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鬧雪
日子輕緩不急地過著，不知不覺中，一場初雪不期而至。一夜飛絮，宮苑走道上積著厚厚的雪層，宮人們拿著竹帚緊張忙碌地清掃著。樹梢上掛著晶瑩冰棱，枝條被壓得低垂。一眼望去，王宮漫漫一片潔白。季子披著大紅斗蓬，與潔白的雪地相照輝映，更襯得她容顏嬌麗?，F(xiàn)下，她正和德陽宮的宮女們追逐玩鬧著打雪仗，銀鈴般的歡笑聲彌漾在四周?？吹贸觯呐d味十分地盎然。
夫差背手站在廊道上，靜靜地注視著那滿心歡悅的人兒。
“夫人玩鬧起來，真像個孩童?！笔逵何⑿χf。
“是啊，難得她如此高興?！狈虿钜廊怀领o，“能無拘無束地活著，該有多好！可惜，總會被俗事所牽絆?！狈虿畹难哉Z間，流露著傷懷與歉疚。
“殿下亦不易，肩擔(dān)國之重任，負(fù)常人所不能之事！不得已之處，夫人也會體諒?！笔逵洪_解道，“況且，殿下對夫人的情意，連末將都深為嘆服。對于夫人來說，這才是最珍貴的?！?p> “將來何為？誰能言說？只希望在此我能掌控的時日里，她能自由局外人悅！”夫差如同季子一般，兩人的歡愉中，總隱著絲絲的擔(dān)憂，他也說不清為什么。二人只顧著說話，不曾留意周圍情形。突然，一只雪球“嗖”地飛過來，“啪”，掉在夫差肩膀，散落開來，碎雪掉入脖頸，一陣刺骨的冰涼。他抬頭尋望，宮女們嚇得面面相覷，夫差撣落衣服上雪冰子，佯裝惱怒道：“誰扔的？竟敢朝本太子身上打？”
不慎失手的宮女，見砸中了太子，頓時大驚失色，站在原處直愣愣地不敢吭氣兒。季子笑嘻嘻走上前來道：“我扔的！”不管不顧，一幅能奈我何的姿態(tài)，她玩弄著手中的雪球耀武揚(yáng)威似得說：“怎么樣？追我呀？來啊來啊，抓我呀？”
夫差看著她一幅不可一世的挑釁，頓時起了興致。他快步跨下廊道，高聲喊道：“別以為不敢逮你？等著，抓到了，要你好看！”說完，抓起一把白雪，揉成一團(tuán)，輕輕地朝季子擲過去，雪球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季子肩膀，散落在披風(fēng)上，些微碎雪濺到季子耳后，冰得她直縮脖子！夫差瞧著她一臉狼狽，樂得哈哈大笑！季子被他這么一笑，十分氣惱，立時搶過婧云手中剛?cè)喑傻难﹫F(tuán)，使出全身氣力，直朝夫差擲來。夫差輕松避讓，雪球落了空，掉到地上，散成碎片。季子見一擊不著，繼續(xù)扔擲，跟夫差打起了雪仗。
雪球在空中交叉往復(fù)飛向雙方，兩人不停歇地對扔著，夫差自不同于嬌弱的季子，他眼疾手快，往往不等季子揉搓好雪球，便雨點(diǎn)似地落下來，散在季子身上，冰得她直縮身子。眼瞧著打不過，季子忙呼喚婧云、青洛等一眾宮女相幫。婧云壯著膽子往太子身上扔了一個，夫差不曾動怒。青洛等一眾宮女才紛紛效仿。一時間，雪球不間斷落到夫差身上，他只好拼命左閃右躲。如此一來，夫差立馬陷于下風(fēng)，他見勢不妙，喊叔雍上前幫忙。叔雍笑而不答，樂見夫差窘態(tài)，眾人看到他一臉狼狽樣，齊拍手喝彩。后來，夫差實(shí)在招架不住眾多的雪球攻擊，拼命呼喊，叔雍才慢悠悠地加入“戰(zhàn)斗”。
“她們這群女子軍，下手可真不留情啊！”夫差抖落身上的碎雪道。
叔雍好笑道：“還不是您自找的？”說完捏了一只小雪球朝她們?nèi)舆^去。夫差有了叔雍這個好幫手，立刻扭轉(zhuǎn)了頹勢，雙方勢均力敵，打得不亦樂呼！
這是今年第一場雪，瑞雪豐兆！闔閭亦十分欣悅，他披著大氅，緩步走在宮道上。雪后的空氣，揚(yáng)著清洌，陽光微照，梅枝倚霜帶雪，似冰肌玉骨。晴雪初好，令人賞心悅目，闔閭拋開煩冗的政務(wù)，盡情賞閱眼前的美景。宮道上的積雪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這于聞雪來者而言，十分掃興。闔閭便棄走宮道，沿著廊道下尚未清除的雪層行走，“咔伎咔伎……”在寧靜的宮苑里，顯得格外清脆。吳王盡興了，可苦了隨身跟著的先稹，一路上提心吊膽，不停地勸說：“大王，積雪松軟，極易摔倒！還是走宮道吧？”
闔閭興致正高，哪聽得進(jìn)去，他不以為意道：“石道被掃得一雪不剩，跟平常有什么區(qū)別？難得遇到又厚又軟的雪，浪費(fèi)了豈非可惜？”
先稹沒法子，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后，做好隨時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之策。闔閭一路搖搖晃晃地走著，遠(yuǎn)處傳來陣陣歡聲笑語。他停住腳步，仔細(xì)聆聽，仿佛是從德陽宮傳來的。他心下好奇，便往德陽宮方向走去。越到跟前，聲音越清晰，里面夾雜著夫差和季子的笑鬧聲。
“他們在玩雪仗呢，走，瞧瞧去?！标H閭決定前去看看。
“哎！”先稹不敢妄言，加快腳步跟上。一路上謹(jǐn)慎地察看吳王顏色，心里卻懸著一顆緊揪的心。德陽宮侍衛(wèi)見到吳王駕臨，忙行大禮。正欲遣人向太子稟報，被闔閭制止。他不想擾亂他們正高漲的興致。闔閭沿著廊道走到一簇青柏畔，靜靜站著。
宮苑里，夫差、季子和宮人們正在嘻笑玩鬧，從他們歡暢的面容看，是十分歡快愉悅的。夫差褪去了平日里層層加蓋的枷鎖，盡顯人之本色。顯然，身居太子之位，他過得也并不輕松。闔閭心有所感：“寡人記得，差兒幼小時，有一年亦下大雪，寡人陪著幾個孩子在花園鬧雪，亦如今日這般熱鬧。轉(zhuǎn)眼二十幾年過去，他長大了，寡人也近年老！歲月不繞人哪！”
先稹忙開慰道：“大王日臨朝、夜批奏，精力充沛，何來年邁之說？”
“你無須安慰，是人總要老的，寡人并不懼怕！早些年居于人下，蹉跎了大好歲月，如今只是想盡快加以彌補(bǔ)！好在多年耕耘，多少有所收獲?！眳峭跗届o地道。
“大王太過謙遜！自您登位以來，國富民強(qiáng)，威達(dá)四方?。 碧岬絽峭醯墓?，先稹贊不絕口。
“幾個兒子中，論才能、謀略，差兒最像寡人。自從他母妃去世，他的性子變得暴躁易怒。本來對冊封他為太子，寡人心存疑慮，沒想到他后來斂情收性，與從前判若兩人。行為做事頗有當(dāng)年寡人之風(fēng)范。”闔閭語氣中透著欣慰。
“是，是，虎父無犬子。殿下深得大王誨教，才能自然卓著超群。”先稹衷心稱贊道。
闔閭回頭看了一先稹道：“老家伙，你也學(xué)會了阿諛奉承?！?p> 先稹面帶微笑道：“老奴實(shí)話而已，大王怎又怨怪？”
闔閭笑笑，未言其他。又觀看了許久，闔閭吩咐道：“回宮吧！”
“是?！毕瑞「趨峭跎砗?，離開德陽宮。
雪仗終于停歇了，夫差攬著季子纖腰，回到寢殿。看到她臉頰凍得紅撲撲的，小手亦冰冷，疼惜道：“你看你，衣裳沾濕了，當(dāng)心得病。快換了它！”
季子意猶未盡，嬌言道：“不怕?！?p> “知道你喜歡，但也得顧著點(diǎn)兒身子，好不好？聽話，快去！”夫差哄著她。
“好的。”季子歡快地應(yīng)著，她看到夫差身上，盡是雪碎，嘟嚷著說：“夫君，別只顧著我，你也該去更衣，衣裳全濕透了。”
“行！我的好娘子！”夫差一邊逗趣，一邊拉著她往里走。等季子更衣出來，夫差已坐在暖爐邊，喝著熱茶。一照面，夫差就招呼她：“剛加了炭火，過來暖暖?！?p> 季子順從地坐到他身旁，夫差將她雙手捂在掌心，心疼道：“還是這么涼，凍壞了吧！”
季子嬌俏地說：“不冷！有夫君給我暖著呢！”說著往夫差懷里靠了靠。
青洛端了姜茶進(jìn)來道：“殿下、夫人，奴婢熬了姜湯，喝一點(diǎn)驅(qū)驅(qū)寒氣?！?p> 季子端起玉碗喝了一口道：“讓其他人也喝一點(diǎn)，免得寒氣郁結(jié)于身?！?p> “夫人放心，奴婢備了許多，人人都有份呢?！鼻嗦迨塘⒁慌晕⑿Φ馈?p> “還是你想得周到，婧云又不知跑哪去了？”季子埋怨著小丫頭，她與夫差喝了姜茶，頓時感覺暖和起來。
“夫人又在于背后講奴婢壞話?！辨涸婆趿耸澈羞M(jìn)來，嘟著嘴道；“太子殿下，您嘗嘗。”她故意將點(diǎn)心遞到夫差跟前，眼睛斜睨著季子，顯是對她不滿意。
夫差捏起一塊糕點(diǎn)，送到季子嘴邊道：“跑了那么久，定是餓了，趁熱吃點(diǎn)兒?！?p> 婧云撅嘴道；“殿下真是好心！”
季子咬了一口，夸贊道：“嗯，好吃！婧云，你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婧云這小丫頭禁不住夸獎，立馬眉開眼笑道：“真的？夫人喜歡，下歡奴婢再做一些?！?p> 夫差和季子面面相覷，小丫頭還真是心事懵懂，一夸，脾氣就煙消云散了。二人不禁相視而笑，細(xì)細(xì)品嘗起點(diǎn)心來。時值隆冬，鮮花寥寥，婧云起用了春時釀制的花蜜來做點(diǎn)心，沒想到清香四溢，別有一番風(fēng)味。季子開始細(xì)嚼慢咽，后來抵不住它的香味，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很快，一盤糕點(diǎn)，所剩無幾。季子捏起其中一塊遞到夫差嘴邊，夫差吃著道：“總算還惦記著我，原以為你會把它吃完呢?！?p> “說什么呢，”季子“哧哧”笑著，撒嬌道：“天天惦記著你喲，你呢，有沒有記著我？”
夫差假裝煩惱道：“惦記，惦記，天天惦記！”
“哼，”季子白了他一眼：“言不由衷！”
夫差見狀，拉過她的手，放在心口道：“在這兒，你說有沒有惦記著？”
季子聽了這話，馬上眉開眼笑，輕輕抽回手道：“不怕被人笑話！”
夫差看到她瞬息萬變的神情，無奈道：“你呀?！?p> 一旁的婧云傻愣愣地杵著，不過，見季子高興，她也高興。婧云見碟中點(diǎn)心吃完，十分高興，說：“膳房還有備著，奴婢去取來?！闭f完，如輕盈的飛蝶，歡快地跑出去。
夫差望著她俏小的身影，笑道：“這婧云有時挺機(jī)靈，有時呆頭呆腦的，有些像你了?！?p> 季子纖手輕捶夫差胸口，嗔怪道：“借著婧云說我笨哪！”
夫差趕緊告饒：“沒有，沒有，誰敢說你蠢呀！”
“還說！”季子不依，小夫妻嬉笑打鬧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