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星望著沒有煙火氣息的伙房,擦得精亮的廚柜倒影著自己孤單的身影,心里一聲長嘆。
李三罷工了。
他覺得自己很無辜,那小氣的家伙竟然以罷工要挾他退房租,這能退么,進了自己口袋的銀票拿出來是不可能拿出來的,憑鋪子收回的租金怎么可能會退。
所以李三罷工了,還真說得出來做得到,曉星望著水缸里那條游得歡快的肥河鯉,一陣苦笑。那家伙很硬氣地說以后不吃曉星買的菜了,他不出生活費也不干廚師的活。
“要不,三個月后將那鋪子收回來?”曉星腦海中似乎浮現(xiàn)出李三臨離開前那漲成紫紅的臉,終究沒有自己動手做飯,甚至準備打包一份上好的酒菜坐在院門口吃。
他摸了摸胸口那疊在一起又變厚了些的銀票,想著房間里堆在一起的碎銀,滿意地輕掩上伙房門朝外走去。
今天的院外比往常熱鬧了很多,遠遠地看著那些租客一臉幸福地朝鋪子里搬著東西,更多的桌子長條凳自巷外被運進來,然后一包包的東西往外搬著,那是些散發(fā)著霉味的垃圾包,不用看都知道是鋪子里之前遺留的無法使用的物件。
李三的鋪子里飄出一陣陣肉香,濃濃的煙氣帶著肉香將鋪子里的霉味點點帶走,這間不知道陰冷了多少歲月的鋪子再次有了煙火的味道,他甚至聽到李三哼著變調(diào)的罪城歌謠,那是明月閣的姑娘們最喜歡唱的歌謠,只是通過李三的嘴哼出來少了那么一絲味道。
“這么好聽的歌,竟然被唱成這樣?!睍孕歉袊@著,甚至想著如果小悅她們聽了這唱法,會不會以后都不讓李三進閣,這完全就是褻瀆。
只是李三唱出了一種歡快的味道,似乎這味道里還有著淡淡的憂傷,曉星探頭看了看鋪子里忙碌著的李三,似乎是感應(yīng)到曉星的到來,李三嘴里的調(diào)調(diào)凝固了起來,反而低聲嘟噥著“可惜了,可惜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可惜了第一批烤出來的肉不能吃,還是可惜了那被坑走的五千兩銀子。
將幾串肉丟給聞著肉香而來的幾條土狗,李三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他看到那始終搖著頭面無表情的師傅終于起身朝鋪外走去,然后看到他整理了下白衫一臉熱情地跟人打著招呼,心想著自己這師傅脾氣還是那么古怪,對自己面無表情搖頭也就罷了,竟然對周圍新來的那些鋪面老板分外熱情。
他有些嫉妒,心想著又是哪個來刺探食情的不要臉的小吃鋪老板,甚至懷疑自己那師傅會不會將他老人家那一手廚藝傳給那些得了便宜的家伙,然后就看到了一個他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的臉。
是的,那是一張很讓人討厭的臉,雖然那張臉現(xiàn)在堆滿了笑容,但那笑容在李三看來透著滿滿的虛偽,因為那張臉的主人是曉星,那個坑了他五張銀票的家伙,臉上剛剛浮現(xiàn)的嫉妒變成了怨怒,“你跑來干什么?”
曉星聽著李三怨氣滿滿的聲音,心情反而越發(fā)的美好起來,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看都沒看李三一眼只顧著熱情地跟老廚師打著招呼,“老師傅,我來看看這些充滿煙火氣息的鋪子,我的鋪子?!?p> 將最后“我的鋪子”四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特意說給李三聽的,隱隱透著一股要將鋪子收回的意思,等李三將鋪子里那些厚重的歲月氣息用煙火之氣驅(qū)逐之后,或者說是等租期到期之后。
李三聽出來了曉星的意思,因為那個可惡的家伙在不久前就是那樣跟他說的。他抿了抿唇想反譏幾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言以對,遇上這個討厭的家伙自己還真是不知道怎么說,感覺自己有種被欺騙的屈辱感……他曾經(jīng)竟然將這無恥的家伙當(dāng)成了自己的偶像。
“好呀,正好今天來嘗嘗我這不爭氣的徒弟烤的肉?!崩蠌N師招呼著曉星進店,走向靠門的那張新桌。
鋪面里燃著燭火,刻花的喜慶燭火將鋪面里的陰暗完全驅(qū)逐出去,四張八仙桌配著十六條長條凳整齊地擺滿鋪面窄長的空間。新桌擦得很亮,雖然沒有聚香樓的油膩,卻也能倒映出鋪子里的燭火,曉星更是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條長凳之上,微笑著朝李三看了一眼。
李三很無奈,他自己覺得現(xiàn)在的廚藝雖然比不上師傅,卻也有了七八分火候,只是在師傅眼里自己始終是那不爭氣的徒弟,他聽著師傅這樣說著卻是不敢反駁,只是那無恥的家伙為什么一副非常贊同的表情,是誰搶著吃來著?
他想到那無恥的家伙當(dāng)初破壞自己進食前的儀式,心里就一陣不舒服,只是師傅坐在那里他不敢有半句怨言,心里有種吃了千年黃蓮苦處無法言說的憋屈,只好恨恨地瞪了曉星一眼,將視線轉(zhuǎn)移到烤架上開始認真的烤起野豬肉來,似乎是想要將架上的幾塊肉烤出曉星的味道。
李三的表現(xiàn)讓曉星有種怪怪的開心情緒,或許以后應(yīng)該多來吃幾次,而且還是那種不給錢的吃,他相信李三之后再也不會交租金了,大不了自己將伙房搬到這里來,而且還是不用出材料錢的那種,曉星望向老廚師的眼神越發(fā)熱情,“老師傅教了個好徒弟。”
老廚師的視線在曉星與李三之間來回掃視,心里一陣苦笑,這兩個小鬼倒是有點意思,通過這兩人似乎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與老酒鬼,那是一種久違的感覺,同時也想起了這次的目的,“先嘗嘗他的手藝,不過不是免費的。”
“啥?”曉星一臉懵逼,這老廚師表現(xiàn)出來的熱情不會是幫李三要回租金吧,果然師徒情深,果然是虛假的熱情,他不自覺地捂了捂胸口,那里是貼身藏著銀票的地方。
老廚師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小子把老酒鬼的吝嗇倒是學(xué)得很像,只是自己那徒弟就差遠了。他不由得有些責(zé)備地望向李三,自己與老酒鬼不對付了一輩子,難道自己的徒弟與老酒鬼的徒弟也要不對付一輩子,甚至也有種受騙的感覺。
就在不久前,老酒鬼找到他跟他打了一個賭,結(jié)果他輸了,這也是他此時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主要原因。唯一欣慰的是老酒鬼看中的是一個不能覺醒的有著幾分精明的小子,如果這小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覺醒成念師,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終于贏了那老鬼一次,他很期待,也很無語,“放心吧,我不要你的銀票,只是想看你耍一套劍法。”
曉星的心思被看穿,并沒有感覺到不自在,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至于劍法什么的到時隨便耍兩套就成,記憶中那些花里胡哨的賣藝技法他倒是有不少,臉上露著開心的笑容,“老先生要看,一會我耍套醉劍給您看?!?p> 李三沉默地烤著肉串,心里很不是滋味,偷偷望了一眼滿嘴油膩的曉星和自己的師傅,心底生出一種師傅是曉星的師傅的錯覺,至少自己不是那老家伙的親徒弟,盡管心里非常的不爽,卻不得不發(fā)揮出自己最好的水平烤著肉串。
就著串,喝著那似乎永遠喝不完的酒壺中的酒,曉星覺得這是自己喝過的最好喝的酒,哪怕鋪面里依然有著一股子霉味。不一會就有了幾分醉意,有種想對著星光舞劍的沖動,而這很快就變成了現(xiàn)實。
星輝酒落在院落之中,悄悄打量著院中空地上舞劍的少年,似乎也帶上了幾分醉意,在地上留下片片朦朧而歪歪扭扭的陰影,無月的夜空,星星分外明亮。
劍是斷劍,劍身像一只幽靈般在星輝中舞出一道道讓人眼花繚亂的黑色殘影。曉星像只醉酒的黑貓正跳著一段凌亂的舞蹈,舞是劍舞,也是醉舞,不知道是因為心情極好的緣故還是身上的那股醉意還沒有散去,舞劍的曉星竟然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
這種狀態(tài)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只感覺今夜的劍特別聽話,頭腦中也異常清晰,甚至有道道劍光在腦海中閃現(xiàn),平時一些根本做不出來的動作竟然在自己意念轉(zhuǎn)動間神跡般地在手下施展出來。
老廚師起初只是看到一個調(diào)皮的孩童,在表演著一套劍術(shù),那種醉酒后的雜亂與胡里花哨,好看而不中用,他很想打斷曉星舞劍的雅性,只是看著看著就入了迷。
是的,就是入迷,他竟然在曉星的劍影里看到一絲意念的影子,心中升起了一陣陣浪濤。劍隨意走,難不成這少年是個念師,并不像老酒鬼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凡人武士,只是很快他就失望了。
他沒有感覺出那種屬于武者的氣息,曉星確實是個凡人,只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他悄悄將自己的意念沉入曉星識海,甚至想將自己的劍意通過意念傳遞給曉星,只是他失敗了。他的意念進入曉星的識海后就如同泥牛入海,根本翻不起任何波浪,甚至再也找不到半點蹤影,只感覺像是進入了一片浩瀚的星空。
那是一片星空,迷蒙的星空,他很想一探究竟卻最終失去了跟念力間的聯(lián)系,連續(xù)試了幾次都一樣。
曉星還沉浸在那種奇妙的感覺之中,他只是舞著劍,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剛剛那老廚師的念力試探,這讓老廚師陷入了沉思。
可惜的是,曉星很快就清醒過來,也不知道是酒醒的緣故還是別的,反正再無法進入那種奇妙的感覺,倒是發(fā)現(xiàn)老廚師怪怪的,忍不住咳嗽一聲,將老廚師自沉思中驚醒。
“不錯,非常不錯的劍法?!崩蠌N師疑惑地望著曉星,不知道這少年身上到底有著怎么樣的秘密,或許這里的某個地方能夠幫他解開這個疑惑,“我建議你去南朝學(xué)院看看?!?p> “南朝學(xué)院?”
“是的,南朝學(xué)院,確切的說是南朝學(xué)院的書閣?!?p> “那里有劍法?”這回輪到曉星疑惑,舞個記憶中的雜技劍法竟然將南朝學(xué)院給扯出來了,難不成那里都是些花里胡哨的雜技武學(xué)。
“不,那里有比劍法更重要的東西?!崩蠌N師一臉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