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風(fēng)起云涌
回到德陽宮,季子以歷種種危險,此時踏進熟悉的殿宇,恍如隔世。夫差見她靜靜駐立窗前,顯然是余驚未消,遂上前輕輕摟入懷中。依偎著身后這個男人厚實的胸膛,季子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心。他們相依相偎,倚立在窗前,無比美好。若所有世間的時日,皆如此刻,那該多好!季子心里暗暗想著。
闔閭回朝,片刻不曾停歇,立即清肅夫概余孽;夫概夫人簡飾素服,跪在昭德宮大殿乞求吳王寬宥,她說愿意率所有兒女脫離王族,改姓換名,北遷隱居,從此不再踏入姑蘇王城。夫概夫人此舉是想保住孩子們的性命,吳王闔閭亦在沉思抉擇,是殺是留?他在考慮兩者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
大殿外,公子夫鄖焦急地候著,不時懇請先稹總管進殿探聽動靜。先稹一般很少在吳王未下決定前打擾,他實在拗不過公子夫鄖的哀求,只好壯著膽兒,以奉茶水的名義,躡手躡腳地進去。殿內(nèi),夫概夫人匍匐于地。吳王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先稹不敢多言,連忙放下茶盅,迅速退出大殿。
“怎么樣?”夫鄖急切地問。
“這事犯得大太,老奴亦無能為力!”先稹無奈地搖頭,“大王若不能嚴加處罰,萬一又一個夫概出現(xiàn),大王如何整治國家?”
“合府上下幾百人,光宗親就二、三十人,他們可都是王族子孫?。〔恍?,我要進去見大王,血濃于水,他不能這么狠心!”公子夫鄖急欲沖進去。
“公子,公子!”先稹趕緊拽住他,“大王正在氣頭上,您這樣火急火燎沖進去可不妥!”
“不然怎么辦?再不去勸,等王旨下來就來不及了!”公子夫鄖十分著急。
“您想想,當(dāng)著夫概夫人的面,大王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您這不是讓大王為難嗎?”先稹服侍吳王幾十年,多少了解吳王的意思,就算要赦免,也得有充足的理由,保證威望不受損才會同意。單憑夫概夫人簡簡單單一句承諾,太過輕松!所以,就算公子夫鄖沖進去,也不可能答應(yīng)。
“您說怎么辦?”公子夫鄖愁得一籌莫展。
先稹附到他耳邊,悄悄議了一番話,聽得公子夫鄖頻頻點頭,“稹總管說得有道理,我這就去請?!闭f完公子夫鄖急匆匆走了。
夫差將他跟景公相處的情況說給季子聽,季子聽完,對王兄歷來的難處嗟嘆不止。聽說姐姐既將到達姑蘇,季子喜不自禁,到此刻為止,總算聽到一個好消息。就在二人互訴衷腸之時,公子夫鄖踏步留星地沖進來德陽宮,人還沒到就開始叫嚷:“太子!太子!”
“讓你幫忙的人來了?!奔咀尤粲兴嫉卣f。
“這是件棘手的事!”夫差十分地不情愿,“我可不想趟這渾水?!?p> “可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光憑公子夫鄖,救不了那么多條性命!”季子微笑著說。
“進退兩難啊!”夫差嘆道。
說話間,公子夫鄖到了,見到夫差,顧不得禮節(jié),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夫差掙脫手,坐回原處:“急也沒用,商量妥當(dāng)了才能去!”
“知道我來找你何事?”公子夫鄖驚訝地問。
“你最悲憫慈心!宮中出了這么大的事,要是猜不出你的來意,豈不白活?”夫差戲謔道。
“你且說說,這事兒怎么了結(jié)?”公子夫鄖坐下后問。
“你見過父王?”夫差問。
“見了?!惫臃蜞y如實回答。
“父王怎么回復(fù)?”夫差望著他問。
“他說,此事事關(guān)國體,讓我不要干涉!”公子夫鄖無奈地道。
“父王既說讓你別干涉,那就不要操心咯?!狈虿盥龡l斯理地說。
“可是,幾十條性命啊,都是王族血脈,能不操心嗎?”公子夫鄖急得眼睛都快迸出火來。
“這件事,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夫差坦言相告。
“誰能救?”公子夫鄖迫不及待地問。
“列祖列宗?。 狈虿畈患辈辉甑卣f。
“祖......祖宗?”公子夫鄖聽了愕然。
季子一直面帶平靜地聆聽他們的對話,這時,她輕言細語地說:“王者自有王者的威嚴!叛逆者誅殺,以儆效尤,自古天經(jīng)地義!不能因為夫概是公子,就亂了綱紀!如若王族子氏,人人效仿,父王如何執(zhí)掌王???”
“什么意思?眼睜睜看著他們赴死,不救了?”公子夫鄖痛心疾首。
“父王要保全王者之尊嚴,又要放他們一條生路,兩者互為矛盾!惟今之計,只能由其夫人率其子親在宗廟素服請罪,以贖夫概之罪孽!同時,王族宗親出面擔(dān)保,保證夫概后人遵列守規(guī),安分守己!夫鄖公子乃宗親之聲望高遠之人,可愿作保?”季子言語仍然和緩。
“我......”幫著求情減罪,他可以出面盡力,可若說到擔(dān)保,誰能保證夫概一族不再有異心、反心?公子夫鄖陷入為難之地。
“不需要一輩子,只消三年五載就好?!狈虿羁闯鏊男乃?,斟了一盅茶遞到他面前,“聽說嬸母上言率合府上下北遷?”
“她是這么打算的?!惫臃蜞y如實相告。
“夫概所作所為,鬧得吳國各處城邑百姓、守軍,人盡皆知!怎么可能輕輕松松一走了之?”夫差惱火地說。
“事情拖著更不是辦法,早日解決早日平息事態(tài),你說呢?”公子夫鄖深深嘆氣。
“若不是為了父王,真不想去!”夫差站起身。
公子夫鄖急忙跟著起來,與夫差一塊兒去昭德宮。大殿內(nèi),夫概夫人依舊匍在地上,紋絲不動。公子夫鄖看到昔日地位尊貴的她如此卑微地茍伏著,心生憐憫,他輕輕地說:“夫人,事情一時半刻難有定論,且到偏殿歇著。好讓大王平心靜氣處理事情,待旨意出,再來向夫人傳達?!?p> 夫概夫人明白公子夫鄖在幫她懇求,也知道有些話當(dāng)著她的面不好明說,于是,她向吳王深深一拜,慢慢地站起。跪得太久,夫概夫人雙足僵麻,忍著脹痛,跌跌撞撞地從大殿中出來。她的臉色也因長時驚恐而來得非常蒼白,先稹急忙上前攙扶。夫概夫人感激地望著他,請求道:“稹總管,大王跟前,還得勞煩您多多美言!”
“夫人,老奴人微言輕,但只要有用之處,老奴在所不辭?!毕瑞∫蝗缤5墓Ь矗]有因她懷罪而冷嘲熱諷。
夫概夫人將歇了會兒,四肢血脈通暢了些,身體恢復(fù)些許力氣,溫言地說:“稹總管忙吧,罪婦可以走動了?!?p> “一有消息,老奴就傳達給夫人?!毕瑞」Ь吹卣f,目送夫概夫人獨自去偏院等候消息。
大殿內(nèi),夫差將殺害夫概眷屬的弊端一一分析,他說因王僚一事,父王被世人口誅筆伐!若此番將他們趕盡殺絕,又會招來一番非議!世人往往不究個中原委,只喜歡跟風(fēng)起哄,縱有千百張嘴,也難敵群起圍攻!他提議,夫概夫人率合府諸人,跪于宗廟,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四個時辰,無論風(fēng)雨,以贖其罪!而且,讓他們當(dāng)著列祖列宗立下誓言,永遠不再懷惴叛心!
“她聲言更名改姓,北遷歸隱,你怎么看?”吳王沉吟著問。
“長久留在姑蘇王城,確實是個禍害。兒臣以為,待事情平息,可以準(zhǔn)允她們離開姑蘇?!狈虿畹馈?p> “微臣愿擔(dān)保夫概一脈在姑蘇期間的所有責(zé)任!”公子夫鄖道。
“若他們不遵王令,寡人頭一個取的就是你的性命!”吳王威嚴地喝道。
“若果真發(fā)生大王所說之事,微臣甘領(lǐng)王罪!”夫鄖冷靜地承諾。
吳王細細做了一番思量,既殺不得,就只能尋由赦免,而公子夫鄖的主意,給了他一個合適的臺階。吳王想想不甘,可也只能同意夫鄖的建議,夫根夫人率合府上下在宗廟跪贖四十九日,兩年內(nèi)禁止他們出姑蘇王城,改夫概一族為扶余氏!
公子夫鄖與夫差絞盡腦汁,總算護住夫概一脈。公子夫鄖將這個消息告訴夫概夫人,她感激涕零,再三拜謝!
吳王對報信的濮央大力嘉獎,提拔他出任要職。前朝忙碌著,后宮漸漸復(fù)回寧靜,夫差適時將冉子接進宮。冉子與季子容貌出眾,皆為傾麗佳人。神韻上各有不同,季子長得靈氣可人,眉眼間更帶著灑脫,而冉子溫婉靜雅,性子沉穩(wěn)。數(shù)年未曾謀面,乍一見,季子見姐姐容顏有些許憔悴。從前,于楚宮,冉子倍受煎熬,日子并不好過。這段時間,南下之路,舟車勞頓不說,妹妹安危亦然掛于心間。所以,冉子直到進宮,瞧見季子安然無虞,才徹底放下心來。
姐妹倆初相見,抱頭痛哭!思親之苦,皆化為盈眶熱淚!當(dāng)年楚兵強壓下,冉子被迫離開宋國時,季子尚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如今亦嫁為人婦。細想之下,實令人感慨。至親久別重逢,自是喜事。一場眼淚灑后,姐妹從小而來的親近,自然浮現(xiàn)。二人品著婧云做的宋國風(fēng)味的點心,回憶她們在宋國生活的歲月,說著只有姐妹二人方才知曉的悄悄話。冉子一來,既安慰季子對家國親人的思念之苦,又解了夫概叛逆而帶來的驚嚇。真可謂一舉兩得,有了冉子的陪伴,季子受驚的心很快平復(fù)下來。
季子這廂與姐姐歡歡喜喜地團聚,那廂卻要和另外的親人道別。長公主一死,鄔燕大受打擊,日不能食、夜不能眠!整個人看上去蒼老十多歲。短短旬月,額角間竟有了白發(fā)。姑蘇到底是王城,高高至上的王權(quán)被多少雙眼睛明里暗里地盯著。雖然他們無意取拿,但如同夫概逆亂一事,難免遭受連累。想到妻子彌留之際的囑托,鄔燕萌生去意,他要帶著昀欣離開這渦旋之地。至于去哪兒,鄔燕說沿年著當(dāng)年走過的路,尋訪妻子留在人間的足跡。所以,昀欣亦要隨父親一同歸隱于鄉(xiāng)野。
季子雖然難舍昀欣,但駙馬若能在追尋于山水間,消解掉心中苦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將來,鄔燕若能放下對妻子的摯念,回歸正常的生活,或許大家還能再相見!在城外,夫差與季子依依不舍地送別駙馬與郡主,目送他們踏上川流不息的驛道,去了屬于他們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