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雅兒是去年春天才入的陸府,年紀(jì)不大手腳又不算利索,因而已經(jīng)一年了,還不得重用,此刻便被遣來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主子。
夫人不喜歡這個小姐,還因此與老爺置了許久的氣,雖說最終沒能拗過老爺,這位小姐終于還是入府了。不過老爺鮮少管家宅內(nèi)院的事情,未來一切還需得夫人掌控。下人們大都是見風(fēng)使舵的,盡管闔府上下都對這位小姐充滿好奇,然而沒有誰想與她親近。
被大家互相推諉最后得了這差事的雅兒卻沒太多抱怨,對她而言,不論府內(nèi)府外,陸家的老爺夫人小姐們,都是主子。
她恭恭敬敬立在大門口,等待迎接這位小姐,臉上掛著笑容,希望能給小姐留下個好印象。
一輛鴨青頂?shù)膯务R馬車由遠(yuǎn)及近,緩緩?fù)T陉懜T口。
該不會車?yán)镒木褪沁@位小姐吧?連雅兒也覺得這馬車與氣派的陸府相比太不相稱。心里這樣想著,她還是趕緊迎了上去。
馬車停妥當(dāng),一個身著月白衣衫的女子先下了馬車。緊接著她一手撩開簾子,一手伸向車門處,“小姐,我們到了?!?p> “嗯?!?p> 那小姐借扶著女子的手,低頭躬身出了馬車。
她穿了對襟立領(lǐng)的藕色褙子,上繡纏枝蓮花紋樣,中裙乃是素靜的鵝黃偏白色輕紗裙,一雙緞面刺繡鞋在裙擺間若隱若現(xiàn)。簡單的螺髻上只簪了只吊鐘海棠玉簪。穿的再簡單素凈不過了。雅兒心想,這位小姐確實(shí)不像是陸府的人。
這么思慮著,就見小姐下了馬車稍稍整理了衣衫后,便靜站在陸府門前,定定望著陸府。
在她抬頭的一剎,雅兒愣住了。
聽聞陸家老爺年輕的時候也算京都排得上名號的玉面郎君,陸家女兒們除了二小姐,其他幾位都繼承到了陸老爺相貌上的優(yōu)點(diǎn),個個生的端莊秀美,在京都勛貴間頗有些名氣。
然而這位小姐,實(shí)在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府里的幾位。
雅兒竟看呆了。
“這位姑娘…”那月白衣衫的女子開口詢問,雅兒才回過神來。
要么說府里的媽媽們、大丫鬟們都愛欺負(fù)她呢,雅兒自問,確實(shí)自己常常做事不妥當(dāng)。這種時候,竟然在發(fā)呆,太過失禮。不知道這位小姐性格如何,會不會怪罪自己。
“奴婢雅兒,見過小姐?!迸伤齺碛拥镊煨咏憬闶裁匆矝]告訴她,也沒告訴她這位小姐排行第幾,也沒告之她的姓名??傊?,稱呼小姐總是沒錯的。
雅兒略微有些忐忑。
“嗯?!睕]想到那位小姐只是微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夫人讓我來迎您入府?!?p> “那有勞你了?!?p> 這位小姐說話也太客氣了,雅兒放松下來,“奴婢應(yīng)該的?!?p> “雪屛,物品都清點(diǎn)好了嗎?”
“都清點(diǎn)好了?!痹掳滓律赖呐幽煤眯心遥凑招〗愕闹甘?,付了車馬錢。
此時,饒是雅兒也覺得就安排她一個人來接有多不妥當(dāng),但以她的身份,怎么能去質(zhì)疑夫人。
雅兒看那喚名雪屛的女子應(yīng)該比她年長幾歲,便上前道:“雪屛姐姐,我?guī)湍隳??!?p> 雪屛想了想,也未客氣推辭,但并未就此將所有行囊都遞給她,只分了一個小小的布包裹讓雅兒幫忙拿著。
“謝謝?!?p> “姐姐客氣了,我應(yīng)該的?!?p> 偌大的陸府,就派了她一個人來接,她剛還愣了許久,這給外人知道了,得說是有多怠慢。
這會兒幫上了忙,雅兒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那,小姐請這邊走?!?p> “好。”
“因為小姐您要來,府里上上下下都忙著清理打點(diǎn),所以才只派了我一個人來迎接您?!毖艃阂膊恢雷约簽槭裁匆幊鲞@樣的理由來解釋。大概是想讓小姐心里好受一些。
到了此刻,想必她已經(jīng)看出這府上對她的態(tài)度了吧。
“嗯。給府里添麻煩了?!?p> “沒有沒有?!毖艃翰煊X自己又說了錯話。一時汗顏。
然而偷偷看小姐,她絲毫沒有生氣的表情,只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必是真的很好脾氣。長的也是真好看。
不知道與傳聞中以美貌盛名于京都的陸四小姐相比又如何?
雅兒胡亂想著。
一路上路遇不少下人,但見了這位小姐,均露出驚訝的表情??磥聿恢凰艃阂粋€人覺得小姐的容貌美的驚人。
不過不管周圍這些人什么樣的目光,小姐與她的貼身丫鬟雪屛都是坦然接受。
雅兒不自覺也挺直了腰背。
陸府不小。這么彎彎繞繞走了近一刻鐘才到了清輝廳。
通傳過后,雅兒、雪屛留在外面候著,小姐獨(dú)自進(jìn)到廳內(nèi)。
原本廳里一眾人正熱熱鬧鬧聊著,并未因外府女兒的到來而稍微收斂形容。然而在她跨入廳內(nèi)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怔住了。
三小姐陸映月瞳孔微縮,面上還算鎮(zhèn)定,捧著茶杯的手卻不自覺在收緊,用力到關(guān)節(jié)泛白。二小姐陸若月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臉色灰暗,若是能湊近了看,必定還能看到她額頭上甚至冒出了細(xì)密的冷汗珠子,她心神不定地收回看向這個外府姐妹的目光,轉(zhuǎn)而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帕發(fā)呆。
六小姐陸綰月則是一臉的吃驚,原本就圓的杏眼,瞪的更大,嘴巴微張著,仿佛看見了什么不得了精怪之物。
丫鬟們的表情亦是精彩的很。
所有的目光,恐懼的、訝異的、懷疑的、探尋的,那位小姐仿佛都不曾在意,只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雙膝跪地,給何靜繡行了大禮:“女兒染微,見過母親。”
甚至聲音……
何靜繡一時太過震驚,竟忘了讓她起身。
不是說接回來的,是個養(yǎng)在外府的女兒嗎?怎么是陸家四姑娘臻月!
那個失蹤了的?抑或是死了的陸臻月?!
“臻…”
“夫人?!闭驹谝慌缘谋毯奢p聲提醒,接著遞上茶碗。
何靜繡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了。盡管此刻她并不口渴,也還是飲了茶,稍稍穩(wěn)了穩(wěn)心神。
“……起來吧。”
喚名為染微的陸家新進(jìn)小姐,大大方方站起來,抬頭看向何靜繡,一臉的平靜。
何靜繡略微穩(wěn)定的心神,再看到染微的臉時,難以克制地又慌了。
原本早早準(zhǔn)備好的一堆立威的訓(xùn)話也忘的個干干凈凈,“……一路……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吧?!?p> “謝謝母親關(guān)心,托母親的福,一路還算順利,不怎么辛苦?!比疚⒛樕蠋еΓ前l(fā)自內(nèi)心的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
陸臻月從不與她親近,仗著陸政玄的寵愛,與何靜繡說話是總是恭敬有余,態(tài)度卻僵硬。
這點(diǎn),倒不像是同一個人。
再者,陸臻月是確確實(shí)實(shí)失蹤了……但失蹤不是死亡,保不齊換了個身份又回來了?
“你娘親家,是在寧州?”
“是的。”
何靜繡聽陸老爺說,她娘親早死了,一直跟著外祖母過活。想必這些身份是不能作假的。不過寧州距離京都千里之遙,想要蒙騙也不是不可能。
陸臻月費(fèi)盡心機(jī)換了個身份,又回到陸府,除了復(fù)仇,何靜繡想不到什么其他理由。然而害苦了她的陸五小姐稚月已經(jīng)病去。
“家中還有什么人在?”
“外祖母還健在。”染微只挑何靜繡知道的情況講。
談話之間,何靜繡稍微放松了一些,招手讓染微到她跟前,細(xì)細(xì)打量一番。近看才發(fā)現(xiàn),是她多心了,她與陸臻月粗看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不盡相同。
陸臻月的眼尾微微上翹,總有眼波流轉(zhuǎn)之感,結(jié)合她的性格,總讓人覺得她又英氣又嫵媚。而染微眼尾下垂,平添幾分楚楚可憐的意韻。再者陸臻月右眼眼下有顆淚痣,而染微面凈如細(xì)白瓷,一顆痣也不見。
比較下來何靜繡總算完全放心——并不是陸臻月回來了。
“老人家身體還好?”
“還算硬朗,不過終歸年紀(jì)上來了,不能累著。”染微頓了頓,又繼續(xù)道,“原本我想好好在祖母身旁盡孝,然而祖母不依,又說我已及笄,終歸要認(rèn)祖歸宗,陸家是京都大戶,日后還要仰仗母親……安排一門妥當(dāng)?shù)摹H事。”
原來是這個目的。想想也在理,即便是外府的,但是背靠陸家這棵大樹,也能相一門好親事。若是在寧州,大概只能隨意配個混小子。而陸府女兒們的親事最后都得靠她陸夫人來安排。
看來是高看她了,不過是長了一張與陸臻月相似的臉。都怪那張臉,讓她慌了神。
長在鄉(xiāng)野的粗鄙丫頭,婚配這種事也好成天掛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嘴邊的?
何靜繡徹底放下心來。
“我不愿離開祖母,祖母養(yǎng)我這么多年,臨老了我卻拋開她,豈不是太不孝?然而祖母竟然因此不再飲食。又說我不回陸家,對陸家的列祖列宗而言,亦是不孝。女兒難以抉擇,又無法規(guī)勸祖母。這才來了京都。給母親以及眾姐妹添麻煩了?!?p> 呵,陸家的列祖列宗才沒心思管你這檔子事。何靜繡心中一陣嘲諷。
然而面上還是露出笑容,握住染微的雙手。
“快別傷心了。你祖母說的對,她也是為了你的將來考慮。再說陸家女兒們的婚事,都是頭等重要,日后母親會好好替你張羅。”
“那女兒先謝過母親?!比疚⒁荒樖軐櫲趔@的表情。
何靜繡很滿意。
“光顧著說話了,來,快認(rèn)認(rèn)你的姐妹們。再耽擱,都要到用餐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