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芳儀
“是嗎？”夫差暗喜，公子郚此番言辭分明胡編亂造，鐘惲從來不刻意去往僻林偏山，他總說隨遇而安。琴者，無論是大市、小野，都不會影響琴師的心境。夫差不動聲色地微笑，“鐘師每日午后小憩，誰要是驚憂到他，必大發(fā)雷庭，公子可曾因此被罰過？”
“怎么會？”公子郚爽朗笑道：“師你午憩，本公子就專心研習(xí)琴譜。待師父睡醒，再向師父稟明心得，討問琴道?！?p> 這又是公子郚的謊言！鐘惲與旁人不同，從來沒有午憩的習(xí)慣，他只會在傍晚時小憩半個時辰，而后至深夜才會入眠?！班N兄真是好學(xué)之人?！狈虿钗⑿χQ贊。
“師父雖然年事已高，卻不醉不休。郚兄海量，師父與你對飲，想必十分暢達(dá)痛快？”夫差給公子郚盞中續(xù)添茶水。
“師父畢竟是師父，當(dāng)然要顧著他的身子，盡著他高興啊。所以，本公子，經(jīng)常裝醉，讓師父以為他老當(dāng)益壯，豪情不改當(dāng)年?！惫余N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
夫差抑住心中的狂喜，鐘惲滴酒不沾，更別提豪飲入醉！這三個問題，每一個都與季子描述截然不同。若真是嫡傳弟子，這么淺顯的日常習(xí)慣，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公子郚此前宣稱的鐘惲傳人身份，分明是他瞎編而成。夫差心里有數(shù)了，微笑著說：“郚兄，聞兄棋藝精深，不知可愿賜教一二？”
“好啊，”公子郚痛快地答應(yīng)：“別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
“怎么會？夫差還不至于這么小肚雞腸。”夫差吩咐道：“井察子，去取棋。”
“是，殿下?！?p> 井察子進(jìn)屋取來棋盤與棋簍。夫差心情大好，與公子郚不緊不徐地開始下棋。
“將軍，太子殿下沒來，要不要等他？”燮同問道。
“巡個邏而已，殿下不來，你們就不行了嗎？”簡素知道太子為什么不來，吳王派他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顧好太子。這些天，太子與勾吾夫人鬧別扭，年輕人的事，得他們自己解決，他惟一能做的，就是讓太子安安心心地處理這件事。
“末將是怕楚敵暗中使絆。”燮同回道。
“等有情況，再向太子稟報不遲?！焙喫卣f道。
“是?！?p> 夫差修書一封，派黑皮快馬急回姑，面呈吳王。至于，公子郚繼續(xù)以“師兄”名義相邀季子，夫差一概不加阻攔，遇到空閑，還會與他們一塊兒聽曲品茗、游山玩水。
突然一日，公子郚接連三天沒來見季子。這可是稀奇事，以公子郚的性格，絕不會超過兩天，他就會顛兒楞登地跑來纏著季子。
夫差篤定，獨自一人來見公子郚。公子逖府門緊閉，夫差敲了好幾遍，才有人來詢問。夫差稟明身份，半天才有仆人來給開門。夫差見過他，是公子郚的仆從啟夫，“你家公子生病了嗎？”
“回......回太子殿下，公子沒病，哦不，生......生病了?！眴⒎蛐÷曊f道，夫差見他吞吞吐吐又一臉驚慌，更加確定判斷。
“到底病了還是沒??？你是他隨從，不會連這點也弄不明白吧？”夫差問道。
“公子......病......病剛剛好?！眴⒎虻椭^，不敢看夫差。
“本太子宮中有好醫(yī)士，回頭讓他給郚公子診治。”夫差道。
“謝太子殿下，我家公子已經(jīng)好多了，就......就不勞醫(yī)士了。”啟夫強(qiáng)裝平靜，將他引到東院，而后站在正屋前稟道：“公子，吳國太子殿下到?！?p> “砰！”茶盞重重地摔落在地。公子郚憤怒地喊道：“讓他滾進(jìn)來?！?p> “太子殿下，我家公子......”啟夫急忙解釋。
“去忙吧?！狈虿詈皖亹偵?。
“是?！眴⒎蚝傻赝送虿?，悄悄退到別處。
夫差緩步上前，推開門，公子郚一見他，“噌”地站起，想要與他拼命，被公子逖牢牢地攔住，“公子，冷靜！冷靜！”
“哼！”公子郚坐下，沉著臉，怒瞪著夫差，“說！你想干什么？”
“郚公子弄錯了吧？應(yīng)該是你想要做什么？”夫差不予理會，徑直走到旁邊坐下。
“咳咳，”公子逖怕公子郚沖動，緊挨著他，陪笑道：“太子殿下，公子一時情緒不佳，并非有意針對您，萬請不要怪罪。”
“郚公子，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講嗎？好歹你們是朋友，瞧把逖公子給嚇的，合適嗎？”夫差為公子逖打抱不平。
“太子殿下，公子他很好，我們......我們鬧著玩兒呢?！惫渝鸭泵Ψ洲q。
公子郚原本怒氣沖沖，余光瞥見好友臉上深深的憂愁，神色微微緩和。
“我來猜猜公子為何生氣？可好？”夫差望著公子郚道。
“好啊，本公子就瞧瞧吳國太子是怎么丟人現(xiàn)眼的？”公子郚對他冷嘲熱諷。
“太子殿下，公子心情不好，您別見怪。”公子逖擔(dān)心夫差說得話激怒公子郚。
“逖公子，這件事遲早得解決，否則，郚公子始終不痛快?！狈虿畹?。
“哦？”公子逖將信將疑。
“三天前，公子接到一封魯國國君的書信，信中命公子啟程前往吳國王城姑蘇......”夫差還沒說完，就被公子逖打斷：“太子殿下如何得知？”
“這就是他的詭計！”公子郚怒罵。
公子逖半信半疑。
“不錯！就是本太子的主意。”夫差爽快地承認(rèn)。
“你......”公子郚又想上來揍夫差，被公子逖緊緊攔住。
“太子殿下，您這么做為什么呀？”公子逖十分不解。
“當(dāng)然是因為郚公子。”夫差正色道：“公子郚妄圖以師門兄長身份接近季子，并進(jìn)而贏取她的芳心，這不假吧？”
公子逖沉默不語。
公子郚猶自憤怒，“是又如何？”
“且不說你心意，單單‘師兄’的身份就是假冒，還有什么顏面接近季子？”夫差斥道。
公子郚與公子逖大吃一驚，他們沒想到夫差竟然會掌握得如此清楚？公子郚的銳氣頓消大半，夫差緊接著道：“季子一直視你為師兄，如果她得知你故意假扮鐘惲弟子，猜她會有什么反應(yīng)？”
“什么反應(yīng)？”公子郚心虛地問。
“從今往后，你們再不會見面，你在她心里，成為一具枯槁的死尸！”夫差平靜地說道。
公子郚的眼睛漸漸變得暗沉，喃喃道：“所以，你以此逼我離開?！?p> “季子是我的妻子，任何人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狈虿顖远ǖ刂币暪余N，毫不動搖。
公子郚灰心喪氣，他費盡心思想得到季子歡心，沒想到夫差搶先一步識破他的計策。
“更何況，季子對公子沒有半點男女之間的情意。之所以與公子親近，是視你為兄長。她對你的情，就是妹妹對哥哥的、簡簡單單的親情?！狈虿罹従徴f道。
公子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公子逖憂心忡忡地問夫差：“太子殿下，你此番來的意思是......”
“離開期思，聽命魯君?！狈虿钇届o地說道。
“那......勾吾夫人如何交待？”公子逖不安地問。
“郚公子可以留下書信，照實說，奉魯公之命，赴姑蘇講學(xué)禮儀?！狈虿钫f道。
“您真的不會向勾吾夫人透露詳情？”公子逖一再確認(rèn)。
“說實話，本太子不太顧念郚公子聲譽，因為他此前的作為十分令人煩怒?？杉咀邮俏业钠拮樱也幌胨驗橐粋€不值得探究的真相而使她傷心?！狈虿钫f得很坦率。
公子逖輕輕以肘提醒郚公子，示意他應(yīng)下，可他一聲不吭。
夫差也不逼迫，端起茶盞悠哉悠哉地品著。
公子逖深知郚公子拉不下臉面，遂對夫差道：“太子殿下，在下替公子應(yīng)下，不日即交過赴姑蘇，也希望殿下遵照諾言?！?p> “一定。”
郚公子此前臉皮厚得像城墻，無論如何發(fā)難，他就是不離季子。夫差被逼得沒辦法，只好修書吳王，讓父王致信魯公，以請郚公子到姑蘇授禮講儀的名義將他支離期思。魯公的旨意，郚不能不遵，也清楚這是夫差的詭計，可他手握自己假冒同門師兄的把柄，縱是萬般不情愿，亦無可奈何！臨行之時，仍在大罵夫差。
啟夫試探著問：“公子，季子公主真的不娶啦？”
“娶什么娶？他倆才是情深意濃的一對。”郚公子憂傷地說。
“知道您還湊熱鬧？”啟夫很是不解。
“氣不過！”郚公子氣呼呼地道：“憑什么夫差輕輕松松就娶走了本公子尋尋覓覓才見到的女子?！?p> “聽說吳地出美人，公子到姑蘇，說不定就遇上您心目中的女子?！眴⒎蚺阒Φ?。
“臉長得好看有什么用？”郚公子嫌棄地說，“本公子再也遇不到季子公主這樣的，美麗聰慧、綽約不凡的女子了。”郚公子說著，語氣又哽咽了。
“要不公子留在期思，奪回季子公主。”啟夫義憤填膺地道。
“啟夫，公子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去姑蘇，你就不要再添亂了。”公子逖勸道。
“算了，越待越傷心?！编N公子嘆氣道。
“好，公子說什么，就是什么?！眴⒎蛞槐菊?jīng)地道。
“駕！”馬兒向南揚蹄，在夫差與季子之間，掀起不少波瀾的郚公子，終于離開了期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