出去了,石室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了溪風和林逍遙。
楚昭終于回頭看了看林逍遙,那轉眼的寒光驚得林逍遙一步后退,楚昭見了卻是輕輕一笑。
“怎么了覆云?見到義父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害怕了?”
覆云怯怯地看著楚昭,猶豫了片刻,還是怯生生地點了點頭,然后又用眼睛去瞅楚昭是否生氣了,不料楚昭卻是笑出了聲。
“這不怪你,如今連我自己也快認不出自己了,更何況你呢?”
楚昭收了笑,對林逍遙招招手,表情緩和了許多。
“來,覆云?!?p> 林逍遙猶豫了一下,還是邁開腳步走向了楚昭。
楚昭抬手在他頭上寵溺地揉了揉,道:“覆云,不要怕,義父絕不會做傷害你的事,相反,把你放在身邊是為了保護你,你能明白義父的苦心嗎?”
林逍遙回想起他被救起后楚昭對他一點一滴的悉心照料,還親授他武功和心法,又答應會幫他報仇,這樣一個溫柔的人,自己為何會怕他呢?
林逍遙突然對自己的小九九感到羞愧,用力地點點頭:“覆云明白?!?p> 楚昭拍了拍林逍遙的肩,自變回楚昭之后罕見地溫柔笑了。
“你明白就好。你也去準備準備吧,我們一個時辰后也要出發(fā)了?!?p> “義父,我們要去哪里?”
楚昭表情又變得嚴肅,眼睛一瞇,道:“義父要去給你報仇,你高興嗎?”
林逍遙眼睛一亮:“覆云這就去準備!”
楚昭眼見林逍遙快樂地蹦出石室,愁眉不展。
逍遙,二叔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的父親,可這個仇我不得不報,他們欠我的太多了。將來有一天,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一定不要恨我……
“公子。”
溪風喚醒楚昭游離的神思。
“公子,您真的要這么做嗎?他們一個是您的親弟弟,一個是您的親生父親啊!更何況,若是仙子知道了這一切又會如何看您??!”
楚昭猛然一個冷冷的眼神扔過去,溪風又趕緊低頭閉嘴。
“溪風,事到如今,你以為我還有回頭路可走嗎?何況我也沒打算回頭,我要他們?yōu)樽约旱乃魉鶠楦冻龃鷥r,要他們也嘗嘗我這十一年來所受的苦楚!”
楚昭邊說邊一巴掌拍下,身邊石桌應聲而裂,桌上杯盤也都稀里嘩啦摔得粉碎,溪風便不敢再多言。
=========分割線=========
離人峰上,洛傾鴻墓前,連城雪靜靜跪在墓前,白衣勝雪,如瀑黑發(fā)被風吹起,臉上帶著深沉的悲傷。
她已在這里守了一天一夜了。
“逍遙弟弟,再過兩天,連姐姐就會來接你,你等著我?!?p> 風吹散了她的誓言,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
“是溪風嗎?”
溪風止步,拱手道:“仙子有禮,正是溪風。”
連城雪一動不動道:“你不必勸我,我說過會守他三年,決不食言?!?p> “仙子,你這又是何苦?公子若是知道了,也定會心疼的?!?p> 連城雪緩緩起身,走向溪風,風自耳邊不斷吹過,掀起她的白衣黑發(fā),配合著她那略顯蒼白的臉,真真是一副凄美絕倫的佳人畫卷。
她停在溪風跟前,展顏一笑:“傾鴻臨去之前曾說,若有來世,他不做厲王府二公子,我也不是雪國公主,到那時我們一起攜手江湖,兩心不移可好。我雖不能許他來世圓滿,但今生愿為他守靈三年,盼他能原諒阿雪無法兌現(xiàn)來世的承諾?!?p> 溪風可是將楚昭多年來的情一點一滴都看在眼里。
“仙子,公子對你一往情深,溪風都一一看在眼里。這九年來,公子每個月都會去侯府看望仙子,也曾多次暗中相助于你,但礙于慕容云霆,他才一直無法與你相認。公子曾說,只要看著仙子過得好他便別無所求,如今你這般為難自己,不是讓公子不得安寧嗎?”
連城雪轉身看著孤零零矗立的洛傾鴻的墓,含著淚一步步走向洛傾鴻的墓,悲戚道:“傾鴻,原來這么多年來一直在暗中助我的那個人就是你嗎?你為什么這么傻?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我拿什么來還你啊……”
連城雪手撫上那冰涼的墓碑,哀聲道:“傾鴻,我的心早已許給了另一個人,即便他狠心殘忍、冷酷無情,即便他滿手鮮血、殺孽深重,可愛了就是愛了,我的心早已覆水難收,你叫我怎么辦,怎么辦??!”
楚昭在樹林后聽得清楚看得真切,心中泛起深沉痛楚。
阿雪,這樣也好,曾經你所認識的那個昭哥哥早在十一年前就命喪火海了,如今你所認識的那個傾鴻也已不復存在,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這個楚昭是沒了心也滅了情的楚昭,是只為復仇而生的楚昭,這個楚昭已不配擁有你的愛。
對不起,用這種方法欺騙了你,可我有不得不完成的心愿,此一別也許就是今生永訣,你要好生珍重!
=========分割線=========
溪風走后,連城雪又一個人獨坐峰頂。
一陣風起,又一個腳步聲傳來,連城雪回頭,便見云歿沉著臉停在她身后。
“仙子別來無恙?!?p> 連城雪聽出了他聲音中滿是對她的怨,不禁笑了。
“歿護法不必客氣,不知歿護法此番前來所為何事?!?p> “仙子寧可在這里為這個人守靈也不回去看看侯爺嗎?你可知侯爺因為你親手所賜的一劍不肯接受治療也不肯吃藥,還拒絕所有人的看望!你可知你那一劍不僅傷了他的身,更傷了他的心!”
連城雪皺眉,腦中自然浮現(xiàn)出那日她親手將驚雪刺入他胸膛的情景,他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眼中滿含的悲傷,他胸前的利劍,他身上淌出的鮮血,每一幕都像噩夢一般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里,她一直都強迫自己不去回想。
此刻,云歿在她面前提起,那些畫面都鮮活地閃現(xiàn)在她眼前,心痛得無法呼吸,她卻背對云歿依舊一動不動。
“他如果想死,沒人能攔得住他。你轉告他,兩日后我會去向他討回逍遙弟弟,倘若他敢傷逍遙弟弟一根頭發(fā),我就算做鬼也絕不會原諒他的?!?p> 云歿突然笑了:“哈哈哈!人人都道墨雪仙子心如寒冰,無欲無求,無心無情,今日看來果真不假!事到如今,你關心的依然只有那個孽種嗎?!你真的就那么想看到侯爺死嗎!”
連城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道:“你吵到傾鴻了?!?p> 云歿安靜了半分鐘,再次放聲大笑。
他看著連城雪一動不動的背影道:“看來我今日是來錯了,從今往后,即便侯爺身首異處也與你再沒有半分關系!”
輕功離地,人已遠去,連城雪瞬間脫力趴怕在了地上。
心一點一點地被蠶食,痛得她不能自已,淚狠狠地灑下。
他不肯接受治療,不肯吃藥,不肯見任何人,是一心求死嗎?!
“你這是在懲罰自己還是在懲罰我?為什么不好好活著!我已經負了傾鴻,你難道還要我再背負一樁情債嗎?!”
心碎之語回蕩在山谷里,卻傳不到楚昱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