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九年夏。
景國路上,一陣揚塵飛過,王謹修正帶著身后的軍隊快馬加鞭奔赴固城。前兩日收了消息,撫遠將軍認為涼軍有異動,恐怕要再興戰(zhàn)事,于是后方的駐軍便分了三隊前往三座邊境之城,王謹修帶領的一支,便是去往最有可能開戰(zhàn)的固城。
他到達的這幾日,仔細地觀察了對面原景國城中涼國的駐軍。雖然看起來人數(shù)不算多,卻兵強馬壯,十分兇悍。若是開戰(zhàn),想必后續(xù)軍隊已經在路上。
看著手中送來的情報,王謹修輕輕捻了捻手指。雖然景國推武令已經在吏部與幾大將軍的支持下成功頒布,但是武才在原來的環(huán)境下不那么受重視,現(xiàn)在也不可能輕易就找到合適的。再加上復雜的背景核查與實戰(zhàn)經驗等的考量又十分繁瑣,商議再三,輔國公等重臣還是共同舉薦了王謹修執(zhí)掌帥印。
撫遠將軍這日也到達了戰(zhàn)場?!爸斝?,我覺得,有一件事,應當提醒你一下?!?p> 王謹修轉過身,“保寥兄有話可以直說?!?p> “我聽聞,你與遠嫁和親的景曦五公主,是師徒舊識,曾在太學之中相處數(shù)年,情同父……兄妹?!?p> 王謹修沉默了一刻,“五公主和親,不算遠嫁。”
撫遠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兩者有何區(qū)別。但他懂得察言觀色,也沒有去反駁王謹修,而是直接挑明主題。“涼國探子來報,涼國大軍有一部分行走緩慢,守著一重要人物,關押在囚車中。聽涼國子民議論,那人十有八九當是景曦公主?!?p> 王謹修握緊了腰間的劍,整個人都在顫抖,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若真是如此……我們當如何?”
王謹修依舊保持沉默。
“謹修,你是主帥,這個決定,你不得不做?!睋徇h將軍嘆了口氣,“你好好想想吧?!彼f完就轉身離開了,余下王謹修一人孤寂地立在城墻上,看著遠方。
王謹修眺望城下的點點燈光?!拔乙蚕M约耗苡羞x擇,能有機會做這個決定??墒牵瑯s宜她,從來不給我機會?!睜T火照耀在他臉上,反射出點點淚光。
榮宜坦然坐在囚車之中,不像是去刑場,而像是去野游一樣淡定從容。
途中,路過荒野,也經過城鎮(zhèn)。路上有人好奇的打量著她,卻沒有像其他犯人一樣被扔爛菜葉子臭雞蛋。好像路人都認識她一樣,指指點點,她還偶爾聽到了一兩句?!疤拥钕聻槭裁礇]有幫她”之類的。
涼國的太子,為什么要幫她一個交戰(zhàn)國的公主?也不是說他沒有幫過,但當時,兩人還算不上絕對的敵人。
三年前,她初來涼國,便是已成為涼太子的賀若祉迎的親。那人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還是來了?!?p> 榮宜驚訝看著眼前之人,沒想到自己的身份還值得對方用太子來迎?!斑€未感謝當年涼太子提點?!睒s宜行了一個禮,低下頭深思。這賀若祉在從我國返回后短短時日便成功坐上太子之位,若是說他與涼國開戰(zhàn)無關怕是也沒有人相信。
“不必,你不用現(xiàn)在謝我,攢著吧,你要感謝我的事情,接下來還多呢?!辟R若祉擺了擺手
榮宜抬頭看著他,十分不解。這個賀若祉總是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讓人看不透。若是她的兄弟有一人如此,她就不會走的如此不安心了。
到了玄武殿,她第一次見到了涼國皇帝。這個富有野心的皇帝。
四周百官跪拜,榮宜身邊的賀若祉也跪了下去,只有她一人屈膝行禮,場上安靜下來。
涼國皇帝眉頭皺了皺,似要發(fā)怒。
“父皇你看,兒臣之前和你說了景曦的性子,你先前還不信,如今一見,是不是如傳聞一樣大氣凜然,不輸男兒?!辟R若祉趕忙起身圓場。
涼皇忍了忍,“也罷,朕也不至于為難你一女兒家。來人,賜座?!?p> 酒過半旬,禮部官員前來請奏公主封號。
“此事,朕與太子曾經商議過。景曦公主此次前來,為的是兩國和平,所求大義,朕亦心服之,敬佩之。公主美名揚天下,景國皇帝不識,朕又怎忍心讓明珠蒙塵,安居后宮。今為求兩國之好,朕決定保留公主封號,賜居晨曦殿,以彰顯朕之愿景。不為求一世功名,自身之樂;為求我涼國舉國之利,萬民之景?!?p> “吾皇圣明,萬歲萬歲萬萬歲?!北姵荚俅喂虬?。
榮宜眼前一暗,一口血氣涌上。她緩緩咽了下去,滿心瘡痍。如何,如何保得住吾國?這涼國皇帝急功近利,卻聽得進人言;這太子殿下深不可測,卻不被皇上所猜忌。就簡單看來,這涼國是上下一心,想要擴大疆域,為其人民謀一更好生活。
她腦中一片空白,在宴席后,被扶出宮殿。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賀若祉攙扶著走出許久了。她甩開了賀若祉的手,晃了晃,站穩(wěn)后重新邁開步子。
榮宜話頭繞在嘴邊,終究是說了一個不相干的。她把自己送進來,關進來,從現(xiàn)在起,只能全心信任她景國的臣民,能不負所托?!拔以谔弥腥瑑纱温犇闾岬轿业氖⒚?,有何盛名,我如何不知?!?p> 賀若祉與她并肩行走,揮退了身后的宮人。“景曦公主久居宮中,關心天下事,卻從未好好關心過自己。也是因此,美名才會傳出。聽聞景國五公主,自幼長于御書房,還未會識字便可糾正景國皇帝政見中不公之處。曾保三朝元老梁太師,輔國公,名臣太史吏,鎮(zhèn)遠將軍等多位忠臣直臣的性命,更是勸說皇帝興水利,重農業(yè),操練軍隊,做出無數(shù)利國利民之舉。”
“我父皇當真寵我至此,外人如此捧我這個公主踩他這個皇帝,他也不惱?”
“景國皇帝昏庸,信任公主確是不假。”
“你知此些事情非我一人之功,你國皇帝也知?!?p> “是,我們求的,只是這盛名罷了。景國皇帝親手將這盛名送走,親手將景國的希望送走,你說景國民眾,此時內心如何?!辟R若祉偏過頭看向榮宜。
“人民內心強大,便知這景曦之中,還是以景為重。你不要小看人民,信仰強大,卻不是那么容易摧毀。也許皇室之中他們心中有本公主,不過他們也不會忘記本公主為大家保下的臣子。我的子民信仰的,歸根到底還是景,而你們,永遠都拿不走。”
“好啦,”賀若祉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你還小,有些事情,時間會為你證明的。到了,進去吧?!?p> 榮宜也不強爭,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現(xiàn)在,我該感謝你了嗎?”
“不急,再等等吧?!辟R若祉停下了腳步,“可惜今日天色已晚,無法領公主遍賞涼宮景象。若是有機會,祉定邀同游。”
榮宜轉身走進了晨曦宮,關上了身后的大門,沒有回答。