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十六漸近。陸染月也沒想出什么辭了平陵侯府的好借口。
陸夫人還專程送了衣服與飾品過來,說是她帶的衣物不多,便替她挑了布匹,又專程請了裁縫趕制的。
這樣一來,陸染月更不好說不去。
不過下人把衣物送來時,她倒是有點…嗯,尷尬。前幾日剛得知夫人為她定制衣衫時,她還想不通夫人為何這么熱心,過去也沒見她對哪個庶女如此上心,若說是因為平陵侯府,那也不太可能,要是礙于侯府,那彼時陸臻月都已經(jīng)與肖意慎訂婚了,也未見她這般。
此刻便明了了。
送衣服的丫鬟退了出去。雅兒展開衣裙,眉頭微皺,嘴巴微抿。
就連雅兒也看出這套衣衫,真是很花心思。
——料子也是上等料子,手藝也是老師傅的手藝。就是這顏色,胭脂色的褙子,竹青色的裙子。
“平時看夫人衣著也都挺好看的呀,沒想到卻對年輕姑娘時興的花色這么不了解呢?”雅兒嘟囔著。
“可別這樣說,被人聽了傳到夫人面前,有你好果子吃?!标懭驹滦闹蛉舜蠹s就是對衣著太有品味才這么替她選的衣服呢。
“但是……這么配起來,誰穿上都得變成一只紅嘴綠鸚哥!哪家小姐穿的像這樣呀!”
陸染月?lián)溥暌宦曅Τ鰜?。這個小丫鬟真是沒白來,才幾天,這小院就熱鬧許多,其實也就添了一個人。
雪屏性子冷,慶兒也少言語。就雅兒話多。
“嗯,你倒是看的挺準,不過紅嘴綠鸚哥也未必不好看呀,你看多少人覺得鸚哥漂亮呢?!?p> “那是鳥兒,人怎么能和鳥比?!?p> “行了,不要拂了夫人的好意,來幫我換上試試。”
雅兒不樂意,還是幫陸染月更了衣。大小倒是合適。
“這么丑的衣服,也就小姐還能穿出來,要是換個長的丑的,那是真沒臉見人了!”沒想到這身衣服陸染月穿上,還算勉強能看,全靠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撐著。
不過臉能撐起來又怎么樣,世家大族看的是小姐的品味。她穿這套出去,等于就是在宣告:寧州來的鄉(xiāng)下丫頭,也就這么點兒審美水準。
陸夫人是算在這里呢,一邊不能拒了平陵侯夫人,一邊又怕平陵侯府因為陸臻月對她另眼相看,才想出這么一個法子。
然而出于什么理由,她要這么做?難道還能是為了維護陸臻月?
不管怎么說,她這一舉動倒是與陸染月的想法不謀而合,最好平陵侯闔府都覺得她粗俗鄙陋才好,她知道肖意慎最喜陸臻月清新雅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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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了十六,陸染月一大早就規(guī)規(guī)矩矩換上夫人特意為她準備的衣衫,與夫人以及裝扮素雅的三姐映月、和平常打扮沒什么兩樣的綰月一道前往平陵侯府。至于二姐若月,因為已經(jīng)定親,便不再方便出席這樣的場合,留在了家中。
陸染月曾經(jīng)去過平陵侯府,那時臻月與肖意慎的事情已經(jīng)定下了。不過已經(jīng)過去一年多,侯府還是那個侯府,染月卻不再是那個稚月。
馬車停在侯府氣派的門前,下人早早已經(jīng)候在外面。一路蜿蜒曲折,她們直接被帶到了清涼庭。
那清涼庭建的極為考究,庭內(nèi)一大片湖山壽石錯落堆疊,湖上倚山之處立著清涼亭,引假山中泉水至亭頂,頂上又有琉璃鑄就的凹槽,泉水順著凹槽分流,最后在亭子的各個頂角流出,遠看,整個亭子像是覆了一層細細的珠簾,若是夏日置身其中,想必是清涼宜人,又不覺水聲嘈雜。
陸府也算裝點得精致,然而比起平陵侯府,卻不及分毫。這清涼亭的工藝極其復雜,流水線路的設計、流速的計算、亭臺位置都需細細謀劃,甚是精妙,就是宮里的師傅,沒個十幾年的經(jīng)驗,未必能造出來。
若能細細查看飛水,還能發(fā)現(xiàn)其中流淌著些許金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可謂奢華!
平陵侯夫人的小宴就設在清涼亭,鳴瀾班的臺子在一旁的湖岸觀水臺。
陸夫人攜女兒們到場時,平陵侯夫人正與景安伯夫人以及正二品官員崔世安之妻崔夫人閑聊著,此外平陵侯小女兒肖靈梔、景安伯雙胎女兒蔣琬、蔣瑤亦在。
平陵侯夫人挽著一個松松的輕云髻,身穿流光錦緞織就的華服,那流光錦緞看著不過是一般的檀木色,然而隨著她一個細微的動作,衣服面上便會因位置改變光線流轉呈現(xiàn)出一層淡淡的如珍珠般的光暈,盡在細節(jié)之處彰顯著平陵侯府的尊貴。
“要我說呀,還是你家崔大人舍得花心思,我家侯爺,也就會使喚下人買一堆禮物回來,什么南海珍珠呀、北域冰玉盞啊,俗氣的很?!逼搅旰罘蛉俗炖镎f著嗔怪的話,面上卻是止不住的笑意。
“可不是嘛,這些‘俗物’我們見都未曾見過,您呀,是要求太高了。不曉得侯爺是費了多少周折才弄來這些稀罕物。”景安伯夫人一直想和平陵侯夫攀親,對平陵侯夫人那是相當殷勤了。
“是啊,我家老爺成天搗鼓果樹蔬菜,送果子送菜給我,還不是因為窮。哪能及得上侯爺對您的情誼?!贝薹蛉艘嚯S聲附和,心里卻在冷笑,誰人不知平陵侯在外一堆花頭,府里還有幾位妾室,這平陵侯夫人到卻在這里顯擺起侯爺?shù)暮脕砹?。若不是因為兒子仕途,崔世安又是個固執(zhí)認死理不愿意去找關系,她才不愿意來巴結平陵侯夫人。
“就你們會哄我開心…哎,看看,這是誰來了?”隨著平陵侯夫人一聲招呼,眾人都看向陸夫人。
幾位夫人以前見過面,不過不算太熟。但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見面不就熟了嘛。
彼此之間相互熱絡地打了招呼。
染月、映月、綰月也在陸夫人其后向眾位夫人行了禮。
“快進來坐,再有一會兒戲就要開唱了!”
果然,對面鳴瀾班已經(jīng)準備地差不多了,不過還是要等平陵侯夫人下了令才開始。
陸夫人幾個落了坐,映月挨著她,旁邊是染月,染月一旁才是綰月。
下人很快上了茶。平陵侯夫人嘴上說著急,心里卻不急著聽戲,原本今天目的就不是為了聽戲。目的還不是為了陸府這個才入府的女兒。肖意慎在陸臻月死后就不愿再談婚嫁之事,平陵侯夫人眼看幾個妾室生的庶子成婚,甚至誕下庶長孫,她卻只能在一旁干著急。若不是肖意慎一意孤行,她又如何能看得上陸府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兒。
雖這樣想著,面上還是熱情地將陸夫人拉進夫人們的聊天中。在場的另外兩位夫人都知曉平陵侯府與陸府之前的事情,大家都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陸大人近來可還好?”平陵侯夫人關切地問。
“謝謝夫人關心,老爺一切安好?!?p> “是嘛?聽說春末了,南方瘟疫又有蔓延的趨勢,陸大人好像兼管這塊吧,感覺還挺棘手的。”景安伯夫人因為想與侯府結親,時時來府里看望平陵侯夫人都帶著女兒,因而對曾經(jīng)與侯府有過婚約的陸府抱著敵對情緒,何況今日陸夫人也帶著了幾個女兒來,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故見縫插針地給陸夫人找不痛快。
豈止是棘手,若是不能搞定瘟疫的事情,烏紗帽恐怕都要不保。難怪陸政玄一聽說侯府特意提了邀請陸染月,就火急火燎要她應下來。
“也還好,老爺最近已經(jīng)大約有了治理瘟疫的方向?!标懛蛉说皿w地笑著。
“那是,我朝名醫(yī)眾多,又有神佛護佑,想必必定能在爆發(fā)前控制住瘟疫。”平陵侯夫人出言替陸夫人說話。
“夫人說的極是?!?p> 景安伯夫人便不好再說什么了。
“對了,我們都聽說了,陸府最近有喜事,陸大人接了女兒回來,想必就是這位了吧?”費了一番口舌,終于把話引到了陸染月身上。
其實從她們一來,幾位夫人小姐就注意到了陸染月,一身紅配綠想不注意到她都難,這都穿的是什么,果然是鄉(xiāng)下來的。
就是京都平常人家,也不見有小姐穿的這么俗氣。她這一身,甚至連侯府丫鬟都及不上。
還有這陸夫人也是,身為當家主母,盡然仍由她這么胡亂穿衣就出門了,還是來平陵侯府這樣的地方!
“是了,這是我家染月。染月,快給眾夫人請安?!?p> 于是陸染月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座位上起來,走到正中央,規(guī)規(guī)整整地雙腳跪地,雙手撐地,整個人伏在地上,臉都要貼地了,如此向平陵侯夫人行了禮。
“平陵侯夫人安,景安伯夫人安,崔夫人安!”
如此舉動,倒是把眾位夫人嚇了一大跳,這是哪里學的禮儀,如此粗俗,毫無閨秀的影子。
坐在一處的肖靈梔、蔣琬蔣瑤也怔住了。
連陸夫人也未料到陸染月竟然做出這樣的行為,雖說她有心讓平陵侯夫人看扁陸染月,但這樣又著實太過,恐怕平陵侯夫人會覺得是她教導無方。
“染月!”陸夫人壓低聲音輕吼了一聲。
然而染月堅持沒有平陵侯夫人吩咐,她是不會起身的,便一直如此像一只蟲子似的趴在地上。
平陵侯夫人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快…快起來…地上涼…”
這個天地上哪里會涼?夫人是驚得話都說不太利索。見慣了名門閨秀的她,哪里見過這種場面。
“謝夫人?!标懭驹峦ι碛质且慌?,這才起身回到座位。
不過她抬頭的時候,平陵侯夫人倒是仔細看清了她的模樣,她之前聽人說她長得像陸臻月,這么一看,何止像,簡直太像了。
只是這樣貌相似,人卻是差太遠了。
平陵侯夫人在心中嘆了口氣,她可以接受兒子娶個庶女,甚至可以接受兒子娶個外室生的庶女,但是不能接受一個德行如此缺失的人。
然而她能控制肖意慎嗎?能控制住那些妾室的庶子?肖意慎遲遲不肯婚配,就怕日后世子之位旁落他人。
平陵侯夫人真是左右為難。
其實陸府的女兒們也不差,無論是過去的陸臻月,還是現(xiàn)在陸夫人身旁坐著的陸映月,陸映月,唉……
偏偏這個陸染月,而她的德行啊,絲毫不能入她的眼。
“來京都可還習慣?”平陵侯夫人態(tài)度敷衍地問了兩句,以示關切。不過是做做樣子。
“回夫人,府里好大,住的也好,吃的也好,很習慣?!?p> “那就好。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聽戲吧。”平陵侯夫人不想與陸染月再多說一句,匆匆結束了對話。
景安伯夫人瞧了這一幕幕,心里回過味來,原來今天請她與崔夫人都是來做陪襯了,平陵侯夫人意在陸染月。這兩位夫人以及小姐也都是見過陸臻月的人,知道她聞名于京都的才情。
而陸染月…只能說可惜了這副容貌,不過是爛泥扶不上墻罷了。
再看看自己兩個女兒,景安伯夫人心中便暢然許多。轉而有心情品戲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